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年殿西有个出口，下了(le)高(gao)台阶，对面(mian)的柏树林边上，有一(yi)块天坛的景观指(zhi)示牌(pai)。从这里进去往西不远，直走便(bian)是双(shuang)环亭(ting)。我要去双(shuang)环亭(ting)，见到几个年轻男女，围着指(zhi)示牌(pai)在看。从他们身边走过(guo)时，他们向我招招手，我走过(guo)去，他们指(zhi)着指(zhi)示牌(pai)上的斋宫，张(zhang)着嘴(zui)巴(ba)，似(si)乎在问怎么走，但(dan)没有发出声音。我看出来了(le)，是几位听(ting)障人士(shi)。这是我在天坛第一(yi)次遇见听(ting)障人士(shi)。
想他们一(yi)定是刚刚参观完祈年殿，从西门出来，下了(le)高(gao)高(gao)的台阶，走到了(le)这块指(zhi)示牌(pai)前，看去斋宫的路怎么走。我向他们比划着手势，意思是让(rang)他们跟我走。
我曾经学过(guo)一(yi)点点手语。那是20多年前，一(yi)年春天，我跟随中国残疾人艺术团(tuan)，一(yi)起出访土耳(er)其和波兰(lan)。第一(yi)次看他们的演(yan)出，那些男孩女孩站在舞台上，英(ying)姿飒爽，比划的手语是那样的漂亮。在舞台下，在生活中，他们的手语依然那样地(di)美(mei)。记得一(yi)次在汽车上，我和当(dang)时跳《千手观音》的领舞邰(tai)丽华坐前后排(pai)，我比划着手指(zhi)和她交(jiao)流，她和她的同(tong)座另一(yi)位听(ting)障女孩一(yi)起用手语，尽(jin)管(guan)她们说(shuo)不出一(yi)句话来，但(dan)那无限(xian)丰富的表情与表达，却都(dou)倾诉(su)在她们手指(zhi)间的变化之中，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一(yi)路上，我向这些残疾人艺术家学会了(le)几句简单的手语。不过(guo)，这么多年过(guo)去，都(dou)忘光了(le)，不知道刚才瞎比划的手指(zhi)，这几位听(ting)障人士(shi)是否明(ming)白。
他们真的明(ming)白了(le)，笑着跟我走。一(yi)路上，看他们边走边不停(ting)地(di)挥(hui)动着手臂，比划着手指(zhi)，准确(que)地(di)说(shuo)，是他们的手指(zhi)带动着手臂在舞动，像风带动袅袅的柳枝，是那样地(di)充满韵律(lu)。大家正常(chang)人可以学他们的手语，但(dan)我这样笨拙的动作(zuo)，很难做到他们那样美(mei)，正如没有经过(guo)正规舞蹈训(xun)练的人，只能(neng)跳跳广(guang)场(chang)舞一(yi)样。
即使我一(yi)句也看不懂他们的手语，但(dan)能(neng)够(gou)感受到他们的年轻，他们的快乐。而且，让(rang)我忍不住想起20多年前和中国残疾人艺术团(tuan)在一(yi)起的日子。眼前这几个年轻人，虽然不是艺术家，但(dan)他们的手语一(yi)样漂亮，让(rang)我想起风中的树林，那一(yi)排(pai)排(pai)树木摇曳多姿的枝条，像波浪一(yi)样起伏(fu)着、摇曳着，无声而温馨。我真的觉得手语丰富了(le)人类的表情与语言(yan)，甚至觉得大家现代的舞蹈语汇，肯定从听(ting)障人士(shi)的手语中汲(ji)取过(guo)营养，否则肢体(ti)语言(yan)不可能(neng)与听(ting)障人士(shi)的手语有那样多的相似(si)和延伸。
大家很快来到了(le)斋宫门前。大(da)门上，“斋宫”两(liang)个字很醒目。他们指(zhi)着那两(liang)个字，笑得很开心(xin)。然后，他们纷纷向我点着手指(zhi)，这个手语，我知道是“谢谢”的意思。我也连忙向他们摆摆手。但(dan)总觉得我的摆手是那样拙劣，无法和他们美(mei)丽的手语相比。
他们向我告别，走上汉白玉小桥(qiao)，走到斋宫门口，又转过(guo)身，向我挥(hui)着手，打着手语。他们年轻的手语，如同(tong)轻盈的鸟，迅速地(di)从那个枝头飞落在这个枝头，飞落在我的心(xin)里。真的是那么美(mei)妙无比，是有声的语言(yan)无法比拟的。
几只灰喜鹊，抖动着漂亮的尾巴(ba)，正从斋宫绿(lu)色(se)的琉璃瓦(wa)顶上飞过(guo)。
文/肖复(fu)兴
编辑/胡克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