撰(zhuan)文 | 徐鲁青
编辑 | 黄月
100年前,日本女性用脱脂棉与和纸自制卫生巾,小心翼翼地应对月经的困扰。直到1960年,现代卫生巾才(cai)在日本问世,它的出(chu)现不仅改变了女性的生活,也推动了她们大规模进(jin)入职场。
月经不仅是生理现象(xiang),更是学问(hua)、社会与权力的交织点。青春期时(shi),初潮是进(jin)入“女性世界”的仪式;成年后,月经是生育能力的象(xiang)征;一旦进(jin)入更年期,失去月经的女性便被贴上“衰老”的标签。在另一边,女性也正在重新(xin)定义这些节(jie)点。日本诗人伊藤比吕(lu)美在《闭经记》中写道,闭经带来了“全新(xin)的自由”;学(xue)者希珀则指出(chu)了女性如何倒转(zhuan)并利用月经禁忌的神(shen)话。
从月经贫(pin)困到更年期的沉(chen)默,从污名禁忌到身(shen)体(ti)自主,下面这份(fen)书(shu)单记录了女性如何用身(shen)体(ti)的经验书(shu)写神(shen)话,又(you)如何在文本的缝隙中寻找(zhao)声音。
月经与神(shen)话
《乐(le)园之丘:权力诞生与被剥夺的历史》
[荷]米尼克·希珀 著(zhu) 王(wang)晚名 译
广(guang)西师范大学(xue)出(chu)版社 2022-3
在许多学问(hua)中,月经被赋予了禁忌的色彩。女性在经期被认(ren)为是不洁的、危险的,甚至是有(you)害的。比如直到20世纪60年代,日本部分地区仍保留着“月经小屋”的习俗。女性被要求进(jin)入这些简陋的小屋,独自度过(guo)经期,甚至不能与家人共餐。当她们在小屋中进(jin)食时(shi),放学(xue)的孩子们会从旁经过(guo),无论是路过(guo)者还是屋内的人,都会因(yin)为意(yi)识(shi)到小屋的用途(tu)而感(gan)到羞耻。
然而,我(wo)们也能找(zhao)到庆(qing)祝月经的地方。北(bei)美印第(di)安人的阿帕(pa)奇部落(luo)会庆(qing)祝初潮,当地精心设计日出(chu)仪式,女孩们穿着特殊的服装度过(guo)四(si)天四(si)夜,通过(guo)跳舞、跑步(bu)来展示(shi)力量。
《乐(le)园之丘》还指出(chu),围绕月经周期建立(li)的禁忌,并不一定只作(zuo)为禁锢存在。在某(mou)些情况下,女性巧妙地利用了这些规则,将(jiang)其转(zhuan)化(hua)为一种权力。巴布亚新(xin)几内亚北(bei)部沃吉欧人(Wogeo)中一个有(you)趣的现象(xiang)是,男性发展出(chu)了一套关于女性“不洁”的理论,认(ren)为女性在经期是危险的,但这一理论也让女性拥有(you)了某(mou)种隐形(xing)的反击力量:如果一个男人打了他的妻子,妻子可以在下一次经期时(shi)触碰他的食物,让他染上致(zhi)命(ming)的疾病。
为了避免这种风(feng)险,沃吉欧男性发展出(chu)了一种仪式:主动让自己的阴茎出(chu)血(xue),并认(ren)为这样可以让身(shen)体(ti)充满能量和自信。猎人们在织网捕猎野(ye)猪前进(jin)行(xing)这一仪式,勇士们在发动突(tu)袭前会这样做,商(shang)人们在凿制独木舟出(chu)海前也会这样。月经虽(sui)常(chang)常(chang)被用作(zuo)贬低女性、将(jiang)她们排除在公(gong)共空(kong)间之外的手段,但是,月经也让男性恐惧(ju),让女性创(chuang)造了自己的“月经”仪式。
卫生巾与“月经贫(pin)困”
《女性卫生用品的社会史》
[日] 田中光(guang) 著(zhu) 曹逸冰 译
浦睿学问(hua)·湖南文艺出(chu)版社 2025-1
“她们买来脱脂棉裁剪成方形(xing),再把和纸裁小了、揉软了塞到棉片中间,做成一根根小棍子,来了月经就塞到下面去,说是出(chu)门在外也不容易漏(lou)。”这是100年前的日本女性自制卫生巾的过(guo)程。
日本学(xue)者田中光(guang)在《女性卫生用品的社会史》一书(shu)中讨论了卫生巾的历史。她发现,直到1960年,现代卫生巾才(cai)在日本问世,距离现在不过(guo)60年的时(shi)间。而如果一次性卫生巾没有(you)登上历史舞台,日本女性在经济高速发展期迈入工作(zuo)场所就难以实现,因(yin)为月经期间不方便活动的问题无法得(de)到解决。
1920年,美国“高洁丝”研发出(chu)了广(guang)泛销(xiao)售(shou)的一次性卫生巾。这款产品刚上市时(shi)完全卖不出(chu)去,因(yin)为女性不好意(yi)思去商(shang)店购买。负责广(guang)告业务的阿尔伯特·拉斯克想出(chu)了一个办法:他通过(guo)报刊广(guang)告宣传高洁丝可以自助购物(进(jin)店后直接拿起高洁丝,再往旁边的盒子丢50美分即可),全程无须(xu)开口。
“八点健闻”曾撰(zhuan)文梳理中国卫生巾的发展历史,从只能使用草纸,到1991年宝洁在广(guang)州工厂率先推出(chu)了护翼型卫生巾。然而在经济欠(qian)发达地区,仍有(you)许多女孩正在经历“月经贫(pin)困”。与“散装卫生巾”相关的微博曾数度冲上热搜(sou)。这些散装卫生巾没有(you)外包装、保质期等相应标识(shi),价格低廉,消费者可以一次性购买上百(bai)片,平均每片单价在2毛钱左(zuo)右(you)(市面上常(chang)见卫生巾品牌(pai)的单片价格约为1-2元)。后续的一系列讨论加深(shen)了公(gong)众对女性“月经贫(pin)困”的认(ren)识(shi)。
女性主义团体(ti)“若尔热特·桑(sang)”曾在2015年的巴黎举行(xing)示(shi)威游行(xing),原因(yin)是国民议会否决了一项(xiang)预算修正案,该修正案提议将(jiang)经期用品的增值税从20%降至5.5%。目前,中国的卫生巾增值税为13%。
闭经
《更年期,不是忍忍就好》
[美] 珍西·唐恩 著(zhu) 张绚 译
理想国·云南人民出(chu)版社 2025-2
四(si)十多岁时(shi),一直关注女性身(shen)心健康的专栏作(zuo)家珍西开始被一些症状困扰:出(chu)汗、严重失眠(mian)、口干舌(she)燥、神(shen)经紧张……在多次问诊后,她发现一切的源头竟然是更年期。即使长年耕耘于健康报道领(ling)域,珍西在更年期悄然到来时(shi)也还是感(gan)到措(cuo)手不及。
她于是写作(zuo)了《更年期,不是忍忍就好》。长期以来,更年期的话语源于男性和医学(xue)界对更年期的厌恶(e),认(ren)为更年期是生命(ming)力、美丽、憧憬和价值的终结。如果卵子过(guo)了保质期,只能被清仓(cang)处理。绝经意(yi)味着女性生命(ming)衰败的转(zhuan)折(she)点,没有(you)月经后“女人从此不再是女人”。
珍西将(jiang)《伦敦生活》里(li)的台词(ci)与人类学(xue)家玛格丽特·米德所说的绝经后“热情”联系在一起:“是的,你(ni)整(zheng)个骨(gu)盆都毫无用处了,你(ni)变得(de)富有(you)魅力,但也没人会撩(liao)你(ni),然后,你(ni)就自由了。不再是奴隶,不再是生育机器,你(ni)只是个单纯的处于事业中的人。”一种完全进(jin)入自我(wo)的兴奋感(gan),一种从购买卫生棉条以及对怀(huai)孕的无尽恐惧(ju)中解放出(chu)来并随之获(huo)得(de)的甜蜜(mi)感(gan)受(shou),一种摆脱“取悦症”的自由。
《闭经记》
[日] 伊藤比吕(lu)美 著(zhu) 蕾克 译
广(guang)西师范大学(xue)出(chu)版社 2022-7
和珍西一样,2012年,57岁的日本诗人伊藤比吕(lu)美发现自己进(jin)入了更年期。她的写作(zuo)展现出(chu)了月经另一种自由的面貌。她在报纸上开设专栏,以《闭经记》为题连载两年,记录下了这一时(shi)期的生活与身(shen)体(ti)。
她赋俳句悼念逝去的月经:“经血(xue)啊,淅淅沥(li)沥(li)无精打采,透着寂寞。”她也在衰老中看到新(xin)生,“美还是不美,都去他的。变老意(yi)味着自由,全新(xin)的自由。”
同《伦敦生活》视经期为父权枷锁的决然态度略有(you)不同,伊藤比吕(lu)美对逐渐逝去的月经感(gan)到了真实的不舍。她叹道:“闭经之前的月经,清冷(leng)寂寥,静(jing)悄悄的。”她也做出(chu)了挽留月经的努力,开始接受(shou)激素替代疗法(HRT)。月经在比吕(lu)美的视角中摆脱了生殖与性别凝视,回归为真实的鲜血(xue),迸发出(chu)快活又(you)纯粹的能量。
她定期服用卵泡荷尔蒙和黄体(ti)酮,断断续续的经期又(you)再次到来:“几天后,仿佛听到了远方传来的战鼓,闻到了黄昏前隐约的雨气,要来了要来了,躁动之后,啊,那种熟悉的感(gan)觉!血(xue)滴了下来。”月经来的那一刻,她感(gan)受(shou)到了运动会的振奋——一个大多数人经期不会想到的地点——“月经的势(shi)头啊,就和三十几岁时(shi)一样,哗哗猛。赤红(hong)的血(xue)好似夜空(kong)中绽放的辉煌烟花,运动会上随风(feng)飘扬(yang)的旗帜(zhi),完全是种喜庆(qing)。”
是绽放的烟花,是飘扬(yang)的旗帜(zhi)。伊藤比吕(lu)美说,看到重来的月经,如同兴高采烈地与老朋友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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