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pu)二次执政(zheng)不到一百天,跨(kua)大西洋(yang)联盟已经接连崩坏(huai)。没有美(mei)国的欧洲(zhou),在经济(ji)衰退的背景下,如何(he)在战略自主(zhu)、安全防(fang)卫和重振经济(ji)之间寻找平衡?作为捍卫世界和平的中坚力量,中国将在这(zhe)场(chang)新棋局中扮演何(he)种角色,中欧合作会否(fou)迎来新的转机?
观(guan)学院直播厅特别邀请上海(hai)外国语大学杰出(chu)教授黄靖,欧亚集团总裁、纽约大学名誉教授伊恩(en)·布雷默,英国肯特大学俄罗(luo)斯与欧洲(zhou)政(zheng)治学教授理查德·萨克(ke)瓦(wa),从中、美(mei)、欧三方视角带来解读。以下为对话文字稿下半(ban)部分。
【翻译/陈佳芮 郭涵】
·美(mei)欧右翼政(zheng)治势(shi)力崛起是长期趋(qu)势(shi)吗?
黄靖:顺着你们(men)的观(guan)点,还有一个非常有意思(si)的问题。世界各(ge)地的人们(men)都密切关注着右翼势(shi)力,他们(men)似(si)乎正在欧洲(zhou)国家得势(shi):德国、法国、意大利、西班牙甚至奥地利。
一个川普(pu)已经让人们(men)受不了了。如果整个欧洲(zhou)出(chu)现(xian)更多的“迷你版川普(pu)”,会带来更广泛的混乱。这(zhe)会让你们(men)担心吗?右翼政(zheng)治势(shi)力正在欧洲(zhou)得势(shi)吗?也许你可以说我的观(guan)点老派,但如果右翼势(shi)力真的全面上台执政(zheng),我不认(ren)为这(zhe)种排(pai)斥一切外来事物(wu)的理念有任何(he)积极意义。
观(guan)学院直播厅| 上海(hai)外国语大学杰出(chu)教授黄靖
伊恩(en)·布雷默:我认(ren)为情况略有不同。如果看看过去的18个月,世界各(ge)地举行了大量选举,绝大多数都是在野党(dang)取(qu)得胜利,因(yin)为人们(men)在新冠疫情大流行结束后积蓄了怨气。疫情带来巨大的冲击,造成严重的通货膨胀和大量移民涌入(ru)。任何(he)在台上竞选连任的政(zheng)治人物(wu)都会失败,这(zhe)是新冠留下的后遗症。
假如之前主(zhu)要是右翼政(zheng)党(dang)在执政(zheng),就会出(chu)现(xian)巨大的、反现(xian)任政(zheng)府的左翼力量崛起。碰巧的是,在上一个竞选周期中掌权的大多数是中左翼政(zheng)党(dang)。所以我不认(ren)为当前的趋(qu)势(shi)会持(chi)续(xu)很(hen)久。比(bi)如,我认(ren)为到2026年的美(mei)国中期选举,民主(zhu)党(dang)很(hen)有可能夺回众议院。
黄靖:我希翼如此。
伊恩(en)·布雷默:我不确定我是否(fou)希翼看到这(zhe)种情况。但重点是,我认(ren)为这(zhe)有合理的可能性。因(yin)为许多川普(pu)正在做的事情将在未来两(liang)年严重伤害美(mei)国经济(ji),将导致更高的通货膨胀和不满。特别是,由于他无(wu)法再次参选,川普(pu)也就不太(tai)关心给共和党(dang)留下的遗产。
我猜到时(shi)候许多选民将出(chu)来投票,赶走正在台上的美(mei)国政(zheng)客,同样(yang)的事情最终也会发生在欧洲(zhou)。大家(men)目前看到的刚好只是一个断片,让大家(men)尽量不要从这(zhe)种选举的周期性趋(qu)势(shi)中得出(chu)太(tai)多结构性的结论。
理查德·萨克(ke)瓦(wa):我想提一点,川普(pu)愿意与万斯分享聚光灯的关注,这(zhe)很(hen)不寻常。他并没有在第一任期时(shi)对副(fu)总统(tong)这(zhe)样(yang)做。我说的是政(zheng)治继承者的问题,正如你所说,川普(pu)只能再做一届(jie)总统(tong)。你对此怎(zen)么(me)看?
观(guan)学院直播厅| 欧亚集团总裁、纽约大学名誉教授伊恩(en)·布雷默
伊恩(en)·布雷默:我向你保证,直到万不得已的最后一刻前,川普(pu)都不会透(tou)露谁将接替他,甚至可能在那之后都不会透(tou)露。
黄靖:我认(ren)为,这(zhe)次美(mei)国大选的真正赢家不是川普(pu),而是万斯。想想看,他在40岁的时(shi)候就已经如此出(chu)名,表(biao)现(xian)得像一个总统(tong)候选人那样(yang)。他还与川普(pu)的儿子小川普(pu)保持(chi)密切的关系。
如果民主(zhu)党(dang)不能在2026年赢回众议院,我认(ren)为万斯非常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美(mei)国总统(tong)。这(zhe)让大家(men)更加担心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
理查德·萨克(ke)瓦(wa):换句话说,万斯正在以非常有意思(si)的方式重塑(su)副(fu)总统(tong)的角色。
首先,你谈到了右翼和选举。我同意西方的选举具有周期性,大家(men)不宜过度解读。但大家(men)确实(shi)看到一种长期趋(qu)势(shi),出(chu)现(xian)了愈发强调主(zhu)权主(zhu)义的政(zheng)治运动。主(zhu)权主(zhu)义在欧洲(zhou)是一个更加中性的术语。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第一个40年里,欧洲(zhou)形成了社会民主(zhu)主(zhu)义的模式。接下来的40年则是新自由主(zhu)义、更加以市场(chang)为导向的模式,并在沃(wo)尔夫冈·施(shi)特雷克(ke)(Wolfgang Streeck,德国经济(ji)学家、马克(ke)斯·普(pu)朗克(ke)学会社会研究所前主(zhu)任,观(guan)察者译注)等人对它的批判(pan)中走得更远。
我认(ren)为,欧洲(zhou)现(xian)在进入(ru)了第三个40年周期,没人知道这(zhe)会持(chi)续(xu)多久。在欧洲(zhou)各(ge)国的主(zhu)权主(zhu)义运动带来的选举投票中已经有所体现(xian)。尤其是关于欧盟现(xian)在的角色,关于欧盟委员(yuan)会如何(he)以乌克(ke)兰战争为契机,从民族国家手中夺走权力,这(zhe)是之前都无(wu)法想象的。
正如最近有人形容,乌尔苏拉(la)·冯德莱(lai)恩(en)讲话的口气仿佛她是“欧洲(zhou)合众国”的总统(tong),但这(zhe)个实(shi)体从来就不存在,不应该存在,也从来不是过去人们(men)对欧盟的设(she)想。
因(yin)此,大家(men)见证了主(zhu)权主(zhu)义的回潮,包(bao)括德国的莎拉(la)·瓦(wa)根克(ke)内希特。在我看来遗憾的是,她代表(biao)的政(zheng)党(dang)没有进入(ru)议会,只得到了4.97%的得票率。这(zhe)距离进入(ru)议会的5%门槛如此接近,但最终是令人难受的功亏一篑。
第二,大家(men)生活在一个后自由主(zhu)义的时(shi)代。在批判(pan)自由主(zhu)义时(shi),大家(men)不是仅仅在批评它的不包(bao)容。大家(men)谈论的是一种重塑(su)社会国家的尝试,不仅仅是建立福利社会的国家,而是一种能够真正提供公共产品(pin)的社会国家,并减少(shao)日益严重的不平等现(xian)象、社会排(pai)斥及地域差距等问题。
到最后,现(xian)在是整整一代人怀有巨大的绝望感,他们(men)看不到未来,看不到一个值得努(nu)力的方向。事实(shi)上,不断有青年人对我说,他们(men)的未来被(bei)“偷走”了,欠下了一大笔学生贷款,所有过去的社会模式都在崩溃。
观(guan)学院直播厅| 英国肯特大学俄罗(luo)斯与欧洲(zhou)政(zheng)治学教授理查德·萨克(ke)瓦(wa)
当有人宣称,川普(pu)代表(biao)一个旧(jiu)式的反全球(qiu)主(zhu)义者时(shi),事实(shi)真是这(zhe)样(yang)吗?我认(ren)为,川普(pu)代表(biao)一种新形式的全球(qiu)主(zhu)义,但远不止于此。我非常同意伊恩(en)之前的观(guan)点,川普(pu)这(zhe)样(yang)做可能引发一场(chang)重大的经济(ji)危机,先是出(chu)现(xian)在政(zheng)府内部,然(ran)后蔓延到美(mei)国甚至全世界。
但不幸的是,大家(men)真正需要的不只是这(zhe)样(yang)一种新模式,以马斯克(ke)的政(zheng)府效率部为代表(biao)的所谓“Doge全球(qiu)主(zhu)义”,而是一种真正的国际主(zhu)义新愿景。这(zhe)就是为什么(me)大家(men)有金砖国家组织和各(ge)种各(ge)样(yang)的类似(si)机构,一起呼吁变革。至于这(zhe)能不能奏效,大家(men)可以辩论。
但换句话说,西方世界本身,而不仅仅是欧洲(zhou),正在被(bei)边缘化。
·欧盟会对关税以牙还牙,美(mei)欧贸易将达到新常态
黄靖:川普(pu)总统(tong)似(si)乎要对所有国家(包(bao)括欧洲(zhou)在内)发动一场(chang)普(pu)遍的关税战。大家(men)知道欧洲(zhou)之所以是一个强大的经济(ji)体,很(hen)大程度上在于它非常开放,完全依赖于全球(qiu)市场(chang),尤其是美(mei)国市场(chang)。
考虑到川普(pu)将推出(chu)的关税,欧洲(zhou)会如何(he)应对?是选择反击,还是最终在川普(pu)的任期内达成妥(tuo)协?这(zhe)将对欧洲(zhou)经济(ji)产生哪些影响?对欧洲(zhou)非常依赖的全球(qiu)贸易体系有什么(me)影响?
伊恩(en)·布雷默:之前谈到川普(pu)打击欧洲(zhou)的三个领域时(shi),我没有在贸易问题上花太(tai)多时(shi)间,一方面因(yin)为我知道后面会继续(xu)谈;此外,也是因(yin)为贸易是欧盟具有最大优势(shi)的领域。
欧盟的建立不是为了成为“欧洲(zhou)合众国”,而是为了成为一个共同市场(chang)、能够制定共同的贸易政(zheng)策。所以这(zhe)是欧盟擅长的领域,也拥有很(hen)多能人。
黄靖:包(bao)括欧元的存在。
伊恩(en)·布雷默:是的。人们(men)常说川普(pu)是交易型的领导人,这(zhe)话只在一定程度上正确。当与全球(qiu)舞(wu)台上的强大对手打交道时(shi),川普(pu)是交易者;当对付较弱的国家时(shi),他就不是交易者,而是掠(lue)夺者。川普(pu)不要双赢,他要自己赢、对方输。他来决定结果,你得接受结果。
如果你问加拿大人、巴(ba)拿马人、丹麦人或墨西哥人对川普(pu)的感觉(jue)如何(he)。他们(men)不认(ren)为是在和川普(pu)做交易,而是会认(ren)为川普(pu)是掠(lue)夺者。
但当你谈论与欧盟的贸易时(shi),欧盟不会任人宰(zai)割(ge),任由川普(pu)在贸易问题上开条件,然(ran)后乖乖地答应,着急地询问如何(he)才能避免成为头条资讯。欧盟会反击的,他们(men)将准备以牙还牙。无(wu)论美(mei)国人对欧洲(zhou)人施(shi)加多少(shao)(关税),欧洲(zhou)人也会回应。对此欧洲(zhou)会付出(chu)代价,美(mei)国人也要付出(chu)代价。
我认(ren)为,最终这(zhe)将是一场(chang)更加文明(ming)的谈判(pan),同时(shi)也是艰难的,要付出(chu)一些代价,但最终欧美(mei)双方将达到一个2.0版的新常态,彼此都能接受。
欧盟委员(yuan)会3月12日宣布对美(mei)国钢铝(lu)关税采取(qu)反制措施(shi),计(ji)划下个月起对价值260亿欧元的美(mei)国商品(pin)征收关税。
因(yin)此,我不太(tai)担心美(mei)国对欧洲(zhou)的贸易政(zheng)策,而是更担心美(mei)国的“法治”或缺乏“法治”问题。我也不太(tai)关心安全政(zheng)策。因(yin)为,事实(shi)上川普(pu)非常担心破坏(huai)美(mei)欧之间的贸易关系,尽管他表(biao)面看起来不是这(zhe)样(yang)的。
黄靖:所以你认(ren)为川普(pu)是一只“纸老虎”吗?欧洲(zhou)在经济(ji)领域具备反击能力?
伊恩(en)·布雷默:我不会说他是“纸老虎”,我认(ren)为双方都有能力,也互相知根知底。
黄靖:但(美(mei)国)对欧洲(zhou)经贸上的霸凌政(zheng)策不会得逞。
伊恩(en)·布雷默:这(zhe)正是我的观(guan)点。
理查德·萨克(ke)瓦(wa):我也同意这(zhe)一点。欧洲(zhou)的主(zhu)要能力恰恰在于管理贸易和经济(ji)事务。所以他们(men)会对美(mei)国还以颜色。当然(ran),中国也是如此。
黄靖:所以欧洲(zhou),上吧。大家(men)知道,目前为止川普(pu)的外交政(zheng)策主(zhu)要集中在两(liang)个国家,俄罗(luo)斯和中国。
这(zhe)似(si)乎是个一厢情愿的想法,川普(pu)真的想赢得俄罗(luo)斯的支(zhi)持(chi),以对付中国。就像鲁(lu)比(bi)奥之前说的,大家(men)要从中国身边“拉(la)走”俄罗(luo)斯,类似(si)理查德·尼克(ke)松当年的做法。我认(ren)为这(zhe)是川普(pu)想看到的,看起来也是他在做的事情。
大家(men)必须认(ren)识到,欧洲(zhou)和中国之间的关系非常重要。考虑到这(zhe)一点,欧洲(zhou)对中国的立场(chang)是什么(me)?相信(xin)这(zhe)将对全球(qiu)局势(shi),特别是对中美(mei)关系产生一些影响。
理查德·萨克(ke)瓦(wa):首先,什么(me)是所谓的“反向尼克(ke)松”战略?是像你说的那样(yang),试图让俄罗(luo)斯疏(shu)远中国吗?这(zhe)不会奏效的。
我更愿意把中俄之间的关系描述为协作,而不是所谓的“结盟”,但这(zhe)比(bi)结盟好多了。这(zhe)是一种基于实(shi)质性共同利益的战略协作。
很(hen)明(ming)显,中俄之间有4200多公里的边界,双方都不希翼看到它变得像曾经那样(yang)军事化。中俄之间存在非常广泛的经济(ji)关系。但最关键的一点是,我认(ren)为中俄之间存在一种关于国际规范的共识。这(zhe)当然(ran)不是说双方之间没有任何(he)分歧,就像任何(he)大国间的关系那样(yang),分歧是存在的。
我想到的规范性框架是,比(bi)如2022年2月俄乌冲突爆(bao)发前的《中俄联合声明(ming)》所体现(xian)的,非常清晰、日后也多次提及的,对于遵守联合国宪(xian)章规范的追(zhui)求。理论上说,在违反宪(xian)章准则的情况下和实(shi)际情况下都要遵守,但那不是重点。
通过诉(su)诸联合国宪(xian)章,进而追(zhui)溯到1945年形成的联合国体系,而中俄都是创始(shi)成员(yuan)国和安理会常任理事国。那是一种主(zhu)权国际主(zhu)义的愿景,不干(gan)涉其他国家的内部事务。如今看来,这(zhe)是一种西方未能做到的愿景。这(zhe)是一种规范性的基础,不会改变,包(bao)括金砖国家组织、上海(hai)合作组织都在践行这(zhe)种理念。
而美(mei)国现(xian)在的所谓“反向尼克(ke)松”战略已经如此落后于时(shi)代,实(shi)际上根本行不通。这(zhe)并非意味着,在美(mei)中俄的三边关系中,美(mei)俄之间不存在巨大的关系改善空间。事实(shi)上,存在这(zhe)样(yang)的空间,大家(men)也希翼看到美(mei)俄关系改善,不一定要走到“双输”的局面。
川普(pu)当地时(shi)间3月18日与俄总统(tong)普(pu)京通话,话里话外还不忘挑拨中国与俄罗(luo)斯之间的关系。视频截图
其次,关于欧洲(zhou)的立场(chang)是什么(me)。多年来,中欧一直在讨论签署全面投资协定。但在蓬佩奥担任国务卿时(shi),谈判(pan)受阻。自从川普(pu)上台以来,欧洲(zhou)领导人一直在努(nu)力修补与中国的关系。这(zhe)是新情况,欧洲(zhou)正在努(nu)力适应新的地缘政(zheng)治。
·川普(pu)压力下,中欧关系会迎来突然(ran)转折吗?
伊恩(en)·布雷默:我认(ren)为欧洲(zhou)人不会与中国结盟。欧洲(zhou)与中国之间的挑战并不会因(yin)为他们(men)与美(mei)国的关系出(chu)问题而消(xiao)失。因(yin)为过度依赖中国以及自身的竞争力不足,欧洲(zhou)已经失去了很(hen)多工业能力。
此外,只要俄乌冲突还在继续(xu),虽然(ran)停(ting)火会有所帮助,但假如美(mei)俄之间的最终协议将欧洲(zhou)排(pai)除(chu)在外,那么(me)欧洲(zhou)仍需要与俄罗(luo)斯展开对抗,这(zhe)会让原本与中国关系密切、希翼获得中国投资的欧洲(zhou)国家(比(bi)如中东(dong)欧国家)陷(xian)入(ru)两(liang)难境地。更何(he)况,许多这(zhe)样(yang)的国家站在面对俄罗(luo)斯的第一线。
所以,我看不到中欧关系会突然(ran)出(chu)现(xian)一个转折点和戏剧性的变化。
中国绝大部分的机会在全球(qiu)南方,川普(pu)坚持(chi)的单边主(zhu)义进一步扩(kuo)大了这(zhe)些机会,比(bi)如他关闭美(mei)国国际开发署、退出(chu)世界卫生组织和巴(ba)黎(li)气候协定等漠(mo)视多边主(zhu)义的举措。中国一直积极参与多边合作,准备好扩(kuo)大参与。这(zhe)方面存在很(hen)大的机会,但我不认(ren)为中欧关系会有很(hen)大的改善。
黄靖:事实(shi)上,大家(men)知道,中国外交部长王毅在慕尼黑会见了乌克(ke)兰外长,中国刚刚同乌克(ke)兰签署了一批进口农产品(pin)的协议。所有这(zhe)些迹象都很(hen)微妙(miao),但意义重大。
现(xian)在发生的事情,是否(fou)会像理查德所说,真正改变欧洲(zhou)对中国的态度?欧洲(zhou)确实(shi)有一些商业领袖来到中国寻求更多的机会。
或者,另一种观(guan)点是,正是因(yin)为欧洲(zhou)人感受到自身的脆弱,所以他们(men)必须以更强硬的方式对待中国。看看最近发布的七国集团声明(ming),以及德国的准总理默茨(ci)、欧盟委员(yuan)会主(zhu)席(xi)冯德莱(lai)恩(en)关于中国的声明(ming),从字里行间看,欧洲(zhou)好像更强硬了,而不是试图对中国采取(qu)更温和或友好的态度。
伊恩(en)·布雷默:我说两(liang)点。首先,不必过分纠(jiu)结于川普(pu)为讨好俄罗(luo)斯,对乌克(ke)兰所采取(qu)的做法,这(zhe)看起来没那么(me)糟。在短暂的暂停(ting)后,美(mei)国仍在向乌克(ke)兰提供情报(bao)和军事支(zhi)持(chi)。欧洲(zhou)人压倒性地站在乌克(ke)兰一边。
第二,欧洲(zhou)能够团结在一起吗?还是川普(pu)将被(bei)证明(ming)是对的,大家(men)将看到更多欧洲(zhou)民粹主(zhu)义者获胜?
中国在欧洲(zhou)最好的双边关系是与维克(ke)托(tuo)·欧尔班领导的匈牙利,那里是中国贸易和投资占(zhan)主(zhu)导地位的地方。这(zhe)也是为什么(me)他们(men)欢迎中国参与更多的汽车生产和此类活动。
如果最后的结果是欧盟分崩离析,一群对欧洲(zhou)共同价值观(guan)、法治和相关东(dong)西都不感兴趣的右翼民粹政(zheng)党(dang)上台,这(zhe)对中国来说反而可能是最好的结果。因(yin)为中国有更多的交易视角,知道如何(he)与不同政(zheng)治制度的国家打交道。
所以,如果你好奇欧盟作为一个整体是否(fou)会朝(chao)中国转向,可能不会发生。但如果欧盟开始(shi)分崩离析,那么(me)欧洲(zhou)各(ge)国的领导人可能会开始(shi)转向中国,我认(ren)为这(zhe)是可能的。
当地时(shi)间1月24日,“中欧快航(hang)”接船仪式在德国北部威廉港物(wu)流园区举行,标志着连通中国长三角地区与德国唯一深水港的“中欧快航(hang)”直达航(hang)线成功完成首航(hang)。央视资讯视频截图
黄靖:早在1958年,周恩(en)来总理说过,让我引述他的话:统(tong)一和繁荣的欧洲(zhou)对中国有好处,符合中国的利益。这(zhe)个逻(luo)辑很(hen)简单,欧洲(zhou)越团结、越繁荣,它就会越独立,或者想要越独立。
所以这(zhe)就是为什么(me)从几年前开始(shi),中国基本上不再提中欧之间的“16+1”合作机制。大家(men)试图更多地与欧盟合作,而不是绕开欧盟与欧洲(zhou)的国家合作。但问题是:
第一,中国从不同的欧洲(zhou)国家听到不同的话语,德国人来中国讲一套(tao)话术,马克(ke)龙过来讲另一套(tao)话术;
其次,在俄乌冲突问题上,中国确实(shi)希翼与欧洲(zhou)合作,但之前的欧洲(zhou)人看似(si)态度强硬,却没有明(ming)确的方案;有很(hen)多要求和愿望,但没有一个明(ming)确的政(zheng)策。因(yin)此中欧很(hen)难就此达成合作。
还有一点是,中国必须与一个非常破碎化的欧洲(zhou)合作,这(zhe)显然(ran)是一个挑战,而不是便利。
理查德·萨克(ke)瓦(wa):大家(men)生活在一个非常开放的历(li)史性时(shi)刻,自二战结束以来大约出(chu)现(xian)过三次这(zhe)样(yang)的时(shi)刻。第一次是二战刚结束。第二次是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戈尔巴(ba)乔(qiao)夫的改革。现(xian)在是第三次。
大家(men)进入(ru)了另一个新时(shi)期,这(zhe)为中国提供了巨大的机会。中国在俄乌冲突爆(bao)发之后就提出(chu)了关于政(zheng)治解决乌克(ke)兰危机的立场(chang)文件,虽然(ran)其原则比(bi)较抽象,但中国也与巴(ba)西提出(chu)了联合倡议。
从非常高的宏观(guan)层(ceng)面看,乌克(ke)兰冲突显然(ran)严重打击了全球(qiu)北方在世界其他国家眼中的信(xin)誉。这(zhe)再一次被(bei)视作欧洲(zhou)无(wu)力解决其内部发生的大规模战争的证据。在欧洲(zhou),先是有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现(xian)在看起来会发生第三次。希翼大家(men)可以避免,毕竟现(xian)在已经有了关于停(ting)火的初步接触。
但这(zhe)似(si)乎是一个无(wu)解的问题,即欧洲(zhou)无(wu)法建立一种持(chi)久的、可持(chi)续(xu)的、包(bao)容的和平秩序。中国希翼看到这(zhe)样(yang)的秩序,中国外交部长王毅明(ming)确说过,很(hen)多文件也已经说过。
当大家(men)以某种方式逐(zhu)渐接近这(zhe)场(chang)战争的尾声时(shi),中国一直被(bei)认(ren)为是可能提供维和部队的主(zhu)要国家,这(zhe)确实(shi)是一个具有道德意义的历(li)史时(shi)刻。如果中国人来到欧洲(zhou),帮助大家(men)在欧洲(zhou)建立和平秩序,而大家(men)作为欧洲(zhou)人却未能做到这(zhe)一点,我会欢迎来自中国的调停(ting)或维和力量,甚至关于建立一个更大的和平秩序的努(nu)力。
·越是地缘政(zheng)治化,欧盟越会失去自身特质
黄靖:显然(ran),在太(tai)平洋(yang)这(zhe)边的中国,人们(men)看到了两(liang)幅不同的画(hua)面。一方面,很(hen)多言论或迹象暗示欧洲(zhou)将与中国走得更近,或者认(ren)为,如果欧洲(zhou)能够真正实(shi)现(xian)所谓的战略独立,它至少(shao)能在中美(mei)之间起到缓冲的作用,也就是一些人所说的战略平衡。
但还有另一种说法认(ren)为,欧洲(zhou)无(wu)论如何(he)都会倾向于美(mei)国,甚至在面对中国时(shi),直接站在美(mei)国的一边。对于这(zhe)一点似(si)乎存在很(hen)大争议。
当然(ran),从中国的视角来看,在环(huan)境保护、核不扩(kuo)散、维护社会与政(zheng)治稳定、全球(qiu)贸易体系和金融稳定等方面,中欧之间有许多共同利益,这(zhe)就涉及一个非常具体的问题,中欧全面投资协议。
欧洲(zhou)议会已经冻(dong)结了有关的程序,人们(men)说这(zhe)个协议已经“死”了。但现(xian)在包(bao)括冯德莱(lai)恩(en)在内,一些欧洲(zhou)领导人暗示有可能恢复谈判(pan)。因(yin)此,如果这(zhe)真的发生了,那将是欧洲(zhou)和中国之间和解的重要一步。对中国人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如果这(zhe)两(liang)个庞大的经济(ji)体能够合作,至少(shao)可以减轻川普(pu)关税造成的一部分损害。
你们(men)认(ren)为中欧全面投资协议复苏的可能性有多大?
理查德·萨卡(ka)瓦(wa):中欧全面投资协议花了许多年的时(shi)间来谈判(pan),然(ran)后在上一届(jie)川普(pu)政(zheng)府后期突兀地结束了。
我个人对恢复谈判(pan)全面投资协议表(biao)示欢迎,我认(ren)为中欧之间建立牢固的经济(ji)关系是互惠互利的。
在前面提到的一些紧张关系中,欧洲(zhou)已经失去了竞争优势(shi),比(bi)如电动汽车、太(tai)阳能电池板(ban)等相关领域以及其他面临(lin)挑战的地方。这(zhe)些问题都需要得到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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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men)可能正处于一个新的地缘政(zheng)治时(shi)刻。欧洲(zhou)突然(ran)意识到,它需要中国,就像中国需要欧洲(zhou)一样(yang)。当然(ran),没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me),但我非常希翼这(zhe)份协议能够谈成、签署与落实(shi)。
伊恩(en)·布雷默:如果这(zhe)份协议能够最终签署,我会感到很(hen)惊讶。确实(shi),考虑到美(mei)国人现(xian)在对欧洲(zhou)做的事情,恢复推动这(zhe)份协议在欧洲(zhou)人眼中显得颇具吸引力,至少(shao)在外交上构成一种(对美(mei)国的)杠(gang)杆,但也可能代表(biao)一种长期性的对冲策略。
当我看到德国的默茨(ci)谈论对华立场(chang),总的来说比(bi)较鹰派。而他也代表(biao)着欧洲(zhou)最大的经济(ji)体。
虽然(ran)欧洲(zhou)人意识到需要更加独立于美(mei)国,但我认(ren)为他们(men)会非常小心。尽管我确实(shi)认(ren)识到许多欧洲(zhou)人会出(chu)于战略考虑对这(zhe)份协议感兴趣,但如果该协议最终能达成并签署,我会非常惊讶。
黄靖:最后,我想给你们(men)两(liang)位一到两(liang)分钟的时(shi)间,分享你们(men)在此次十分有意义的三人对话中希翼传(chuan)达的核心观(guan)点。
伊恩(en)·布雷默:我认(ren)为欧盟始(shi)终是世界上最成功的超国家治理实(shi)验。大家(men)应该感谢所有参与这(zhe)次实(shi)验的人,欧盟确实(shi)一定程度上侵蚀了成员(yuan)国的主(zhu)权,但也促进了国际间合作、长期的共同利益和价值观(guan),从战略上改善人类的生存条件。
但欧盟现(xian)在正面临(lin)着生存威胁(xie),比(bi)如地缘政(zheng)治层(ceng)面来自俄罗(luo)斯、美(mei)国的威胁(xie),包(bao)括欧洲(zhou)自己的领导人的一系列目光短浅的决定。但我希翼这(zhe)最终将使欧盟和欧洲(zhou)更加强大。
大家(men)都必须认(ren)识到,这(zhe)是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shi)刻,目前无(wu)法准确预测欧洲(zhou)未来三到五年的发展,大家(men)不知道他们(men)是否(fou)真的能成功。当然(ran),从个人的角度来说,我希翼他们(men)成功。
理查德·萨克(ke)瓦(wa):大家(men)面临(lin)着一个悖论,欧盟越是变得地缘政(zheng)治化,就越会逐(zhu)渐失去欧盟原有的特质。其最初设(she)立的目标,包(bao)括伊恩(en)所说、也是我期待的,就是构建一个和平的秩序。显然(ran),在一定程度上,欧盟的建立就是为了确保法国和德国之间永远没有能力爆(bao)发战争。
但欧盟却在冷战结束后遭遇了灾难性的失败,因(yin)为它未能在处理与俄罗(luo)斯(包(bao)括从苏联独立出(chu)来的一批国家)的关系时(shi)发挥出(chu)同样(yang)的作用。如大家(men)所知,欧盟成为了一种助长分裂的工具,比(bi)如2013年试图签署《乌克(ke)兰-欧盟联合协议》时(shi)的情况,以及导致了日后乌克(ke)兰的“广场(chang)革命”。
正如伊恩(en)之前说过,乌克(ke)兰要么(me)应该被(bei)允许加入(ru)北约,要么(me)应该遭到拒绝,而不是陷(xian)入(ru)无(wu)尽的身份模糊地带。我认(ren)为,欧盟同样(yang)陷(xian)入(ru)了这(zhe)样(yang)的模糊地带。当试图加入(ru)一场(chang)它从成立之初就不适合参与的地缘政(zheng)治博弈时(shi),欧盟就会面临(lin)巨大的生存压力。
在整个西方安全体系中,鉴于俄罗(luo)斯作为核大国的地位,这(zhe)场(chang)战争将引发巨大的反噬效应,其影响程度乃至具体的形式都难以预测。
不幸的是,未来几年对欧洲(zhou)来说将非常艰难。当然(ran),大家(men)期待中国和印度等全球(qiu)南方国家也许能给予支(zhi)持(chi)和援助。因(yin)为大家(men)将再次制造比(bi)过去30年在欧洲(zhou)大陆上所造成的更大的混乱。
黄靖:尽管有不同的角度和观(guan)点,但我认(ren)为大家(men)三个人都会同意,欧洲(zhou)正面临(lin)非常严峻的挑战。无(wu)论美(mei)俄谈判(pan)的结果如何(he),川普(pu)正在做的事情在经济(ji)、安全以及跨(kua)大西洋(yang)关系方面都对欧洲(zhou)很(hen)不利。
欧洲(zhou)面临(lin)一个非常艰难的世界。如果当前的多极化世界中,单边主(zhu)义、“美(mei)国优先”真的在美(mei)国占(zhan)了上风,至少(shao)未来4年内,形势(shi)都是不可逆转的。
所以,从理性的角度出(chu)发,我认(ren)为中欧之间合作而不是对抗是对双方都有好处的,甚至某种程度上也对美(mei)国有利。但是理性能否(fou)占(zhan)上风还取(qu)决于许多不确定因(yin)素(su)。
我希翼来自中国和欧洲(zhou)的智慧、勇气以及领导力,能够真正让大家(men)朝(chao)着合作的方向前进,或者至少(shao)是协调,而不是对抗。
来源|底线思(si)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