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惧AI“掉书袋(dai)”（文思(si)）
贾飞黄 《人民日报(bao)》（2025年(nian)03月24日第 20 版）
“兄弟，留心饭碗！”友人半开玩(wan)笑地发来消(xiao)息，紧(jin)跟(gen)着又是一(yi)条视频。点开来，是AI几(ji)秒钟写出一(yi)篇散文。
友人知道(dao)我是吃“文字饭”的(de)。但他不知道(dao)的(de)是，类似的(de)对话从春节前(qian)开始，就已在我这上演过(guo)无数次。对话的(de)对象，有不明就里但忧(you)心忡忡的(de)长辈，有语气调侃却若有所思(si)的(de)同(tong)行，也有这样善意提醒的(de)朋友。
这阵仗还真(zhen)挺吓人的(de)——要不是我真(zhen)的(de)在用AI，恐(kong)怕也要焦虑起来了。
对于AI的(de)写作，我是心怀敬仰(pei)和感激的(de)。因为它最擅长的(de)，也正(zheng)是我最不擅长的(de)——引经据典。
欣赏的(de)人称之(zhi)为“引经据典”，不欣赏的(de)人称之(zhi)为“掉书袋(dai)”。面对AI这位竞争对手，即便我以“掉书袋(dai)”相讥，但也不得不承认(ren)，AI恐(kong)怕是古往今来的(de)写编辑中，书袋(dai)运用最自如的(de)。而我，又正(zheng)好是个记(ji)忆力很(hen)差的(de)人，每每写作时想引用点什么，都只能从脑海中捞(lao)出点影影绰绰的(de)碎片残章，再从不多的(de)藏书中翻找半晌，待查到了东西，已然忘(wang)了自己到底要写什么。而AI的(de)出现，恰可为我笔(bi)下文章猛猛注入饱学(xue)之(zhi)气。
譬如，春天到了，桃花开了，我要作文一(yi)篇“古诗中的(de)桃花”。我大可直接把(ba)我的(de)需求一(yi)字不差交给AI。而AI不仅读懂了我字面的(de)需求，还不失体贴地替我设想：“编辑可能希翼这些诗涵盖不同(tong)的(de)朝代和诗人，以展示桃花在历史中的(de)广(guang)泛(fan)影响”“可能需要诗作既有知名(ming)度又有一(yi)定的(de)独特性，同(tong)时兼顾(gu)经典”。几(ji)秒钟工(gong)夫，一(yi)份用心——倘若AI有“心”可用——的(de)诗句单子便呈现在屏幕(mu)上：“桃之(zhi)夭(wai)夭(wai)，灼灼其(qi)华”“去年(nian)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我大手一(yi)挥，毫(hao)不客气地命令(ling)：“太常见了，给我更冷僻的(de)！”几(ji)秒之(zhi)后(hou)，“风暖仙源里，春和水国中”“未醉已知醒后(hou)忆，欲开先为落时愁”一(yi)类的(de)句子也都呈现在我眼前(qian)，快速，精准，毫(hao)无怨言。
还能说(shuo)什么呢？我简直要对AI的(de)博(bo)学(xue)、勤勉(mian)和忠厚致敬了。这之(zhi)后(hou)，我只要略加几(ji)句点评，勾调几(ji)抹情绪，一(yi)篇看(kan)起来洋(yang)洋(yang)洒洒、信手拈(nian)来的(de)散文就写好了。从这个角度讲，AI在“掉书袋(dai)”这个赛道(dao)上，确(que)实算是一(yi)骑(qi)绝尘、人力弗及。
且慢。这样的(de)“旁征博(bo)引”，是我真(zhen)正(zheng)想写的(de)东西吗？不然。人类作家的(de)博(bo)闻强识，是否也没有价值了呢？也不然。
我少年(nian)求学(xue)时，老师曾要求大家背诵《道(dao)德(de)经》。他说(shuo)，眼下你们应该是读不懂，但先背下来，时不时在心里念叨两句，岁数大了自然也就懂了。老师没料到的(de)是，我忘(wang)得比老得还快。到现在，能整(zheng)段成诵的(de)部分止步于“玄之(zhi)又玄，众妙之(zhi)门”，每每让我心生愧疚。但那些七零八碎、佶屈聱牙的(de)“夫唯病病，是以不病”“反者道(dao)之(zhi)动，弱者道(dao)之(zhi)用”云云，却不时在我脑海里晃荡、碰撞(zhuang)，偶尔迸发出一(yi)道(dao)金(jin)石之(zhi)声。而那些脑中句子更丰富的(de)人，迸发的(de)金(jin)石之(zhi)声一(yi)定也更为频繁而响亮。直至一(yi)刹那脑海中金(jin)光四射，像朝阳揭示万物般照亮了某种轮廓。这，被大家称之(zhi)为“灵感”。灵感永(yong)远偏爱脑子里有东西的(de)人。
AI不懂灵感。至少现在不懂。面对索引整(zheng)齐的(de)各类常识，它只懂得对着人类的(de)提问“直捣黄龙”。但艺术与人性，却往往曲径通幽。有时，是从“对酒当歌，人生几(ji)何”到“周(zhou)公吐哺，天下归心”的(de)歌行百转；有时，是“我见青山多妩(wu)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de)福至心灵。人们浸淫在壮阔或平凡的(de)生活中，时刻(ke)满怀着有用或没用的(de)思(si)索，没人提问也会“自寻(xun)烦恼”，这是大家有别于AI的(de)存在方式，也让大家说(shuo)出AI不会说(shuo)的(de)话、写出AI不会写的(de)文。靠着这些，人类作为创编辑才可以挺直腰(yao)杆，从容驱使AI的(de)智(zhi)慧为文章增色，且无惧被取而代之(zhi)。
“掉书袋(dai)”这一(yi)仗，人类大抵是打不过(guo)AI了。但不要紧(jin)。AI的(de)胜利，也只是揭示了人脑真(zhen)正(zheng)擅长的(de)事情。是什么事？如果(guo)还是当局者迷，不如问问AI：
“人类最利害的(de)写作外挂叫(jiao)‘不完美’，就像你妈做饭总咸(xian)的(de)拿手菜，AI再精准也复制不出那种要命的(de)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