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2024年布克奖最(zui)终的获奖小说(shuo)，《轨道》讲(jiang)述(shu)了六位宇航员在太空舱里的生活。小说(shuo)里有很多令(ling)人印(yin)象深刻的场景，其中之一便是当他们在太空舱里怀(huai)念着地面上的生活时(shi)，宇航员彼得罗说(shuo)自(zi)己(ji)最(zui)想回到地球上的一块地毯上躺着。其他人问(wen)他，你(ni)想躺在地毯上干什么(me)。彼得罗回答说(shuo)，“躺在上面，梦想太空。”
《轨道》，[英]萨曼莎·哈维(wei) 著，林庆新 译，中译出版社，2025年1月(yue)。
出版缺陷导致的读者不满(man)
英国作家萨曼莎·哈维(wei)在2009年时(shi)才写出了自(zi)己(ji)的第一部作品，并且在同年凭借(jie)那本名为《荒野》的小说(shuo)入围了布克奖；2024年，她的新作品《轨道》帮助她最(zui)终获得了布克奖。按照布克奖筛选小说(shuo)的原则(ze)，这必然会是一本极具(ju)可读性的小说(shuo)，其主题和视(shi)角在当今世(shi)界文(wen)学创作中也比较新颖，然而这本小说(shuo)在被翻译成中文(wen)出版后，以出版物(wu)的眼(yan)光来看的话的确充满(man)缺陷。
首(shou)先，中译本的《轨道》在封面上就写满(man)了不讨喜(xi)。出版社放弃了原有的封面插图，选择了另一张插画，整个封面上使用了三种不同的字体，还以画蛇添(tian)足的方式将右侧星球的行(xing)星环做了烫(tang)金处理，仿佛特意(yi)强调“轨道”一词，却导致了“轨道”一词的概(gai)念因为过(guo)度(du)的具(ju)象化导致了狭隘。
另外，作为一本优秀的布克奖小说(shuo)，《轨道》并不需要什么(me)额外的附加宣传，但是中译本选择了已经非(fei)常过(guo)时(shi)的宣传方法，在封面上将“刘慈欣推(tui)荐”印(yin)刷得比编辑原名还要醒目，仿佛在误导读者一样。（不过(guo)这个推(tui)荐人并不是印(yin)刷在封面上的，它只是一张类(lei)似便笺纸之类(lei)的东西，可以直接拆下扔掉）再加上只有200页、10万字的体量和68元的定价，无疑让这本书在豆瓣之类(lei)的阅读平台上展示了一堆槽(cao)点。
除了这些之外，《轨道》的中译本还有一个就阅读而言非(fei)常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它放弃了原作里的一张轨道示意(yi)图。《轨道》的小说(shuo)时(shi)间(jian)是围绕(rao)着六位宇航员在太空里的一天展开的——在这一天的时(shi)间(jian)里，他们要围绕(rao)地球转16圈——由(you)此产生了身处现(xian)实世(shi)界却仿佛置身于平行(xing)时(shi)空的错位感。小说(shuo)的各个章节也以运行(xing)轨迹为标题，因此原作里的轨道示意(yi)图其实对于进入这本小说(shuo)的叙事情景来说(shuo)非(fei)常重要。
出版社导致的这些缺陷都是让《轨道》这本小说(shuo)失色的地方，不过(guo)抛开这些，这本小说(shuo)的译文(wen)以及故(gu)事本身的独特魅力依旧光泽闪烁。它依旧是一本值得阅读并推(tui)荐的小说(shuo)，它不是一本科幻作品，不是讲(jiang)述(shu)宇宙太空的魅力，而是在一个独特的视(shi)角中拥抱(bao)着大家每个人生存的地球。
在太空俯瞰现(xian)实的观念
《轨道》中的六名宇航员来自(zi)不同的国家——肖恩来自(zi)美国；千惠(hui)来自(zi)日本；彼得罗来自(zi)意(yi)大利；内尔来自(zi)英国；罗曼和安东来自(zi)俄罗斯——但这个背景在小说(shuo)中并不重要，因为他们并不是在故(gu)事中体现(xian)差异性的，而是在故(gu)事中体现(xian)人类(lei)的共性。故(gu)事里的人物(wu)生活在与(yu)普(pu)通现(xian)实认(ren)知(zhi)完全不同的空间(jian)里，在太空舱内，他们首(shou)先要接受完全不同的时(shi)间(jian)概(gai)念，他们要绕(rao)着地球飞行(xing)16圈，见到16次日出，16次日落，但他们遵循的时(shi)间(jian)已经不再是地面上的规则(ze)而是由(you)仪表盘(pan)所决定，环绕(rao)16圈对他们来说(shuo)只意(yi)味着一天。他们在实验室里工作，检测蔬菜的生长情况，他们已经这样在宇宙中工作了数月(yue)——这也意(yi)味着，地球上他们的亲人们度(du)过(guo)了更长的时(shi)间(jian)。
在这一天里，宇航员们观测到了有一个台风正在地球上空形(xing)成，对他们来说(shuo)，这就是一天内瞬间(jian)的变化，但对地球上的人来说(shuo)，此时(shi)他们可能正在经历(li)为时(shi)16天的台风预警(jing)。时(shi)间(jian)概(gai)念的不同让太空中的思考变得颇具(ju)意(yi)味，漂浮在太空舱内的宇航员仿佛自(zi)然而然地站在了一个更高的维(wei)度(du)上俯瞰人类(lei)——在宇宙的时(shi)间(jian)日历(li)中，如果1月(yue)1日是宇宙大爆炸的日子，那么(me)直到8月(yue)份太阳星云的坍缩才出现(xian)，而地球的形(xing)成只在短短的四天之后，同时(shi)，地球的未来在宇宙时(shi)间(jian)里也只剩下了短短的四个月(yue)（尽管对人类(lei)来说(shuo)距(ju)离太阳耗尽燃料还有起码50亿年）——在宇宙时(shi)间(jian)的度(du)量衡中，人类(lei)的历(li)史（无论是黑暗的还是光辉的）完全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而就在这微乎其微的瞬间(jian)里，人类(lei)在其中填充了那样多的苦(ku)难、梦想、欢(huan)乐、绝望。
这样的观察视(shi)角也让六位宇航员具(ju)有了类(lei)似“神”的视(shi)角。在太空舱里，内尔和肖恩曾经有过(guo)探讨，来自(zi)英国的内尔很难理解对方是怎么(me)做到既从事着一份身为宇航员的科学事业，同时(shi)又(you)信仰着创造万物(wu)的上帝；而肖恩也很难理解内尔怎么(me)做到既是宇航员又(you)不相信上帝的——如果在地球的陆地上，这种分(fen)歧或许很难弥合，甚至会因此而爆发无休止的争论与(yu)冲突——但在地球之外的宇宙时(shi)空里，他们彼此找到了共鸣。因为身处宇宙的时(shi)空视(shi)角让他们意(yi)识到了大量人类(lei)思维(wei)无法认(ren)知(zhi)的事物(wu)，而那之间(jian)的区(qu)别，也或许是世(shi)界上最(zui)高深的区(qu)别。
地球之外的他们生存在另一种基本理念中。时(shi)间(jian)的错位看似让他们拥有了比地球人类(lei)更多的时(shi)间(jian)，但其实宇宙中的他们会比地球上的人类(lei)更严重地消耗生命。他们每天要锻(duan)炼两小时(shi)来抵(di)抗肌(ji)肉的萎缩退(tui)化，他们知(zhi)道死亡具(ju)象化的样子——只需要太空舱发生破裂(lie)，他们就会彻底消失在宇宙中、不留任何痕迹。在这样的环境中，来自(zi)不同国家、不同性格的六个人成为了一个共同的生活体。《轨道》中有一段非(fei)常有趣的讽刺，小说(shuo)里这个各国合作建造的太空舱有着国家厕所的概(gai)念，俄罗斯卫生间(jian)的门上写着：仅(jin)限俄罗斯航天员；美国厕所门上写着：仅(jin)限美国、欧(ou)洲和日本宇航员——如果其他国家的宇航员使用本国卫生间(jian)需要额外付费。但所有宇航员都直接漠(mo)视(shi)了这些规定。他们知(zhi)道在这个空间(jian)里只有共同生存，不存在边界，或者说(shuo)在这个空间(jian)里，边界一词本身是不具(ju)备任何意(yi)义(yi)的。宇宙没有边界，六个宇航员不会也不能脱离太空舱而被分(fen)开，他们必须要生活在一起，“大家喝彼此的回收尿液，大家呼吸彼此的回收空气(qi)”。
他们发现(xian)，从太空俯瞰地球，地球上也不存在任何边界——甚至更准(zhun)确地说(shuo)，气(qi)流都要比陆地更加醒目，而大家人类(lei)社会的精英阶层却不断(duan)否认(ren)气(qi)流的影响、认(ren)为它们看不见摸不着；但在宇宙的视(shi)野中情况却恰好相反，气(qi)流的运动清晰(xi)无比，陆地边界反而是看不清的东西。而人类(lei)的历(li)史却一直不断(duan)围绕(rao)着后者而爆发战争，纷争不止。
随着轨道的运行(xing)，六位宇航员仿佛在小说(shuo)故(gu)事的一天时(shi)间(jian)内洞察了人类(lei)的世(shi)纪(ji)。他们在这个无国界的宇宙站点中思考着人类(lei)的未来，审视(shi)着人类(lei)的梦想，他们六个人也同时(shi)产生了相同的愿景——为什么(me)同样挤在一个空间(jian)当中、在宇宙中转瞬即(ji)逝(shi)的人类(lei)却不能放下彼此心中的噩梦，共同让那颗渺小的星球变得美好？
图/IC photo
萨曼莎·哈维(wei)与(yu)少(shao)见的乐观
《轨道》的篇幅(fu)并不长，故(gu)事也只是讲(jiang)述(shu)了六位宇航员一天的生活，除了有些时(shi)候编辑会显得过(guo)度(du)强调某些观点外，整个故(gu)事的叙事节奏都具(ju)有一种梦幻感。萨曼莎·哈维(wei)是个在写作上比较严谨的作家，她的第一部小说(shuo)《荒野》讲(jiang)述(shu)一位阿尔茨海默症患(huan)者的故(gu)事，她为此与(yu)一位现(xian)实患(huan)者接触并了解了近两年的时(shi)间(jian)。《轨道》同样如此，这本书虽然短，但英文(wen)原文(wen)涉及的词汇量极为庞大，其中大部分(fen)是关于天文(wen)物(wu)理学和宇宙航空的术语，从小说(shuo)末尾的致谢可以得知(zhi)编辑本人从NASA等地方查询了大量专业资料。作为伍尔夫(fu)的忠实读者，萨曼莎·哈维(wei)的小说(shuo)在语言使用上也非(fei)常精致，她曾经在写完5000字后就因为写不下去而放弃了这本小说(shuo)，直到疫情期间(jian)才重新拾(shi)起。
同时(shi)，萨曼莎·哈维(wei)还很擅长描写人物(wu)的内心活动。构成《轨道》大部分(fen)内容的都是六位宇航员的心理活动，但同时(shi)萨曼莎·哈维(wei)又(you)巧(qiao)妙地让六个人不同的内心发生碰撞流动，从而将六个人塑造成一个整体。然而，与(yu)这些特质相比，《轨道》这本书更加独特的地方或许在于，它为大家提供了一个不那么(me)悲伤的故(gu)事。
近些年来，去人类(lei)中心视(shi)角的小说(shuo)已经不再是小众的写作主题，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作家向这个主题靠拢，由(you)此衍生对人类(lei)未来以及人类(lei)现(xian)状、社会合作、环境保护之类(lei)话题的思考。但是大多数小说(shuo)在情节上是趋向悲观的，小说(shuo)里人物(wu)的努力通常以失败告终，个人乃(nai)至小群体的对抗在精英阶层和更为庞大的大众经济(ji)利益(yi)面前(qian)很容易被碾得粉碎。当然，《轨道》绝不是一本乐观主义(yi)的小说(shuo)——任何优秀的小说(shuo)都难以做到绝对的乐观——但它的故(gu)事以及太空漂浮的背景为小说(shuo)提供了一个交错时(shi)空的梦幻背景。它用梦境保护了一切易碎的东西，宇航员们幻想着陆地上亲人的生活以及自(zi)己(ji)的感情经历(li)，也幻想着人类(lei)社会的未来、人类(lei)跨越边界共同合作的愿景等等——“这个念珠般光滑(hua)的星球，她的光芒即(ji)是一首(shou)大合唱，是万亿个物(wu)种的集结，在一个短暂的瞬间(jian)可以达到高度(du)的和谐统一”——现(xian)实让这些梦境看起来遥远，但他们从宇宙间(jian)看到的场景又(you)让这些梦境成为可以触及的现(xian)实。
编辑/宫子
编(bian)辑/张进
校(xiao)对/薛(xue)京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