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凸凹
一天的感觉，有琐琐碎碎的样相，但简洁地说，便是好过与难熬。
上学和卖苦力的时候感觉自然是难熬，一天的时光如(ru)一年。
上学的时候，上午有四(si)节课，下午有三节课，上完(wan)这堂课又上那(na)堂课，不知这课到底上得完(wan)上不完(wan)，觉得不如(ru)回家(jia)当个放牛娃，既干脆，又任性。光着脚丫(ya)子(zi)在山脊上走，野花摇(yao)曳，觉得这才(cai)是生活。但课还(hai)得上，一天便很难熬，心尖子(zi)上好像有一股焦(jiao)糊味儿(er)不停地飘(piao)。
暑期卖苦力。从山洼里挖一些肥(fei)土，背到山梁梁的羊圈(quan)里去(qu)，叫羊只(zhi)踩一季(ji)，再铲出来做粪肥(fei)。大人们为(wei)了不让崽们偷懒，专有一个人在羊圈(quan)里过秤，且一百斤的重量(liang)给二厘的工分(fen)。崽们便都争着背大分(fen)量(liang)，努(nu)力多跑几次。而我却觉不出挣那(na)么多工分(fen)有什么好，背上的土就显得特(te)别沉重，想(xiang)早早地回家(jia)去(qu)。看(kan)人家(jia)都背得欢畅，便不好意思走，慢腾腾地磨洋工，盼日头快些西沉。而那(na)日头就是不沉下去(qu)，让人哭笑不得。
待(dai)毕业参(can)加(jia)了工作，感到日子(zi)过得快了起(qi)来。因为(wei)有两种原动力：青春和爱情，事业和荣誉。爱情和荣誉要靠追逐，而追逐跟跑差不多是一个意思。一天的感觉，便也像在跑，日头刚才(cai)还(hai)在东头，倏忽间就跑到西头了。
到了三十岁，孩子(zi)已拥膝而戏，荣誉、功名和地位多少也有了一些。这些拥有的，多是容易追逐到的，而那(na)些没有得到的，依然难以索求。一易一难之间，使人失去(qu)激情，内心趋于平静，性情趋于慵懒，不禁(jin)生出一种念头：守着已有的生活过吧(ba)，还(hai)没命地奔竞是为(wei)什么呢？要知道，有的终究有，无的终究无。对此种境(jing)界(jie)，偏激者指责为(wei)不求进取(qu)；平和者说这是对人和事取(qu)一种“平常心”。不管(guan)怎么说，反正一到三十岁，光阴的流动突然就慢了下来。一天好像很长。
到了六十岁，好像时光都不流动了，凝(ning)滞之下，百无聊赖，因为(wei)今天的日子(zi)与昨天的日子(zi)毫无区别，叠加(jia)在重复中。
就说眼前这一天吧(ba)——
今天是星期天。晨六时，习惯性地睁了一下眼，这一天怎么过才(cai)好呢？携(xie)妻带孙去(qu)田间野外吧(ba)，欣赏一下自然风光，擦拭一下被屋室弄钝了的目(mu)光。唉(ai)，妻是旧妻，孙是熟孙，景是常景，有多大意思？去(qu)逛一逛街？街上景观是人，人的去(qu)处(chu)是商(shang)店(dian)，进商(shang)店(dian)需钱。而作为(wei)退休老人，几个固定银两，花一个就少一个，撑不起(qi)任意挥霍的潇洒。罢了，睡一懒觉最为(wei)适宜。
觉睡到九时方起(qi)，坐(zuo)在床(chuang)头，头疼(teng)欲裂(lie)，神(shen)情恍然。始知，原来睡懒觉也并非一种享受，还(hai)是疲(pi)惫之源。用过家(jia)常饭，喝(he)过寻常茶，想(xiang)去(qu)会个朋友。但想(xiang)到朋友的生活习惯，一准在麻将桌(zhuo)前呼(hu)三吆四(si)，贸(mao)然而去(qu)，败人雅(ya)兴，不可，只(zhi)好读(du)书。
读(du)的是格(ge)林的《寻找一个角色》，系一本旅非札记。书写(xie)得奇(qi)妙，竟一气把整本书读(du)完(wan)了。读(du)得眼前昏暗，天也似乎阴下来；以为(wei)该要掌灯了，那(na)钟表却刚指到下午一点。走到庭院，太(tai)阳依旧在中顶照(zhao)得灿烂。
踅回书房，欲写(xie)点什么，终究写(xie)不出。复走到庭院，见角落里的几丛幼榆长得很绿，绿得有些幽暗。
晚上竟睡不着，记下的便是关于这一天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