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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桂是一名退役军人。 南(nan)都(dou)记者 韦(wei)娟明 摄

韩(han)江，是潮州人的母亲河。傍晚，江边的绿道上，慢跑的人群来来往往；江面在日落的映衬下，浮光跃金。曾(ceng)经，这里承载(zai)着谢伟洪年少时的美好回忆，如今却成了永久(jiu)的伤心地。3月(yue)5日学雷锋纪念日，33岁的弟弟谢桂，长眠于此(ci)。

一段监(jian)控视频记录了潮州退役军人谢桂最(zui)后的背影：清晨(chen)细雨蒙(meng)蒙(meng)，仅穿着黑色短袖上衣、牛仔裤、白色拖鞋(xie)的他，匆(cong)匆(cong)跑出家门，车钥匙都(dou)顾不得拔，便(bian)跳入冰冷的江水中，救(jiu)起轻生者，自己却与另一名施救(jiu)者不幸被江水吞噬。

3月(yue)16日，谢桂的追悼会在潮州市殡仪馆举行，人们前来送他走(zou)完最(zui)后一程(cheng)。谢伟洪告诉南(nan)都(dou)、N视频记者，自己无法坦然地说心里没有一丝责怪弟弟的想法，但会试图去理解他的选择。“如果去救(jiu)，至少还有挽回的机会；如果不救(jiu)，他可能会悔恨一辈子。”

最(zui)后一程(cheng) “我会怪他，但他是光荣的”

3月(yue)16日，潮州市殡仪馆内，哀乐低回。亲属、战友、同学瞻仰谢桂遗(yi)容，陪伴他走(zou)完短暂人生的最(zui)后一程(cheng)。

灵(ling)堂外(wai)，白色的横幅用黑色字写着：“最(zui)美退役军人谢桂勇救(jiu)轻生者，不幸牺牲。”他的父(fu)母没有出现，谢伟洪告诉南(nan)都(dou)记者，“怕他们接受不了。”

在潮汕地区，年轻人的葬礼与老人的有些不同。“按(an)照习俗，长辈不宜参加晚辈的葬礼，但我舍不得，还是想来送他。”54岁的张伟秋是谢桂的邻居，从小看着他长大。两人年龄相差二(er)十来岁，但一直以兄弟相称。一想到正月(yue)初八还念叨着给自己送地瓜的小伙骤然离世，他不禁悲从中来。

“事发那天，儿子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我还以为(wei)在骗人，不敢相信，做工时一直哭。”张伟秋抹了一把眼泪，对(dui)南(nan)都(dou)记者说，但从谢桂的性格来看，他舍己救(jiu)人又在意料之中。

一段监(jian)控视频记录了谢桂生命的最(zui)后揪心一刻。3月(yue)5日，一名男子坐在潮州市湘桥区金山大桥下的石(shi)头上，突然间一头扎入江中，朝着水深处前行。谢桂和另外(wai)两名男子紧接着向前游去，试图将其抓住，其间，谢桂还不慎在水中摔了一跤，又踉跄着向前追赶，三人接近该名轻生者后，将其往岸边推(tui)，而谢桂和其中一名男子却不幸被江水吞噬。

谢伟洪哽咽(yan)着说，弟弟与轻生者并没有什么(me)交(jiao)情，救(jiu)人仅仅是出于责任心。当时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上衣、牛仔裤和一双拖鞋(xie)，就奔下四(si)楼。到达(da)定位区域(yu)后，刚停好车就冲(chong)了出去，顾不上关闭车窗(chuang)和车灯，甚至没拔车钥匙。

“那天清晨(chen)还下着雨，他跑了一段路，江水又冷，可能最(zui)后已经体(ti)力(li)不支了。”谢桂身高1.8米，又当过五年兵，平时身体(ti)素质还不错。

南(nan)都(dou)记者在谢桂的卧室看到，他救(jiu)人时来不及穿上的外(wai)套还摊在床上，床铺也没有整理，桌子上放着一本《退役军人就业指南(nan)》，仿佛只是暂时离开了。

谢伟洪与弟弟最(zui)后的微信聊天，停留在无法接听的视频通话。“我不敢点(dian)开他的微信，出事那天拨打视频电话确认，手都(dou)是发抖的。”3月(yue)5日10时许，他和妻子在骑车前往企业的路上，接到父(fu)亲来电称弟弟救(jiu)人溺亡了，妻子得知后当街尖叫(jiao)出声，“当时感觉天都(dou)塌了”。

当天下午，在殡仪馆的停尸房里，他看到，弟弟衣着单薄，“好像睡着了”。母亲坚持进去见最(zui)后一面，却当场晕厥，掐人中也无法苏(su)醒，又被救(jiu)护车送去医院。

3月(yue)10日，谢伟洪陪同南(nan)都(dou)记者再次回到事发地江边，仍然控制不住红了眼眶(kuang)。这里曾(ceng)经是兄弟俩(liang)儿时的快乐回忆，如今江水依旧，却成了永久(jiu)的伤心地，“我会怪他，但他是光荣的”。

军旅生涯 “他身上最(zui)珍贵(gui)的品质是勇气”

谢桂救(jiu)人牺牲后，昔日战友得知这个消息，从东莞等地赶来，自发组织到韩(han)江边献花悼念。

谢伟洪说，弟弟高中毕业后，村(cun)里刚好在征兵，向往军旅生活的他很(hen)快就报(bao)名了，并在部队里成为(wei)一名中共党员。

2011年，正在广州读大学的谢伟洪前往惠州探望弟弟，虽然生活费不多但仍给了他500元。“他请我吃了一桶泡面、一顿饭，花了几十块钱，然后又买了一些饼干水果，带回宿舍给战友。”

这段军旅生涯，将一个从小调皮的男生变成一个成熟(shu)稳重(zhong)的大人。

黄标兴与谢桂相识(shi)于入伍时，因为(wei)同是潮汕老乡，两人十分投缘。黄标兴向南(nan)都(dou)记者讲述，之前一位战友的妈妈得了癌症，谢桂积极发动大家捐款，帮战友的妈妈治病，最(zui)终(zhong)筹到了几万元。“那时候大家的工资不算高，大家也尽心尽力(li)了。”

在黄标兴眼里，谢桂为(wei)人正直，性格大大咧(lei)咧(lei)，可能不会说得很(hen)直白，但做事很(hen)正气，很(hen)关心战友兄弟。当时，谢桂担(dan)任部队服务(wu)中心的副主任，“任务(wu)重(zhong)的时候，他晚上就单独加班完成工作(zuo)”。

张伟秋曾(ceng)跟随(sui)谢桂的父(fu)母一起去部队探望他，“他身上最(zui)珍贵(gui)的品质是勇气，从来没有抱怨过苦(ku)和累，只说自己不怕苦(ku)、不怕累。”当时谢桂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次回来都(dou)惦(dian)记着邻里街坊，买很(hen)多特产，每家每户发一点(dian)。

2015年，谢桂退役。“部队的历练让他变得更(geng)结实更(geng)壮了。”这是谢伟洪的第一感受，“回家后，他还是每天早上六点(dian)半醒来，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还跟我炫(xuan)耀(yao)他可以叠成‘豆(dou)腐块’。”

黄标兴退役后，回到汕头澄海从事电商工作(zuo)。谢桂也会时常向他询问行业的前景，希翼发展(zhan)成副业，“他还说要跟我学习做电商”。

最(zui)后一次见面，是不久(jiu)前到谢桂家中吃饭。“那时我比较忙，跟他说过段时间再来。没想到出了这件事，我觉得很(hen)遗(yi)憾(han)。”

近期，黄标兴推(tui)掉了手头的工作(zuo)，几乎每天都(dou)从汕头家中驱车1个小时到潮州，协助谢桂家人料理后事。

“他生于平凡，但死得光荣。”他向南(nan)都(dou)记者坦言，事发以来最(zui)难接受的是，他还那么(me)年轻，本来有很(hen)好的前程(cheng)，但就这样骤然离世了。

两人曾(ceng)开玩笑，如果哪(na)天谁先走(zou)，另一个人就帮忙多照顾对(dui)方的父(fu)母，“没想到一语成谶，现在我也会去实践(jian)诺言”。

在家尽孝 “我弟是家里的开心果”

从事发地到谢桂家，不过2公里。他和父(fu)母住在一栋9层(ceng)高的自建房里。这座建于十几年前的房子，除了自住的一楼和四(si)楼，以及空着的八九楼，其他楼层(ceng)已经出售。

事发后，亲戚、邻居进进出出，安慰这个受伤的家庭。

平日，谢伟洪和妻子在东莞创业，谢桂留在家中陪伴父(fu)母。兄弟俩(liang)上次见面是在春节期间，正好大年二(er)十五是父(fu)亲谢德孝的六十大寿。寿宴由谢桂一手操办，预定餐厅(ting)包厢，通知亲戚，给父(fu)亲的生日礼物是他平时舍不得抽的名牌香烟。

白发人送黑发人，让这位老人十分不忍。他对(dui)南(nan)都(dou)记者说，“一开始特别痛苦(ku)，直到在派出所知道他是为(wei)了救(jiu)人牺牲的，才慢慢走(zou)出来。我不会怪他，因为(wei)他当过兵，肯定会这样做。”

谢桂的母亲依然每日以泪洗脸，无法走(zou)出悲痛。一楼的楼梯旁立着一个不锈钢衣帽架，这是用来挂吊瓶的。“她吃不下什么(me)东西，吃什么(me)吐什么(me)，第二(er)天状(zhuang)态(tai)更(geng)差了，嘴唇发白，只能打点(dian)滴。”谢伟洪说道。

南(nan)都(dou)记者在谢桂家中看到，这位刚刚痛失爱子的母亲，穿着厚(hou)厚(hou)的珊瑚绒睡衣，窝在木制沙发上一语不发，时不时掩面哭泣，身后是谢桂身着军装(zhuang)的遗(yi)像。

患有糖尿病的她，平时需要注射胰岛素，为(wei)此(ci)谢桂专(zhuan)程(cheng)向医生学习手法，在家就能注射，避免母亲往返跑。

“我弟是家里的开心果，我妈叫(jiao)丁成花，平时他都(dou)喊她‘花姐’。”谢伟洪记得，即使(shi)是亲戚，弟弟也照顾得很(hen)周到。之前舅舅的妻子患有乳腺癌，需要去广州动手术，“我弟马(ma)上联系了广州的医院，争取排(pai)到床位，帮他们安排好才回家”。

刚从部队退役时，谢桂跑过滴滴，也在东莞当过一年多辅警(jing)。派出所的工作(zuo)十分繁(fan)琐，他经常要协助民警(jing)上路查处违法电动自行车，或者一同到娱乐场所巡查，重(zhong)大节日时一起维护活动秩序。

“虽然工资不高，但他很(hen)喜欢这份工作(zuo)，认同它的社会价(jia)值(zhi)，和同事相处得也不错。”后来考虑到父(fu)母年纪大了，才选择辞(ci)掉工作(zuo)回到潮州，在一家音乐餐吧负责水果采购。

“他说自己是一个单身汉，在哪(na)里都(dou)一样，让我安心留在东莞打拼。”谢伟洪向南(nan)都(dou)记者回忆道，生活中弟弟是一个很(hen)随(sui)意的人，不讲究吃穿，但对(dui)家人很(hen)大方，“我儿子的玩具(ju)有一半是他买的”。出事前三天，谢桂还在询问小家伙的感冒是否好转。

未竟心愿 “他想早点(dian)成家，了却父(fu)母的心愿”

3月(yue)5日从东莞回到潮州家中后，谢伟洪已经连(lian)续多日凌晨(chen)3时许才入睡，有时候担(dan)心父(fu)母出事，他便(bian)在一楼的木制沙发上休憩。

闭上眼，他时常会想起兄弟俩(liang)共度的时光。

小时候家门口有一口池塘，七八岁时，弟弟为(wei)了捡一个玻璃球，掉进了池塘里，他赶紧跑回家，让父(fu)母把不会游泳的弟弟捞上来，“捞上来时全身臭烘烘的”。

他不清楚(chu)弟弟什么(me)时候学会了游泳，上大学后两人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他猜测，应该是部队里有水上训练，“有一张训练照片，我弟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他肯定是懂水性的，不然部队不会安排(pai)他在这种地方”。

兄弟俩(liang)相差两岁，凡事都(dou)会一起商量。“他当过兵，阅历比我丰富，很(hen)多事情我都(dou)会征求他的意见。现在还有很(hen)多后事要处理，我还是经常惯性地想问他怎么(me)办。”

这段时间，他害怕睹物思(si)人，很(hen)少去弟弟的房间。除了妻子上楼将事发前一晚谢桂留下的外(wai)卖盒清走(zou)后，其他物品没有任何改变。

他们曾(ceng)谈起生儿育女的话题(ti)，在老家，33岁未婚(hun)不算常见。谢伟洪告诉南(nan)都(dou)记者，弟弟很(hen)喜欢小孩，曾(ceng)向往以后要生两三个孩子。

如果没有这场意外(wai)，按(an)原(yuan)计划，谢桂第二(er)天要去参加相亲，“他想早点(dian)成家，了却父(fu)母的心愿。出事之前已经约了一个女孩子见面，现在等不到那一天了。”

当谢桂的后事料理完毕后，年迈(mai)的父(fu)母还要离开老家，和谢伟洪共同前往东莞生活，重(zhong)新适应新环境。

“这件事对(dui)大家家的创伤非常大，一位家人的离开，让这个家支离破碎。”谢伟洪无法坦然地说，心里没有一丝责怪弟弟的想法，但会试图去理解他的选择。“如果去救(jiu)，至少还有挽回的机会；如果不救(jiu)，他可能会悔恨一辈子。”

面对(dui)网友关于“为(wei)救(jiu)轻生者牺牲值(zhi)不值(zhi)得”的讨论，他向南(nan)都(dou)记者讲述，“大家也想过这个问题(ti)，但当事人可能只有一瞬(shun)间轻生的想法，过了这个坎他或许就想开了。如果救(jiu)了他，他能调整好心态(tai)，好好生活，也算挽救(jiu)了一个家庭。”

此(ci)事经南(nan)都(dou)报(bao)道后，人民日报(bao)、司法部、退役军人事务(wu)部等上百家单位和媒体(ti)转载(zai)报(bao)道了谢桂的救(jiu)人故事。3月(yue)12日，潮州市湘桥区见义勇为(wei)评定委员会举行表彰仪式，谢桂的见义勇为(wei)确认证(zheng)书由父(fu)亲代领。

事发以来，他多年未联系的同学、朋友，也自发购买了鲜花到江边表达(da)哀思(si)。

“社会各界的认可，对(dui)于家属而言是极大的安慰，但大家还需要花很(hen)长时间才能走(zou)出来。”亲人的离世，或许是此(ci)生漫长的潮湿。对(dui)于年仅4岁的儿子，谢伟洪和妻子说了善意的谎(huang)言。

一楼客厅(ting)的柜子上摆放着谢桂的遗(yi)像，小男孩站在遗(yi)像前，询问父(fu)母“叔叔去哪(na)里了”，得到的回答是“叔叔去了很(hen)远的地方”。　　

采写：南(nan)都(dou)记者 韦(wei)娟明 实习生 赖魏楚(c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