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宝星
从(cong)广州(zhou)南站出发的高铁(tie)呼啸而去。我的家(jia)乡在广东省肇庆市怀集县，一个(ge)与广西贺州(zhou)、梧州(zhou)接壤(rang)的粤北山城，绥江从(cong)城中(zhong)穿过，方言是(shi)半白粤语。小时(shi)候，站在塔(ta)山之巅可以将整个(ge)县城收入眼底，近几年，随着社会发展，城市不断向周边扩张(zhang)，城市的边缘越来越模糊。上一次爬塔(ta)山是(shi)在2023年初，在山上张(zhang)望，我发现自己生活多年的山城，正随着江水(shui)，以肉眼可见(jian)的速度离我而去。
或许，一切都从(cong)我背井离乡那(na)一刻(ke)开始(shi)，说背井离乡有些夸张(zhang)，我不过是(shi)在三百公里(li)外的城市读了四(si)年书，又在两百公里(li)外的城市工作和生活了八年。可背离是(shi)相(xiang)互的，在我无(wu)比坚定地要跟民风彪悍(han)的家(jia)乡划清界(jie)限的时(shi)候，家(jia)乡也(ye)在舍弃我。家(jia)乡对我的舍弃，通过感官来体现，在县城，听着熟悉的方言，我有一种眩晕感，所有人都在说方言，被方言包围着竟(jing)如此不适，那(na)时(shi)候我清楚，一种巨大的隔阂已经形成。
结(jie)婚后，我回怀集的次数多了，但基本都是(shi)回妻子在县城的娘家(jia)，七公里(li)外那(na)个(ge)寂静的村庄看似不远，可总没有合适的理由回去。如今过年了，到处都是(shi)鞭炮声，根据以往，除夕那(na)天母亲早早就准备好香烛、纸(zhi)钱和鞭炮，祭拜四(si)方鬼(gui)神，晚上十二点去祠堂上茶，一家(jia)人在鞭炮声中(zhong)从(cong)旧年跨到新年。
怀集的春节没有特别的民俗，按照惯(guan)例，年初一不杀生，但要早早起床吃(chi)汤圆(yuan)、给长辈斟茶、讨利是(shi)、看舞(wu)狮。家(jia)家(jia)户户这个(ge)时(shi)候最清闲(xian)，聚在家(jia)门(men)口，看小孩追在醒狮后面奔跑，看年轻人在田野里(li)烩番薯、烩玉米、放鞭炮。年初二是(shi)亲朋好友相(xiang)互串门(men)拜年的时(shi)候，开年后家(jia)家(jia)户户开始(shi)宰杀鸡、鸭、鹅，开启一天的礼尚往来。
现代(dai)农村，平日里(li)没几个(ge)人，为了就业，为了孩子读书，年轻人在县城里(li)买房生活工作，只在逢年过节回去。可农村的礼节并(bing)未减少，老人的观念很(hen)难改变，大家这些“逆(ni)子”，回去吃(chi)顿(dun)饭，见(jian)见(jian)父母，说一声“新年快乐”，像客(ke)人一样走过场，多数时(shi)候因为对民俗礼节有不同意见(jian)而发生争执，搞得不欢而散。父母认为大家应当按照传统去做一些大家本该做的仪式(shi)，鬼(gui)神、命运在他们眼中(zhong)等同于信仰，大家不屑的态度让他们恼(nao)羞成怒(nu)。争执中(zhong)，父母觉得大家不可理喻，大家觉得父母顽固不化(hua)。
春节民俗正从(cong)繁缛礼节中(zhong)走向消亡，大家在城市里(li)背负压力奔波劳碌(lu)，亟需过上简化(hua)的生活，但过年就是(shi)放下工作面对家(jia)族的鸡毛蒜皮，于是(shi)更多人选择留在城市。远方的故乡，“家(jia)”所在的村庄，已经回不去，所谓的年味，早就随着童年逝去了。
很(hen)快踏(ta)上回程。今年春节，最大的喜悦，是(shi)在广州(zhou)白鹅潭看了一场灿烂的烟花，站在大湾(wan)区艺术(shu)中(zhong)心五楼的平台上，烟花就在我眼前燃烧、绽放，如无(wu)数颗陨石爆裂，如无(wu)数萤火从(cong)诞生走向熄灭，如金色麦穗沉甸甸地下垂，如七彩(cai)祥云孕(yun)育着新一年的希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