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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低价诱饵请君入瓮 检(jian)查项目层层加码

3月1日，羊城晚报记者收到“广州(zhou)市民胃肠(chang)健康(kang)普查正在进行中”的短信，究(jiu)竟这些匿名短信来自哪里？记者按短信指引回复“1”后，次日即接到自称医院工作人员的来电。对方(fang)在初步问诊后强(qiang)调，为(wei)响应国(guo)家(jia)两癌筛查号召，医院对胃肠(chang)镜普查进行减免，减免之后只需要90元即可进行无痛(tong)胃镜检(jian)查，“包含打无痛(tong)（麻(ma)醉）的费用、胃镜的扫描还有心电图、尿检(jian)、抽血化验(yan)这些项目在内。”

为(wei)揭开低价体检(jian)背后的真相(xiang)，3月8日上午9时30分左右，记者根据(ju)指引来到位于广州(zhou)市越秀区德政(zheng)中路的东大肛肠(chang)医院。进入医院大厅，首先被导诊台工作人员要求(qiu)扫码添加“院长(chang)刘振秀”的微信，在填写完(wan)病历资料后，记者被引导至二楼诊室。

在四名“白大褂(gua)”的环(huan)视下，一名男性“接诊医生”向记者询问了相(xiang)关症(zheng)状，听闻记者胃胀伴(ban)有打嗝后，诊疗(liao)方(fang)案陡(dou)然升级：“另外还要考虑十二指肠(chang)和横结(jie)肠(chang)的问题，我认为(wei)你不光要检(jian)查胃，还要把肠(chang)也检(jian)查一下。”原本宣传(chuan)中90元的单项检(jian)查，瞬间转为(wei)260元的“无痛(tong)胃肠(chang)镜套餐”，见(jian)到记者有所(suo)犹豫，此时一旁身穿白大褂(gua)的中年(nian)女子劝说(shuo)：“麻(ma)醉是用从大豆(dou)里面提取的一种物质，就像牛奶(nai)的颜色，它是一个短效的，几分钟就从体内代谢了，就是从输(shu)液(ye)管里用一点就行了，叫丙泊酚(fen)。做麻(ma)醉的时候你是睡(shui)着(zhe)了，什么感觉都没(mei)有，检(jian)查过程(cheng)十分钟左右。”

记者留意到，在这名“接诊医生”的登记簿最近一页上，排在记者之前还有3位患者，这名中年(nian)女子表(biao)示，即便是从9时40分开始(shi)排队，检(jian)查也要等到下午2时左右了，随后，在另一名年(nian)轻“白大褂(gua)”的全程(cheng)陪同下，记者到收费处交费260元，检(jian)查单显示，开单医生为(wei)连明国(guo)。

随后，这名“白大褂(gua)”当场就要带记者抽血、验(yan)尿、做术前清肠(chang)准(zhun)备，记者表(biao)示要等待陪同人员到场，令人诧异的是，开单医生竟以“三八节特惠”为(wei)由，竭力推销(xiao)“买一送一”套餐，试图将陪同人员也纳入诊疗(liao)范围。医生表(biao)示，无痛(tong)胃肠(chang)镜检(jian)查原价1400元，优惠后260元可以检(jian)查两个人，至于是否会产生额外费用，要看检(jian)查结(jie)果，如需治疗(liao)，不同治疗(liao)方(fang)案产生的费用不同。而当另一名暗访记者追问医生，如果发现息肉等病灶，是否会直接进行切除治疗(liao)并收费时，医生含糊其(qi)辞，无法给出明确的收费标准(zhun)，只提及小于1厘(li)米的息肉切除收费为(wei)1500元，表(biao)示“大家不按息肉数量，只按大小收费”。

记者在医院走廊公示的《内镜项目价格表(biao)》中发现，“‘经内镜手术治疗(liao)’明确标注1500元/次”，既未区分治疗(liao)方(fang)式，也未注明病灶大小等分级标准(zhun)。面对记者的再三追问，医生闭口不提具体费用，只表(biao)示可以先检(jian)查，其(qi)他(ta)的后续检(jian)查完(wan)再说(shuo)，“你可以选择治或不治”。当被问及麻(ma)醉后如何保障患者自主选择，医生并未给出明确答复。最终，记者办理了退费，未进行相(xiang)关检(jian)查。

案例：全麻(ma)无意识后被加价 就诊没(mei)有医药费明细

“在我全麻(ma)的情况下把我家(jia)属叫进去(qu)，被水(shui)了几千元。”“这里都是乱(luan)收费的，没(mei)有费用明细。”“感觉真是忽悠人呢”“他(ta)们就是一步步引导让你消费，感觉都是设(she)计好的流程(cheng)”……

在公立三甲医院收费上千元的无痛(tong)胃肠(chang)镜检(jian)查，在民营(ying)机构真的可以做到260元还能“买一送一”的优惠吗？低价检(jian)查的背后又有哪些隐形消费？记者在东大肛肠(chang)医院门口蹲守两日，多名手持病历资料刚从医院门口走出来的患者向记者讲述了就诊经历。

“做个检(jian)查是260元，但是做检(jian)查的时候会给你打全麻(ma)，你是没(mei)有意识的，然后他(ta)会叫你家(jia)属过来，家(jia)属不懂，他(ta)就会说(shuo)很严重什么的，然后花了几千块钱。”黄(huang)女士告诉记者，自己(ji)是在视频平(ping)台刷到的广告，觉得(de)费用便宜可以先检(jian)查一下，做不做治疗(liao)另说(shuo)。结(jie)果手术中黄(huang)女士的家(jia)属被告知需要加价，“说(shuo)我有3个息肉，总共做下来就是3603元，不包括那260元，另外还有400多元的药费。”

在广州(zhou)读(du)博的安同学曾13次收到“胃肠(chang)普查”的短信，近期恰(qia)逢肠(chang)胃不适，他(ta)在女友(you)的陪伴(ban)下来到东大肛肠(chang)医院进行检(jian)查，“我当时真的以为(wei)有普查，有优惠，就回复了1，他(ta)们电话联系我说(shuo)整套流程(cheng)只需要90元。”最终，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安同学交了260元准(zhun)备进行无痛(tong)胃肠(chang)镜检(jian)查，就在他(ta)喝完(wan)泻(xie)药开始(shi)清肠(chang)的时候，其(qi)女友(you)小李(li)发现，有患者因切息肉的费用问题在收费处发生争(zheng)吵，于是追问护士切息肉的具体费用，“她不告诉我，她说(shuo)麻(ma)醉之后检(jian)查了拍(pai)照(zhao)给我看的时候说(shuo)。因为(wei)大家还是学生，也担心乱(luan)收费，不想继续做了。”

安同学告诉记者，在申请退费时，扣(kou)去(qu)已(yi)经做的抽血、验(yan)尿、泻(xie)药等费用，260元的检(jian)查费退回了163元左右，他(ta)们并没(mei)有拿到具体的收费明细，事后回想整个过程(cheng)，小李(li)感慨：“从一开始(shi)他(ta)不会让消费者知道全程(cheng)，当我作为(wei)一个旁观者去(qu)看他(ta)的流程(cheng)时，就觉得(de)他(ta)肯定是设(she)计过的。”

同样收到“普查短信”从番禺赶来的刘小姐告诉记者，最近胃有些不舒服，在这里刚做完(wan)胃镜检(jian)查，过程(cheng)中还被医生推销(xiao)“物理治疗(liao)”，“要花600-1200元，物理治疗(liao)就是说(shuo)给你修复一下黏膜(mo)，一直在那边劝，我就说(shuo)不做。”最终，医生给刘小姐开了5盒口服药，家(jia)属称，这些药共花费530元，且并未收到医药费明细。“我找他(ta)拿药单，他(ta)说(shuo)没(mei)有药单。在电商平(ping)台查了一下，这些就一二十块一盒，就是乱(luan)收费的。”

“我是有一点痔疮(chuang)，吃了药已(yi)经止住了，我想着(zhe)过来查一下。”邱女士告诉记者，自己(ji)同样是收到短信来到东大肛肠(chang)医院，做了肛门镜和肠(chang)镜检(jian)查，检(jian)查时被告知直肠(chang)长(chang)有息肉需要切除，邱女士的电子结(jie)肠(chang)镜检(jian)查报告单显示，直肠(chang)可见(jian)4枚0.2-0.5厘(li)米息肉样隆起，表(biao)面光滑，色同周(zhou)围，边界清。对此，邱女士当场表(biao)示质疑。邱女士说(shuo)，来做检(jian)查前被告知只需要30元费用，没(mei)想到检(jian)查后还要花费1000多元。

专家(jia)：有过度治疗(liao)嫌疑 治疗(liao)费用超认知

对于邱女士报告中提到“息肉样隆起”，广州(zhou)某公立三甲医院消化内镜科副主任医师通过照(zhao)片初步判断，可能为(wei)黏膜(mo)增生。对于黏膜(mo)增生，一般的处理方(fang)式为(wei)取活检(jian)判断性质即可。如果将其(qi)视为(wei)息肉直接切除，在他(ta)看来则(ze)有过度治疗(liao)嫌疑。如果不是明确的息肉，进行任何切除都存在包括出血、穿孔等风险。在给患者造成经济损失的同时，还让其(qi)承担了不必要的风险。实际上业(ye)内普遍认为(wei)，如果只是增生而非(fei)变白的腺瘤性息肉，并不需要过度治疗(liao)。

“大家在接诊中遇到过这类情况，有患者拿着(zhe)一些医疗(liao)机构的胃肠(chang)镜检(jian)查单来就诊，这些检(jian)查报告90%都显示患者长(chang)有息肉，而且其(qi)息肉的数量和治疗(liao)费用都超过大家原来的认知程(cheng)度，看起来并不规(gui)范。”这位副主任医师告诉记者，目前由政(zheng)府主导的大规(gui)模肠(chang)癌筛查活动，不会让所(suo)有人直接做胃肠(chang)镜，基本上通过潜血检(jian)测或DNA检(jian)测先验(yan)大便，如果大便阳性再继续做肠(chang)镜。

他(ta)还提醒患者，要提防个别不正规(gui)的医疗(liao)机构在出具报告时，可能通过内镜下特殊染色和改变色调，显示患者直肠(chang)长(chang)有增生性息肉，要求(qiu)进行切除治疗(liao)并收取费用。

监(jian)管：因涉虚假宣传(chuan)等行为(wei) 涉事医院曾多次被罚

“广州(zhou)卫健委”官方(fang)微信公众号曾于2023年(nian)7月和2024年(nian)9月发布辟谣信息：“广州(zhou)市、区卫生健康(kang)行政(zheng)部门并没(mei)有组织‘全民胃肠(chang)普查’，请各(ge)位街(jie)坊注意识别，切勿轻信非(fei)官方(fang)渠(qu)道发布的短信。”

此类短信所(suo)称“全民胃肠(chang)道体检(jian)”等名目极易与广州(zhou)市正在开展的“广州(zhou)市大肠(chang)癌防控项目”（以下简称大肠(chang)癌筛查）相(xiang)混淆。记者了解到，广州(zhou)市并未组织开展全民胃肠(chang)道体检(jian)筛查或胃肠(chang)疾病健康(kang)筛查。

对待这类短信，最直观的识别手段，是注意看广州(zhou)市大肠(chang)癌防控项目推送的工作短信，必定会显示“广州(zhou)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广州(zhou)市大肠(chang)癌防控项目”“广州(zhou)市社区重点人群大肠(chang)癌筛查”“广州(zhou)市公共卫生热(re)线12320”等字样。广州(zhou)市有关部门组织的义诊、健康(kang)筛查等活动皆通过公立医院或基层卫生服务中心进行，活动通知会通过卫生健康(kang)行政(zheng)部门或相(xiang)关医疗(liao)卫生机构的官方(fang)网站、官方(fang)微信公众号、官方(fang)视频号等渠(qu)道发布，所(suo)有信息应以官方(fang)渠(qu)道通知为(wei)准(zhun)。

记者通过检(jian)索发现，广州(zhou)市东大肛肠(chang)医院的违规(gui)群发行为(wei)早有监(jian)管记录。越秀区市场监(jian)督管理局行政(zheng)处罚决定书（穗越市监(jian)处罚〔2023〕106号）显示，该院于2022年(nian)10月17日因涉嫌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guo)反不正当竞争(zheng)法》相(xiang)关规(gui)定被立案调查。

据(ju)该处罚文书披(pi)露，东大肛肠(chang)医院与上海联麓电子商务有限企业签订服务协议，以0.038元/条(tiao)的单价，在2022年(nian)7月15日至2023年(nian)3月3日期间，向广州(zhou)地区手机用户(hu)累计群发医疗(liao)广告短信61.12万条(tiao)。经监(jian)管部门查实，其(qi)短信中宣称的“广州(zhou)全民肠(chang)胃体检(jian)”“广州(zhou)市第三次消化道健康(kang)检(jian)查”等市级医疗(liao)项目，并未获得(de)相(xiang)关政(zheng)府部门授权或委托。

越秀区市监(jian)局在处罚认定书中明确指出，该院作为(wei)违法主体，“使用引人误解的商业(ye)宣传(chuan)，欺骗、误导消费者”，其(qi)行为(wei)构成《中华人民共和国(guo)反不正当竞争(zheng)法》第八条(tiao)规(gui)定的虚假宣传(chuan)，监(jian)管部门最终作出从轻处罚决定：责令马上停止违法行为(wei)，没(mei)收违法所(suo)得(de)4997.84元，并处20万元行政(zheng)罚款。

值得(de)注意的是，该院在2023年(nian)11月因外科手术未实行《医院消毒卫生标准(zhun)》（GB15982-2012)标准(zhun)、规(gui)范，在2024年(nian)5月因未按规(gui)定填写病历资料，先后两次被广州(zhou)越秀区卫生健康(kang)局行政(zheng)处罚。在2024年(nian)8月，还因涉嫌将“乙状结(jie)肠(chang)镜检(jian)查”串换为(wei)“电子结(jie)肠(chang)镜检(jian)查”或“纤维结(jie)肠(chang)镜检(jian)查”的违法行为(wei)，共造成医保基金损失11.29984万元，被广州(zhou)市医疗(liao)保障局处以罚款16.94976万元。

被行政(zheng)处罚后为(wei)何再犯？记者拨打广州(zhou)市东大肛肠(chang)医院微信公众号上的“健康(kang)热(re)线”了解情况。一名自称是咨(zi)询医生的工作人员在了解记者的问题后，反问：“目前的话，是有其(qi)他(ta)问题还是怎样？”在了解记者来意后，对方(fang)未作回应便挂断了电话，随后记者多次拨打，电话始(shi)终无人接听。

对于医疗(liao)类广告如何区分监(jian)管职权？北京市隆安（广州(zhou)）律(lu)所(suo)事务所(suo)高级合伙人律(lu)师陈伟(wei)杰表(biao)示，广告合法性问题一般由市场监(jian)督管理部门审查监(jian)管，医疗(liao)广告资质和诊疗(liao)合规(gui)问题一般由卫生健康(kang)部门监(jian)管。患者维权要注意保留证据(ju)，包括短信记录、检(jian)查单据(ju)、诊疗(liao)记录等，可以先向市场监(jian)督管理局或者卫健委进行投诉，还可以通过民事诉讼，向人民法院起诉，及时保障自身合法权益。

目前，记者已(yi)将调查掌握的情况反映至广州(zhou)市越秀区市场监(jian)督管理局、广州(zhou)市工信局和广州(zhou)市卫健委，相(xiang)关情况有待进一步跟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