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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贵我离长(chang)安一十八载，归(gui)心似箭……”

高亢粗(cu)犷的秦腔一亮嗓，唤醒(xing)了黄土峁边的太和寺村。村民张万红一听见动静，赶忙招呼(hu)着家(jia)里人出门，“走，上忠来屋听戏去，今(jin)儿唱《赶坡》呢！”

早饭刚过(guo)，村民田忠来家(jia)小(xiao)院里已经(jing)坐了二(er)十来人。红地毯铺出简易舞台(tai)，面朝黄土高坡，一曲曲秦腔豪迈质(zhi)朴，村民们自拉自唱、自得其乐。

田忠来家(jia)门口(kou)挂着一块金色牌(pai)子，写(xie)着：铜川市乡村戏剧小(xiao)院。2022年(nian)起，陕西省铜川市探索建(jian)设乡村文艺小(xiao)院，以点带面培养乡土学问人才，丰富农民群众(zhong)学问生活。像(xiang)这样(yang)的小(xiao)院，如今(jin)已建(jian)成30个(ge)，影响带动热心学问群众(zhong)数(shu)千人，黄土地上的农家(jia)生活愈发滋润鲜活。

吼一曲秦腔、作一首诗

从“送学问”到“种(zhong)学问”，农民登台(tai)唱主角

“小(xiao)时候逢年(nian)过(guo)节，乡亲(qin)们就凑在一起吼秦腔、唱小(xiao)曲儿。”印台(tai)区孙家(jia)砭(bian)村村民黄秀芳回(hui)忆，后来唱的人慢慢少(shao)了，就只能在电视、手机上听，“大家山(shan)区离市区远，只有赶会的时候才能看到现场表演。”

“以前感(gan)觉农村都快没人气了，也就定期‘送学问’的时候人能多一点，但(dan)如果送的学问不对味，还是没人来看。大家就想着在村民身(shen)边，打造大(da)家(jia)喜闻乐见的小(xiao)阵地，打通基层公共学问服务‘最后一公里’。”铜川市文联主席(xi)杨晓军说起建(jian)文艺小(xiao)院的初衷。

“送学问”，如同及时雨，能够迅(xun)速为学问相对匮(gui)乏的地区营造出浓郁的学问氛围。但(dan)仅靠(kao)学问下乡的单向输送，已无法真正满足农民群众(zhong)的学问需求，也无法有效激发乡土社会蕴藏(cang)的巨大(da)学问能量。

“要让群众(zhong)在基层学问活动中唱主角，自我表现、自我教育、自我服务，激活内心对学问的热爱，学问才能在基层落地生根，形成自我发展、自我传承的学问生态。”杨晓军说。

2022年(nian)5月，铜川市出台(tai)乡村文艺小(xiao)院建(jian)设项目实施办法、服务管理(li)制度，围绕培育乡土学问能人，在村民自家(jia)的农家(jia)小(xiao)院，探索建(jian)设乡村文艺小(xiao)院，并对每个(ge)小(xiao)院一次性拨付补助资金2万元。

田忠来喜欢拉二(er)胡，在他的组织下，邻近几个(ge)村十几个(ge)戏曲爱好者成立(li)了自乐班(ban)。挂牌(pai)戏剧小(xiao)院后，田忠来又用补助资金在家(jia)里置办了服装、道(dao)具、音响设备。农闲时，种(zhong)田的汉子、放羊(yang)的羊(yang)倌、干完家(jia)务的婆姨聚(ju)在一起，一声(sheng)声(sheng)高高低低、似吼似喊的秦音秦调，又一次回(hui)荡在黄土地的山(shan)山(shan)川川。

曲艺小(xiao)院、摄影小(xiao)院、音乐小(xiao)院、文学小(xiao)院……铜川三区一县的乡村里，每年(nian)“种(zhong)”下10个(ge)小(xiao)院，涵盖11个(ge)文艺门类。可“种(zhong)”下的学问谁(shui)来培育？

“在文艺小(xiao)院建(jian)设之初，铜川就要求每个(ge)小(xiao)院至少(shao)要有1名市级或区级文艺家(jia)协(xie)会会员负责日(ri)常管理(li)、文艺创作和交流培训，还定期组织相关门类的艺术家(jia)到小(xiao)院引导。”杨晓军先容，这样(yang)，小(xiao)院的负责人就不仅是乡村学问能人，也成了乡村文艺的传播者。

到王益区王家(jia)河村的路不好走，山(shan)峁连着山(shan)峁，一道(dao)弯连着另一道(dao)弯。走进(jin)黄志的乡村文学小(xiao)院，却别(bie)有洞(dong)天。小(xiao)院里，翠竹在阳光下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在客(ke)厅改造的阅(yue)览室里，整齐摆放着藏(cang)书5000多册。

村民黄志是王益区作协(xie)会员，因为热爱写(xie)作，在市区两级文联的支撑下，将哥(ge)哥(ge)家(jia)闲置的房子改造成乡村文学小(xiao)院，不仅成了王益区作协(xie)的活动基地，也成了村民的“图书馆(guan)”。

烧锅炉的师傅孟三找到黄志，支支吾吾地说自己学问水平不高，能不能推荐几本书看，从一本小(xiao)说开始，孟三成了小(xiao)院的常客(ke)。

王家(jia)河村村民刘俊侠喜欢看书，却怯于下笔，在大(da)家(jia)的鼓(gu)励下，拿起笔写(xie)下一篇篇阅(yue)读(du)感(gan)悟：书籍滋养心灵，让你的世(shi)界(jie)丰盈起来，让你的四季充满诗意的芬芳……

还有王益中学的孩子们、王益派出所的民警们、明月诗社的成员们，于这一方小(xiao)院之中，朗诵(song)、阅(yue)读(du)、写(xie)作……村民们以笔为锄，以书为种(zhong)，在文学的田地里耕耘，为生活轻柔地安置了一个(ge)支点。

剪一朵窗花、写(xie)一幅字

滋养乡土文脉，村民的精气神更足

天马行空的想象、五(wu)彩斑斓的配色，走进(jin)韩淑凤的乡村民间文艺小(xiao)院，在一幅幅农民画中，迅(xun)速捕捉到热烈明快的气息(xi)。

喂猪、割麦、碾豆、脱玉米粒、摘苹果、纳鞋底……劳作的手亦能作画，韩淑凤的作品内容(rong)，全都是中国北方农村生活，生产劳作、民俗风情在她的笔下妙趣横生。

韩淑凤的小(xiao)院坐落在宜君县，这里2014年(nian)被命名为“中国民间学问艺术之乡”。宜君的农民画和剪纸，正如傲立(li)在黄土地上的山(shan)花，灿烂炽热，充满生命力。

“艺术表现手法上，宜君农民画汲取(qu)了剪纸造型的表现手法。”宜君县文联主席(xi)和卓雅先容，韩淑凤是宜君剪纸的市级代表性传承人，不仅本村的村民，还有西安的大(da)学生，都来跟她学习，目前已收(shou)了十几个(ge)徒弟。

一楼的堂(tang)屋里，从七八岁的“小(xiao)碎娃”，到年(nian)过(guo)七旬的农妇(fu)，手上都拿着剪刀和红纸。“剪纸是大家这儿每个(ge)女(nu)娃娃都会的手艺”，村民寇灵巧说，“但(dan)以前只当是个(ge)手艺，好多铰完的纸就拿去烧灶了。”

在韩淑凤的带领下，村民们一起把手艺精进(jin)成艺术创作。小(xiao)到一朵窗花，大(da)到一幅巨作，拿起剪刀，一气呵(he)成。“现在村里过(guo)年(nian)、结婚，都找大家剪纸，我剪的《四海(hai)同心 共筑冬奥》还在中国农民书画研究会展出了呢！”村民王亚玲言语间满是自豪。

即便是乡间小(xiao)院，也藏(cang)着“高人”。他们或钟爱丹青，或醉心秦腔，或一针一线织锦绣，或巧手剪出大(da)千世(shi)界(jie)……既充满乡土学问的泥土气息(xi)，又展现出新时代农民的精气神。

“群众(zhong)是乡村学问的传承者、热心人。”杨晓军说，文艺小(xiao)院建(jian)设扎根于本土学问，最大(da)的特点就是对村民主体性的敬重，鼓(gu)励村民勇于表现自己，调动村民的学问自觉。

印台(tai)区印台(tai)村村民翟友民是个(ge)书法爱好者。农闲时，他在家(jia)里练，下地干活时，他就拾根木棍在地上练。“咱是个(ge)农民，拿锄头的手，咋拿得好笔杆子？”由于没有专业老师的引导，以前翟友民缺乏自信。

在柳公权故里铜川，热爱书法的人不在少(shao)数(shu)。可田间地头耕作的农民，却少(shao)有培训学习的机会，这样(yang)的状况(kuang)随着乡村文艺小(xiao)院的建(jian)设发生了转变。

走进(jin)张双全家(jia)小(xiao)院，一股墨香扑(pu)面而来。墙边摆着晒干的玉米粒，墙壁上挂满书画作品，有的在省上或全国参(can)展过(guo)，有的获过(guo)奖。

张双全是铜川市书法家(jia)协(xie)会会员，家(jia)里挂牌(pai)乡村书画小(xiao)院后，有了政策和资金支撑，他置办画案、笔墨纸砚(yan)，装修(xiu)小(xiao)院。农历每月十五(wu)是赶会的日(ri)子，张双全就在那(na)天召集(ji)书画爱好者集(ji)中学习，请老师前来培训引导。甚至吸引了渭南(nan)、延安的书法爱好者前来交流，带动附近村子都置办上了画案，农闲的村民纷纷拿起了练字笔。

近年(nian)来，村里还刮起一股崇尚书画之风——村民们喜欢在家(jia)中客(ke)厅悬挂一幅大(da)大(da)的中堂(tang)字画。创作字画的人，都是双全书画小(xiao)院的书画爱好者。

“来自村民们充沛的学问自信和学问热情，是对乡土文脉传承、学问繁荣的最大(da)滋养。”杨晓军说。

排一出小(xiao)品、聚(ju)一村人

学问就像(xiang)毛毛雨，化解群众(zhong)的“心疙瘩”

“树再大(da)有啥用，光开花不结果，再不嫁接就晚了……”

走进(jin)王益区黄堡镇(zhen)周家(jia)村乡村曲艺小(xiao)院，负责人陈小(xiao)玲正在排练有关农技常识(shi)的小(xiao)品。一口(kou)正宗的陕西话，夸张有趣的动作表演，接地气的故事情节，深受村民的喜爱。

“村里的大(da)事小(xiao)情都是我写(xie)剧本的灵感(gan)来源。”正是亲(qin)身(shen)经(jing)历、亲(qin)眼见证，陈小(xiao)玲写(xie)出来的剧本更受观众(zhong)喜欢。“像(xiang)移风易俗的推行，村里人来看一看、笑一笑，也更好接受。”陈小(xiao)玲说。

去年(nian)，村民陈明亮的儿子要结婚，亲(qin)家(jia)提出的高额彩礼让他无法承受，两家(jia)人之间有了嫌(xian)隙。一次在陈小(xiao)玲的乡村曲艺小(xiao)院中，两家(jia)人一起观看了村民自编自演的小(xiao)品《相亲(qin)难事》，亲(qin)家(jia)越(yue)看越(yue)不好意思。后来，村干部在小(xiao)院里办了场议事会，两家(jia)人冰释前嫌(xian)，婚礼也如期举行。

近年(nian)来，铜川聚(ju)焦(jiao)农村群众(zhong)说事难、议事难、办事难的问题，将文艺小(xiao)院搭建(jian)成为村民调解平台(tai)，探索“小(xiao)院说事”模(mo)式，不定期召开民主议事等活动，将村里事务和热点难点问题纳入讨论(lun)范畴，引导群众(zhong)自我管理(li)、互(hu)帮互(hu)助。

“文明乡风建(jian)设重在常抓不懈，绵绵用力。”宜君县白家(jia)塬村党支部书记刘金元对此深有感(gan)触，“许多村民间的摩(mo)擦都是小(xiao)事引起的，但(dan)因为没人调解，导致两家(jia)人嫌(xian)隙越(yue)来越(yue)深，文艺小(xiao)院就提供了一个(ge)化解矛盾的场所。”

白家(jia)塬村乡村文学小(xiao)院负责人刘小(xiao)元的家(jia)庭是“全国五(wu)好家(jia)庭”，他常组织村民一起读(du)书、分(fen)享体会。院儿里时常能看到村干部的身(shen)影，他们和村民一起读(du)书、看报、拉家(jia)常。村民刘小(xiao)飞说：“平时家(jia)里有点啥麻烦事，和村干部说了，马上就有回(hui)应。”

“推进(jin)乡村全面振兴，农民生活更有奔头了。”铜川市文联副主席(xi)吴芸说，农民物(wu)质(zhi)生活好了，但(dan)乡村的协(xie)调发展，离不开文明乡风的助推、精神学问的涵育。

刚走进(jin)耀州区崔兴村，远远就听见袁英民家(jia)的乡村曲艺小(xiao)院传出清脆(cui)的快板声(sheng)。“如今(jin)农民富裕(yu)了，有人心就膨胀了。红事白事讲排场，大(da)操大(da)办成风气……新社会，新风尚，勤俭节约不能忘。”

老袁这些年(nian)自编自演的快板词已经(jing)装订了四大(da)本，写(xie)了800多篇，演出队伍从几个(ge)人增加到十几人。挂牌(pai)曲艺小(xiao)院后，老袁把家(jia)后院的菜地改成了乡村大(da)舞台(tai)，至今(jin)已办了20多场表演，场场爆满。

耀州区文联主席(xi)阎新红说：“以前每逢节假日(ri)、农闲时，村民们大(da)多喜欢往牌(pai)场跑，如今(jin)都改道(dao)去文艺小(xiao)院了，村里讲排场的面子开支、人情开支也明显少(shao)了。”

在铜川，由于文艺小(xiao)院“聚(ju)人气”的作用越(yue)发明显，许多村镇(zhen)干部直接在院子里设置了文明行为宣传点，发放宣传资料，倡导文明出行、文明用餐(can)等良好行为习惯。小(xiao)院也成了开展“时代楷模(mo)”“三秦楷模(mo)”“身(shen)边好人”等学习宣传活动和“十星级文明户”“好公婆好媳妇(fu)”等评选表彰活动的热闹场所。

正如采访时张双全的感(gan)慨：“学问就像(xiang)毛毛雨。”

如今(jin)在铜川，一方方乡村文艺小(xiao)院正在茁壮成长(chang)，激活了乡土学问，吹起阵阵文明新风，掠过(guo)广袤的黄土地，滋润了干燥的黄土塬。

《 人民日(ri)报 》（ 2025年(nian)03月16日(ri) 0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