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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重梦境》展厅现场。

翟永明从2019年开始画画。起初只是一节偶然的钢(gang)笔画课，打开了她天赋中的某个(ge)关窍。她从钢(gang)笔线描开始，画杯子、刀、烟盒，画白菜、花束和阳台上盆栽的枯枝……手(shou)起笔落，万物显形，她发现了线的强大的表现力(li)。随即(ji)又尝试用毛笔写生，接着转向(xiang)水彩，转向(xiang)更加厚重的油画。五(wu)年以来，她饱览画册，以东西方浩瀚的艺术史为(wei)师，但又坚定(ding)地保持自我个(ge)性，独自步向(xiang)视觉艺术的堂奥，成为(wei)她画中怀抱繁花“向(xiang)奇异(yi)走(zou)去的女人”。

翟永明从年轻时起就与中国当代艺术圈(quan)过从甚密。她熟谙中国水墨画传统，写过以观摩《富春山居图》为(wei)灵感(gan)的长诗(shi)《随黄(huang)公望游富春山》。她的画作(zuo)中，无意识地贯(guan)通(tong)着黄(huang)公望、倪瓒等一脉文(wen)人画浑厚华滋、疏淡条畅、简拙素朴的气韵(yun)。烟岚霭霭，远山青翠可喜(xi)，让人想起稼轩(xuan)词“我见青山多妩媚，愿青山见我亦如是”。另一方面，她又有着超现实的奇崛想象，女人头上长出树枝、鸟巢(chao)和鸟，连(lian)接着无边的自然、泥土和黑夜；有时又是黑夜里浮出一张花瓣般莹白的脸(lian)。在一组名为(wei)《水上水下》的作(zuo)品里，女子整个(ge)地浸在水面以下，在透明的包裹中，她无法挣(zheng)脱，不能呼吸，却仍面带神秘笑容，就像普拉斯(si)的玻璃钟形罩(zhao)一样，是当代女性生存境况的绝佳(jia)隐喻。

诗(shi)歌与绘画天然有着紧密的关联。苏东坡说：“诗(shi)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华莱士·史蒂文(wen)斯(si)有言：“诗(shi)人通(tong)过眼睛来思考”。D.H劳伦斯(si)也坦言，绘画“给了我一种(zhong)词语(yu)从未给过我的快乐(le)的形式”。对翟永明而言，绘画亦是一种(zhong)快乐(le)和疗愈，让她进入“一种(zhong)忘我、纯粹的状态”，让她隐遁入内心的山清水秀之间，乐(le)不知返(fan)。

《双重梦境》之前，翟永明已于(yu)2023年和2024年分别在成都白夜花神诗(shi)空间和杭州三尚当代艺术馆举办过个(ge)展，每次展览都是一次跨界的文(wen)化盛事。诗(shi)人、艺术评论家王(wang)寅评论道：“翟永明的画稚拙天真，看不到师承，找不到来源，也因(yin)此无法定(ding)义。”“作(zuo)为(wei)画家的翟永明拥有一种(zhong)罕见的天赋，即(ji)使在最小的画幅中，她也能命名事物，直奔本质。”学者(zhe)汪民安则认为(wei)，翟永明让绘画寻(xun)回了它的天真自然——“在某种(zhong)意义上，绘画回到了一种(zhong)游戏冲动的自由和自发的状态，大家可以在这个(ge)意义上理解翟永明说的绘画的疗愈，绘画可以摆脱各(ge)种(zhong)现实的（和艺术的）强制性而成为(wei)无拘无束的自由实践。”

南都专访诗(shi)人、画家翟永明

诗(shi)人、画家翟永明。

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画

南都：你最开始是因(yin)为(wei)什(shi)么拿起画笔来画画的？

翟永明：完全是一个(ge)故事。我以前从来没(mei)想过要画画，好多人觉得我跟艺术圈(quan)很熟，我也喜(xi)欢艺术，而且写过一些关于(yu)艺术家的文(wen)章，要是画画肯(ken)定(ding)不错。我每次都说，我不会画画的。因(yin)为(wei)我觉得我的整个(ge)思维都是文(wen)学思维，不是视觉思维，我从小就没(mei)有画过画，从开始认字(zi)，我就开始阅读，喜(xi)欢阅读，但好像真的是一笔没(mei)有画过。我不觉得我有画画的才(cai)能。

我有一个(ge)朋友在教素人画画。他教钢(gang)笔线描，从最简单的教起。疫(yi)情防(fang)控(kong)期间，我想让他教我侄女。我的侄女是白夜的设计师，大家的海报都是她做的，我觉得海报应该(gai)有手(shou)绘的部分，就想让她跟着我那个(ge)朋友学。

结果那天我侄女突然有事没(mei)来，我朋友坐在我家客厅里面说，要不教你吧。我没(mei)办法，我想他来都来了，我就试一下。他教我用钢(gang)笔画了一个(ge)杯子，我一下就有点兴(xing)趣。然后第二天又开始接着这样画，突然觉得有一个(ge)什(shi)么东西被激活(huo)了似(si)的，最后变得对绘画特别有兴(xing)趣，那段时间天天都在画。

刚(gang)开始只画钢(gang)笔画，后来我想还是找一个(ge)比较(jiao)适合的媒介，我画了阵毛笔，但是毛笔有一个(ge)问题(ti)，用毛笔画画一定(ding)要字(zi)写得好。我从小就不喜(xi)欢练书(shu)法，我对这种(zhong)纯技术还要训练的东西比较(jiao)拒斥。后来我听说水彩比较(jiao)简单，我就开始画水彩。疫(yi)情防(fang)控(kong)期间我一直在画水彩，应该(gai)画了大半(ban)年，还是有点不满足(zu)，我就开始画油画。

南都：这个(ge)过程一直是老师在教你吗？

翟永明：没(mei)有，老师就教了我一堂课。我都是自学，也不好意思去找别人教。我就看书(shu)、看画册，跟着画册学。我最早(zao)其实看了很多壁画的画册，所以我最早(zao)画的画带有一点壁画的风格。

但我其实也没(mei)怎(zen)么临摹，直接就开始按照我的想法来画，想怎(zen)么画就怎(zen)么画。大概画了有一年多，诗(shi)人何小竹有一次跟我讲，他也在画画，他说小红书(shu)上有很多教人画画的视频。当时我都不知道小红书(shu)，我立即注册了一个(ge)账号(hao)。小红书(shu)上绘画博主都是科班(ban)的，我也学不到他的精(jing)华，主要是提升自己。因(yin)为(wei)刚(gang)开始我连(lian)一些基础常识都不清楚(chu)，直到我最后都放弃水彩了，才(cai)看到有一个(ge)博主说水彩要用水，我以前都是用油画的方式来画水彩。

《向(xiang)奇异(yi)走(zou)去的女人》 2021 布面油画 100×80cm

南都：你个(ge)人比较(jiao)喜(xi)欢艺术史上的哪些艺术家？

翟永明：其实我没(mei)有固定(ding)的，比如说我比较(jiao)喜(xi)欢南非女艺术家马琳(lin)·杜马斯(si)（Marlene Dumas），她画得很具象，但她是用水墨画。德加的、塞尚的画，包括当代一些艺术家的作(zuo)品，我也挺喜(xi)欢的。很多人说我的画像夏加尔。夏加尔我有时候也看，但我的画是综合性的。我没(mei)有去学某个(ge)人，我经常看了以后，按照自己的喜(xi)好来调色和创作(zuo)。

南都：说到夏加尔，我觉得其实不管你的诗(shi)歌，还是你整个(ge)人给人的印象，色彩是很鲜明的，但是你的画反而色泽(ze)较(jiao)为(wei)淡雅。你在色彩方面有什(shi)么喜(xi)好？

翟永明：我觉得我以前穿衣服的风格跟我现在的色彩有点像，我喜(xi)欢那种(zhong)也不要太鲜艳，但是是有色彩的，而且色彩要丰富。基本上我的画的色彩也是层次比较(jiao)丰富，不是单一的。

女性与自然、大地的共生关系

南都：2021年创作(zuo)的《奇异(yi)的山》《奇异(yi)的树》《向(xiang)奇异(yi)走(zou)去的女人》《她游向(xiang)远山》等作(zuo)品，色调空灵淡雅。我尤其关注其中山水的部分。线条柔和的远山和寥寥几株树木，很有元代山水画中倪、黄(huang)的意境。你曾经写过长诗(shi)《随黄(huang)公望游富春山》，对江南山水和黄(huang)公望的绘画精(jing)神有独到的领悟。在你自己的绘画创作(zuo)中，是否也受(shou)到了元代文(wen)人画的影响？

翟永明：我比较(jiao)喜(xi)欢中国画里的青绿山水，那段时间我也比较(jiao)喜(xi)欢画青绿的颜色，所以有好几张都是我自己在调，试图调出一种(zhong)青绿的感(gan)觉。

确实也是按照古(gu)代山水的方式来画的，没(mei)有西画的纵深感(gan)，而是按照中国式的散点透视的画法，这种(zhong)画法也比较(jiao)适合大家这些素人。我喜(xi)欢什(shi)么样的东西，我会把它揉到我的创作(zuo)里面。

南都：我觉得你画山还蛮可爱(ai)的。

翟永明：对，这种(zhong)可爱(ai)就是有“拙”的那种(zhong)东西。

《奇异(yi)的山》 2021 布面油画 100×80cm

南都：为(wei)什(shi)么起名叫“奇异(yi)的山”？它是一座(zuo)特定(ding)的山吗？

翟永明：对我来说画画就是一个(ge)很奇异(yi)的事情。我自己有的时候想起来都觉得太不可思议，以前我从来没(mei)有画过画，所以有段时间特别爱(ai)用“奇异(yi)”这两个(ge)字(zi)。我觉得在一张白的画布上无中生有，产生了这样的形象和这样的色彩，山啊水啊，是非常奇异(yi)的。

南都：这个(ge)系列都是一片山水加一个(ge)女性形象，为(wei)什(shi)么设计这样的构(gou)图？

翟永明：可能是因(yin)为(wei)我在《随黄(huang)公望游富春山》里写过，古(gu)代的山水画很少出现女性，因(yin)为(wei)那个(ge)时候女性也不太能够(gou)跑到深山老林里面去。所以我画的时候就想，现在时代不同了，大家女性可以经常去游山玩水，我自己年轻的时候特别喜(xi)欢去旅游，尤其是我那会儿其实特别喜(xi)欢山，特别爱(ai)去登山。

南都：从《奇异(yi)的树》《奇异(yi)的山》开始，你将女性的头发描绘为(wei)树的枝桠，这个(ge)形象一直延续到《根系色谱》，你加强了画中的女子的植物（树）的属性。这个(ge)意象和你的诗(shi)作(zuo)有关么？为(wei)什(shi)么将树譬喻为(wei)女性？

翟永明：这个(ge)系列刚(gang)开始第一幅就是《奇异(yi)的树》——一个(ge)女性的头上长出树来，就从耳(er)朵这边开始一直往上长。

因(yin)为(wei)一开始画了这些树，我觉得比较(jiao)一般，想把人物画进去。可是如果人站(zhan)在树的旁边好像也没(mei)什(shi)么意思。还是要奇异(yi)一点，奇怪一点，我写诗(shi)也追求(qiu)这样的风格。我希翼它稍微有点奇异(yi)，有点奇怪，有点非正常，有点超现实。

我后来想到一些诗(shi)句，具体的现在忘了，反正讲到向(xiang)上生长这一类的意思。原(yuan)本树应该(gai)在人的背后，我就把树移到人的头上和人的耳(er)朵边上，画出来我觉得效果非常好。但那个(ge)时候我其实不太会画人的肖像，所以画的人也挺怪的。

《奇异(yi)的树》 2021 布面油画 80×60cm

南都：这个(ge)人她整个(ge)就像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很有意思。

翟永明：是的。我特别想画这种(zhong)向(xiang)上生长的感(gan)觉，就是女性跟自然、女性跟大地的这种(zhong)共生的关系，我画里的女性她们的头发什(shi)么的，都是跟自然连(lian)在一起的，有的跟藤蔓(man)，有的跟树连(lian)在一起。

但是后来发展变化，就显得我好像很喜(xi)欢在把女性的头发画成别的东西，比如一些枯枝或者(zhe)鸟窝等等。《根系色谱》里头发就变成了植物的根的感(gan)觉。奇怪的是，其实我当初画的时候都不知道韩国女作(zuo)家韩江，她获了诺奖以后，我才(cai)发现她最有名的作(zuo)品叫《植物妻子》，也是把女性跟植物联系在一起，最后让女性慢慢变成植物。很怪的，她的小说真的跟我这个(ge)有点暗合。

《根系色谱1》 2024 布面油画 80×60cm

南都：《根系色谱》是去年画的，确实看上去色彩也更丰富了。

翟永明：技术上提高了，但我想不要把“拙”的东西丢掉了。不过也不太可能，因(yin)为(wei)毕竟没(mei)有经过专业训练，就不可能画到很浓稠(chou)很油滑的地步。

南都：你画的这些人物都有现实原(yuan)型吗？我看见有一张叫《蓝》，感(gan)觉有点像诗(shi)人蓝蓝。

翟永明：我的创作(zuo)没(mei)有模特。我刚(gang)开始画的时候还是想要画一些认识的人。后来我发现没(mei)有经过专业训练，要想把一个(ge)人画像是很难的，特别不容易(yi)，但是无中生有画一个(ge)人还比较(jiao)容易(yi)一点。可能因(yin)为(wei)这幅画叫《蓝》，所以你觉得有点像。

南都：但再一看也有些像童蔚。

翟永明：那就更好了，说明我心里面有她们。（笑）

《蓝》 2024 布面丙烯 80×60cm

南都：说回到这幅《蓝》，颜色非常好，你是怎(zen)么调的？这是克莱因(yin)蓝吗？

翟永明：我应该(gai)也尝试调过一下克莱因(yin)蓝，但发现特别困难，调不出来，调成了这种(zhong)很怪异(yi)的蓝，其实饱和度还比较(jiao)高，我自己还很喜(xi)欢。后来我想再画一张，继续想调这种(zhong)蓝，就调不出来了。

南都：你会花很多时间在色彩的研究上吗？

翟永明：其实没(mei)有花太多时间来研究，因(yin)为(wei)基本上靠感(gan)觉，或者(zhe)有一些意外的东西。我是对技术性的东西不太感(gan)兴(xing)趣的一个(ge)人。曾经有一个(ge)朋友发给我一个(ge)色彩的对比度表格，我看着就有点复杂(za)，有点麻烦，我也没(mei)有参考它，我就自己随便(bian)调。调出一个(ge)颜色来，喜(xi)欢我就画在布上，如果不喜(xi)欢的我就重新调。

其实女性可能对色彩会比男性要敏感(gan)一点。大家有的时候穿衣服什(shi)么的也会搭(da)配嘛，你会去抓住这个(ge)色彩。

南都：这也是天赋的一种(zhong)，从穿搭(da)上就能看出来天生的审美。你当时画这种(zhong)色彩的时候，会带着一些情绪吗？比如大家对蓝色的解读就是忧郁(yu)。

翟永明：我画画的时候应该(gai)是都还比较(jiao)愉(yu)悦。没(mei)有专门(men)说我想表达忧郁(yu)，我用这个(ge)蓝色，因(yin)为(wei)我就是喜(xi)欢蓝色。

绘画和诗(shi)歌一样具有不可解读性

南都：2024年创作(zuo)两幅《水上水下》我认为(wei)是对女性生命状态的描述。这里的“水”隐喻什(shi)么？“水下”和“水上”有什(shi)么不同？

翟永明：去年我考虑画一组纯黑背景的，想要画一种(zhong)水下的感(gan)觉。因(yin)为(wei)黑色的背景有一点点黑夜的意思，就像我最早(zao)的诗(shi)歌里的黑夜的意象。

但是另外一方面我也想要它有一点压抑感(gan)，有一点像我写《潜水艇的悲伤》。我认为(wei)称之为(wei)“女性意识”的这种(zhong)东西，它是比较(jiao)沉潜的，就像《潜水艇的悲伤》里写的往下沉的那种(zhong)感(gan)觉，所以就用了《水上水下》这个(ge)名字(zi)。

这样的一个(ge)构(gou)图，我想应该(gai)说，水下代表大家的内心，一种(zhong)比较(jiao)复杂(za)的、压抑的、暗黑的、内心的、隐秘的东西，水上其实就有现实的感(gan)觉，所以我会画一点灌(guan)木、建筑之类。

南都：这几幅画还蛮打动人的，但是又没(mei)有流露出特别的苦恼或者(zhe)是悲剧(ju)的情绪。

翟永明：我希翼它要表达的东西比较(jiao)隐晦一点。

《水上水下》 2024 布面油画 80×60cm

南都：2022年创作(zuo)的《黄(huang)金在天上舞蹈》，画题(ti)直接取自曼德施塔姆的诗(shi)歌《我冻得浑身颤栗》。这两幅画和曼德施塔姆的诗(shi)歌之间存在怎(zen)样的互文(wen)？

翟永明：老实说我现在也有点回忆不起来了，我是在80年代读的那首(shou)诗(shi)，诗(shi)里面别的内容我都已经忘了，唯有这一句留下了比较(jiao)深刻的印象，所以画画完了以后，我就用这句诗(shi)来作(zuo)为(wei)标题(ti)。

我其实自己很喜(xi)欢这幅画。因(yin)为(wei)它的背景你可以理解为(wei)天空，但是它也不一定(ding)是完全是天空，它也有一点像中国古(gu)代绘画里面的背景，有些鸟，有一些线条。它是比较(jiao)复杂(za)一点的东西。

我不想它是非常写实的，我就想它稍微抽象一点，你也可以觉得它是在天上，或者(zhe)说天上也有这种(zhong)地上的景象。

我觉得读者(zhe)自己去解密也好，去发现也好，也是很有意思的过程。有的时候绘画是不要解读的，解读得太明白了就没(mei)啥意思了。当代诗(shi)歌其实也是这样的，诗(shi)歌跟绘画确实有很相似(si)的地方，它们都有一种(zhong)不可解读性。

南都：是的，它有一种(zhong)很混(hun)沌的整一的东西在里面，你很难去把它拆(chai)解出来。

翟永明：我觉得实际上是需要读者(zhe)去介入的，读者(zhe)他自己去解读，自己去观看，然后他自己去理解。

南都：《互凝》和《镜(jing)像》两幅作(zuo)品里的主角都是你自己和墨西哥女画家弗(fu)里达，尤其《镜(jing)像》当中，弗(fu)里达成为(wei)你的部分自我投射(she)。你熟悉东西方当代女性艺术家的创作(zuo)，为(wei)什(shi)么独独钟爱(ai)弗(fu)里达？她的人生和艺术在哪些方面与你发生共鸣？

翟永明：可以说是我内心的一个(ge)投射(she)，但是从整个(ge)人物来讲，其实不是我的自画像。

弗(fu)里达我一共画了三张。我觉得我对弗(fu)里达有一种(zhong)特殊的感(gan)情，因(yin)为(wei)她可能是我了解的第一个(ge)女艺术家。因(yin)为(wei)我在出国之前，那个(ge)时候大家学艺术史、学艺术都是自学，大家去看美术杂(za)志什(shi)么的，没(mei)有先容女艺术家的。我是自己在纽约的一个(ge)地摊上发现了弗(fu)里达。所以对我来说她还是一个(ge)比较(jiao)特殊的存在，我也写过关于(yu)她的诗(shi)歌和关于(yu)她的文(wen)章。

从形象上来讲，她的飞鸟眉有一种(zhong)符(fu)号(hao)性，哪怕我画不像，画出这种(zhong)眉毛，你就会感(gan)觉这是她。

《互凝》 2024 布面油画 60×80cm

南都：我觉得弗(fu)里达的创作(zuo)在某种(zhong)某些方面跟你挺像的，她是有这种(zhong)超现实的感(gan)觉的，但同时她也不小气，不是那种(zhong)很柔软细腻的类型。

翟永明：我觉得她的作(zuo)品层面也挺多，也有超现实的，也有墨西哥的本地的东西，还包括宗教化的内容，还有民间的内容，她把这些都抽象出来了，我觉得在那个(ge)年代真的挺前卫，但是很多人不理解，觉得她不登大雅之堂。但是其实毕加索他们在很早(zao)时候就对弗(fu)里达有很高的评价(jia)。

强调“女性气质”是一种(zhong)进步

南都：在《天赋如此》中你曾经这样描述女艺术家的焦虑：“当你被贴上‘女性气质’标签时，你就被归类于(yu)次一等的女性艺术中，这时，类似(si)于(yu)奥基弗(fu)的焦虑产生了。你开始竭力(li)抹杀自己的女性特征，强调中性的表现。当你表现出超性别或男性气质时，另一种(zhong)焦虑开始折磨你：你正在变成男性气质的赝品，一个(ge)‘无性’的艺术家。更进一步的暗示就是，一个(ge)‘无性’的女人。于(yu)是，你开始强调自己艺术中尤其是生活(huo)中‘真正’的女性气质。”你在创作(zuo)绘画的时候，怎(zen)么调和这样两种(zhong)焦虑？你选择“展现”还是“远离”真正的女性气质？

翟永明：我写那篇(pian)文(wen)章的时候比较(jiao)早(zao)，我谈到的的女性艺术类的状态也是指的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候的状态。那个(ge)时候确实是这样，女性艺术家处于(yu)一个(ge)比较(jiao)边缘的位(wei)置，被贴很多标签，比如说“女性气质”这种(zhong)标签就带有贬义，所以女性很焦虑，不管她们怎(zen)么努力(li)，她们都会被打入另册，好像你是女性艺术中间的一部分，就不属于(yu)主流，所以在当时的很多女艺术家，包括中国的女艺术家都会比较(jiao)不强调女性气质。

现在情况有很大的改变，这是全世界女性艺术的位(wei)置的改变导致的。现在的女艺术家，其实她不是太在意，而且反而她要比较(jiao)着重表现女性身份(fen)，我觉得这是很大的进步。但至于(yu)说到我，我就更不介意了，因(yin)为(wei)我早(zao)在写诗(shi)的时候就已经被定(ding)义了，这么多年我的作(zuo)品一直被定(ding)义为(wei)“女性诗(shi)歌”，你看我的画里面其实非常有女性气质。

但是我也画一些类似(si)于(yu)像《月海》这种(zhong)并不特意代表女性气质的作(zuo)品。其实我不在意它和女性有没(mei)有关系，跟性别有没(mei)有关系，主要还是在于(yu)我对它的表达。

《月海1》 2024 布面油画 80×60cm

南都：《月海》画的是太空主题(ti)么？

翟永明：可以理解为(wei)太空主题(ti)，同样也因(yin)为(wei)我有一首(shou)诗(shi)叫《月球的背面》，所以有点画意诗(shi)的感(gan)觉。有了这首(shou)诗(shi)以后，我创作(zuo)了这么几幅画，其实早(zao)在第一次成都展览的时候，我就画了4张，就叫《月球的背面》。

南都：你为(wei)什(shi)么为(wei)一首(shou)诗(shi)画这么多画，就拿《月海》来说，这个(ge)画所表达的东西跟诗(shi)所表达的东西它有什(shi)么不同吗？

翟永明：当然肯(ken)定(ding)是完全不同的，但它也有联系的。相当于(yu)是对月球的想象和对月球的文(wen)化的一个(ge)解构(gou)。

过去出于(yu)对月球的想象，古(gu)人写下了许多古(gu)典诗(shi)词杰作(zuo)。比如月球上有嫦(chang)娥(e)吴刚(gang)，这是对月球的浪漫化。到今天人类可以登陆月球以后，实际上这种(zhong)浪漫的东西就没(mei)了，它变成一个(ge)写实的东西了。但是这个(ge)过程也是人类对月球的征服和开发的过程，它又带来很多今天的对月球的想象，成就了今天的月球神话。

诗(shi)意是这样的，但画出来的东西是另外的东西。

《黑夜中站(zhan)着的女孩》 2024 布面油画 80×60cm

南都：你一直与中国的当代艺术圈(quan)有着密切的交往，也目睹了几十年来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在你看来，中国的当代女艺术家目前面临着怎(zen)样的困境？

翟永明：当然我觉得还是会面临一些压力(li)，毕竟社会性的结构(gou)也不是那么容易(yi)打破的，但是现在比起二三十年以前我觉得就好很多，就在我写《天赋如此》第一版的时候，女性艺术家还是面临非常强大的男性话语(yu)权，她们在男性话语(yu)权的笼罩(zhao)下，实际上很容易(yi)被遮蔽。大家那一代和六七十年代的这一代女性艺术家都面临这个(ge)问题(ti)。但是今天这个(ge)情况有所改变，更年轻的一代女性艺术家，她们现在好像没(mei)有这个(ge)包袱，因(yin)为(wei)有很多人也去国外留学了，比如说90后的或者(zhe)00后的女性艺术家都有国外留学的背景，她们自身就在国外受(shou)到女性主义思潮的滋养，对女性主义有切身的体会和感(gan)受(shou)，所以她们其实内心是更强大的，而且她们内心是比较(jiao)自足(zu)的。

尤其我觉得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随着大的时代背景的改变，其实中国现在有很多女性策(ce)展人和女性的艺评家，很多女性最后成为(wei)美术馆的馆长或者(zhe)画廊(lang)的主理人，这也是一个(ge)结构(gou)性的改变。当越来越多的女性进入艺术这个(ge)领域，有了一定(ding)的话语(yu)权，对女性艺术有很大的影响，在全世界都是这样的。

事实上，比如说我认识的一个(ge)女性策(ce)展人，她基本上是专门(men)做女艺术家的展览，包括我这次展览的颂艺术空间，做了我的个(ge)展，但是同时还做了一个(ge)女性艺术家的群展，这种(zhong)情况其实是很大的一个(ge)进步。

采(cai)写：南都记者(zhe) 黄(huang)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