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心目中的(de)“一代从事中国古代文(wen)学研究所受训练”，主要在(zai)关联密切的(de)两(liang)个方面，一是“中观(guan)研究”，就(jiu)本书来讲，就(jiu)是诗歌“流派”研究，二是“明变求因”的(de)研究方式。

一

中国古代文(wen)学中的(de)“流派”研究，可溯至上世纪(ji)三四十年代的(de)诗歌“派别”研究（如梁(liang)昆《宋诗派别论》）和(he)流派代表作家的(de)体派研究（如张大东《中国文(wen)学上之“体”与“派”》），其成为一种自觉、普(pu)遍的(de)研究范式，则缘于1980年代程千帆先生倡导的(de)诗派或诗人群体研究。编辑在(zai)本书“新版后记”中回溯这一历程时(shi)谈到“流派”研究作为一个研究热点出现(xian)，其所具有的(de)标识性意义(yi)：它意味着与“五四”以来学术现(xian)代化历程的(de)一种接续，“表明文(wen)学史研究重又回归实证的(de)立(li)场，回到朗松(song)所说的(de)‘达到客观(guan)的(de)事实’为第(di)一要务，并且有了文(wen)学社会学的(de)加持。”因此，“流派”研究是同时(shi)指(zhi)向实证研究和(he)文(wen)化研究的(de)一种研究方式，传(chuan)统的(de)成熟的(de)作家研究、文(wen)艺思潮研究等(deng)可在(zai)“流派”研究的(de)范式和(he)框架下“重新构建模板”而形成某(mou)种学术上的(de)突破（684页(ye)）。类似的(de)表述也见(jian)于编辑其他著述，这应(ying)该代表了当时(shi)一种较为普(pu)遍的(de)学术追求。

不过(guo)，编辑选择中观(guan)研究、流派研究，除感(gan)染(ran)于时(shi)风，主要地还是与他自身(shen)的(de)学术训练和(he)研究经历有关。编辑对竟陵派硏究的(de)关注，始于硕士学习阶(jie)段，其硕士学位论文(wen)就(jiu)是《钟(zhong)惺年谱》（该《年谱》后收入章培恒先生主编(bian)的(de)“新编(bian)明人年谱丛刊”，复(fu)旦大学出版社1993年出版）。完成《钟(zhong)惺年谱》后，编辑主要做了两(liang)方面的(de)工作，一是沿着《年谱》留下的(de)线索，按照地域对万历中期以来与钟(zhong)惺、谭元春相(xiang)关的(de)作家群体及(ji)其文(wen)学活(huo)动加以梳理、考察；二是重新细读钟(zhong)惺、谭元春作品，力求准确把握其作品的(de)内蕴及(ji)风格上的(de)特点，同时(shi)对谭元春的(de)创作和(he)重要的(de)学术著述做了相(xiang)应(ying)的(de)系年（678－679页(ye)）。这样，编辑研究的(de)视野就(jiu)自然由钟(zhong)惺逐渐覆盖谭元春及(ji)受钟(zhong)、谭影响的(de)各地诗人，而对钟(zhong)、谭作品的(de)准确把握，则在(zai)基本层(ceng)面上，建立(li)起学术与文(wen)学等(deng)影响、关联、比较研究的(de)基础。

此种学术经历，使得编辑对所谓文(wen)学“流派”有了历史的(de)、生动的(de)认识，同时(shi)也必然促使编辑切实思考流派与作家个体创作、文(wen)学观(guan)念的(de)关系，与文(wen)艺思潮的(de)关系；思考流派这样一种中观(guan)研究，较之一般文(wen)学史研究，会在(zai)何种层(ceng)面或方面触动文(wen)学史研究，以及(ji)以流派研究介入文(wen)学研究，其可能的(de)阐释力，其所揭(jie)示(shi)的(de)文(wen)学史所具之风貌、特征。而实现(xian) “诗派”研究目标的(de)基本方法，编辑归之于“明变求因”。

《文(wen)学史的(de)文(wen)化叙事：中国文(wen)学演进论集·自序》书封

“明变求因”严格说来并不是特异的(de)研究方法，但对于编辑来讲却具特殊意义(yi)。编辑曾在(zai)多个场合以不同方式表达过(guo)“明变求因”的(de)意旨(zhi)，如《文(wen)学史的(de)文(wen)化叙事：中国文(wen)学演进论集·自序》（复(fu)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即谓：“（《文(wen)学史的(de)文(wen)化叙事》）试图(tu)深入中国历史上极为丰钜而独特的(de)文(wen)化形态，建立(li)对诸多事象（包括域外产生的(de)影响）的(de)考察与阐述，即便是从单一的(de)作家、文(wen)体、现(xian)象入手，亦(yi)希冀(ji)在(zai)展开的(de)文(wen)化构造关系中，探究其相(xiang)对长时(shi)段的(de)生成、演化及(ji)重要关节转捩(li)。”编辑并将此种文(wen)化学的(de)倾向与编辑接触古代文(wen)学研究时(shi)盛行的(de)“文(wen)化热、文(wen)化研究的(de)持续传(chuan)入以及(ji)史学观(guan)念的(de)渐次变化”联系起来。编辑多次引用蒋寅先生提出的(de)“进入‘过(guo)程’的(de)文(wen)学史研究”。所谓“进入‘过(guo)程’的(de)文(wen)学史研究”，“即在(zai)充分占有并梳理大量当时(shi)文(wen)献(xian)资料的(de)基础上，对各种复(fu)杂的(de)文(wen)学事件和(he)文(wen)学现(xian)象做比较全面的(de)历史复(fu)原(yuan)工作，考察其来龙(long)去脉和(he)因果关系，使文(wen)学研究真正深入到文(wen)学活(huo)动的(de)过(guo)程中去。并且，举凡文(wen)学理论、风格、文(wen)体等(deng)问题的(de)研究，皆可在(zai)一种历史还原(yuan)中把握其演变的(de)轨迹。明清文(wen)学领域得天独厚(hou)的(de)资料条件，不仅使得这种‘进入过(guo)程’的(de)研究成为可能，而且也赋予(yu)了该领域研究者这样一种职责。不管有没(mei)有做到，我把这样的(de)文(wen)学史研究视作工作的(de)目标。”（第(di)679页(ye)）“明变求因”的(de)研究也就(jiu)是“进入‘过(guo)程’的(de)文(wen)学史研究”，是一种以历史还原(yuan)为依归，以文(wen)学事象梳理为中心，结合多方面因素，容纳文(wen)学理论、风格、文(wen)体等(deng)，并在(zai)文(wen)献(xian)特点上洽合于明清文(wen)学的(de)综合性研究方式。此种综合性，使其自然地对前面提到的(de)实证和(he)文(wen)化研究形成支撑。因此，编辑在(zai)前引“新版后记”中回溯了流派研究后，总结说：“概(gai)而言之，那个标记大家成长的(de)年代，所谓‘明变求因’，几乎构成大家研究习得的(de)认识论框架及(ji)学术合法性的(de)由来。”“明变求因”代表了编辑最初的(de)也是最具范型意义(yi)的(de)研究方法，而《竟陵派研究》由于研究对象的(de)整一性，体现(xian)得特别典型。

二

若析而言之，从“明变”一方面讲，“明变求因”体现(xian)在(zai)本书对竟陵派形成、演变历程之梳理、描述细密、扎实、准确。本书不仅在(zai)大的(de)节点上梳理了竟陵派从发韧期、形成期到发展前期、发展后期的(de)演变过(guo)程，而且每个时(shi)期都有合理的(de)细分。比如钟(zhong)惺、谭元春早(zao)年与京山黄玉社诸子的(de)文(wen)学交(jiao)往，向不为研究者所注意，但本书围绕钟(zhong)惺与黄玉社诸子交(jiao)往期间(jian)撰作的(de)诗学名篇《与王稚(zhi)恭兄弟》，结合黄玉社与公(gong)安袁(yuan)氏的(de)接触和(he)联系，敏锐把握到，《与王稚(zhi)恭兄弟》无论对江盈科(ke)诗的(de)批评还是对王应(ying)翼兄弟的(de)警诫，都并非出于偶然而是有明确宗旨(zhi)，“其讨论的(de)内容恰恰就(jiu)是他们当时(shi)极为关切的(de)共同话题，关系到他们对公(gong)安派为代表的(de)诗歌新变走向及(ji)其利弊的(de)重新估(gu)价，以及(ji)对自己创作道路何去何从的(de)执(zhi)定”（ 第(di)181页(ye)）。正是在(zai)此种讨论中，钟(zhong)、谭诗学观(guan)点、立(li)场“愈来愈走向明晰、坚定，一步(bu)一步(bu)接近他后来成熟的(de)主张”（第(di)183页(ye)）。所以，编辑把钟(zhong)、谭与京山黄玉社诸子的(de)文(wen)学交(jiao)往看成是“竟陵派文(wen)学的(de)发端”（第(di)174页(ye)），“对该派文(wen)学思想的(de)形成有着重要的(de)意义(yi)”（第(di)183页(ye)）。这就(jiu)为竟陵派形成树立(li)了一个清晰的(de)起点。

再如本书论述竟陵派形成期时(shi)，细分出竟陵派在(zai)南(nan)京、北京的(de)传(chuan)播、影响，特别是据《隐秀轩(xuan)集》文(wen)集刊刻情(qing)况和(he)作品收录情(qing)况，钩(gou)稽出天启二年（1614）《隐秀轩(xuan)集》中存留之1610年前诗和(he)1610到1614年诗，更进一步(bu)将钟(zhong)惺今(jin)存1610年至1614年九(jiu)月与谭元春同游西陵前所作约240首诗，再分为三个阶(jie)段（第(di)242页(ye)），通过(guo)分析比较，确证“自庚戌（1610）这一年始，他在(zai)创作上确实已确立(li)起一种自具精神(shen)面目的(de)特异风格”（第(di)247页(ye)），1610年就(jiu)成为钟(zhong)惺诗文(wen)创作“自新的(de)一道界碑”（第(di)236页(ye)）与“钟(zhong)伯敬体”形成之标志(zhi)。

过(guo)程梳理之细密，有利于发现(xian)之前研究忽视的(de)重要节点，也有利于纠正一些(xie)重要的(de)认识偏差，从而带来对竟陵派形成历程的(de)准确描述及(ji)相(xiang)关问题和(he)影响因素的(de)准确把握。如学界一般认为雷思霈(pei)对钟(zhong)惺有重要影响，但本书基于对钟(zhong)惺诗学历程的(de)清晰把握，认为在(zai)雷思霈(pei)以座师拔擢钟(zhong)惺之前，钟(zhong)惺诗学见(jian)解已较为成熟，诗风颇(po)近公(gong)安派的(de)雷思霈(pei)在(zai)诗歌创作及(ji)文(wen)学主张上已不可能对钟(zhong)惺产生多大影响（第(di)233页(ye)）。与雷思霈(pei)相(xiang)对的(de)是蔡复(fu)一。本书充分考察了钟(zhong)、谭与蔡复(fu)一围绕《诗归》评点的(de)讨论，指(zhi)出“蔡复(fu)一不仅仅是竟陵派影响的(de)接受者”，“他对钟(zhong)、谭所代表的(de)竟陵文(wen)学从理论建设到创作实践都曾有积极的(de)参与和(he)贡献(xian)，因而在(zai)竟陵派中的(de)地位与作用也是其他同志(zhi)所无法比拟的(de)”（第(di)293页(ye)）这样的(de)论证所带来的(de)过(guo)程及(ji)问题衔接、贯(guan)穿的(de)紧密性，不只(zhi)保证了竟陵派形成过(guo)程中节点确定之坚确有据，同时(shi)呈现(xian)了竟陵派有机凝结的(de)过(guo)程，“竟陵派研究”也就(jiu)不是钟(zhong)惺、谭元春叠加的(de)研究，而确实是作为一个“诗派”的(de)整体研究。

从“求因”一方面讲，“明变求因”体现(xian)在(zai)对背(bei)景或影响因素发掘、论证之切实、不肤廓。比如该书在(zai)论述“嘉(jia)、隆以来文(wen)学风气之嬗变”时(shi)，着重论及(ji) “嘉(jia)靖八才子”及(ji)由之分化出来的(de)王慎中、唐顺(shun)之为代表的(de)崇(chong)道派和(he)李(li)攀龙(long)、王世贞“后七子”对竟陵派的(de)影响。作为竟陵派形成的(de)文(wen)学史背(bei)景，本书无论论证哪一个时(shi)期文(wen)学思潮与竟陵派的(de)关联时(shi)都抓住了切实的(de)关联。其论唐宋派在(zai)“精神(shen)”这个思想和(he)文(wen)学观(guan)念上对钟(zhong)、谭的(de)影响，是深心体会的(de)新见(jian)。又如谈到“后七子”复(fu)古思潮时(shi)，本书一方面注意到了后七子极端复(fu)古的(de)诗学对于公(gong)安派、竟陵派所带来的(de)物极必反的(de)效应(ying)，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de)，本书同时(shi)注意到了虽立(li)场相(xiang)左(zuo)，但“后七子”与公(gong)安、竟陵在(zai)所处(chu)理之诗知识题上的(de)一贯(guan)性，如本书所言：“他们（“后七子”）所致力探究的(de)也确实关涉(she)古典审(shen)美最为核心的(de)问题，虽然没(mei)能在(zai)他们手上获得很好的(de)解决，但他们的(de)努力本身(shen)仍在(zai)文(wen)学史上具有相(xiang)当重要的(de)意义(yi)。”（第(di)141页(ye)）明代诗学尤其是“后七子”之后各派在(zai)出奴入主的(de)攻讦中相(xiang)反亦(yi)复(fu)相(xiang)承的(de)复(fu)杂关系，前辈学者如郭绍虞有所论及(ji)，但求其在(zai)长时(shi)段流变中结合多方面因素的(de)综合研究，本书应(ying)是较为突出而值得重视的(de)。

钟(zhong)惺、谭元春的(de)心学、佛(fo)禅的(de)素养(yang)是本书一直强调的(de)思想因素，本书准确把握了钟(zhong)惺“将阐玄理、证实相(xiang)视为文(wen)学表现(xian)的(de)一个较为根本的(de)职能”（第(di)485页(ye)）的(de)文(wen)学观(guan)之“形上”特征，从钟(zhong)惺“以道情(qing)禅观(guan)对之（山水、自然）”（第(di)485页(ye)）的(de)哲(zhe)学观(guan)物方式和(he)审(shen)美观(guan)照方式切入，指(zhi)出：“这种审(shen)美观(guan)照方式给竟陵派文(wen)学创作带来的(de)一个显著特点，在(zai)于突出表现(xian)对幽孤(gu)之境的(de)内省体验。”（第(di)485页(ye)）而更内在(zai)的(de)，此种由山水而玄思的(de)文(wen)学表现(xian)形式，直接构成了钟(zhong)、谭山水游览一类的(de)诗歌呈现(xian)谢灵运(yun)式的(de)“首多叙事，继言景物，而结之以情(qing)理”的(de)体式结构特点（第(di)493页(ye)）。同时(shi)，置于整个诗史和(he)诗学思想史的(de)演变，本书更抓住钟(zhong)、谭重“清思”、“名理”的(de)特点，比较“以道情(qing)禅观(guan)对之（山水、自然）”与晋宋玄言、山水诗“以玄对山水”的(de)审(shen)美观(guan)照方式的(de)一致性，沟通了此前论者有所忽视的(de)竟陵诗风与晋宋间(jian)文(wen)学趣尚(shang)的(de)内在(zai)关系（第(di)480页(ye)）。一方面是重要事象、细节呈现(xian)，一方面是与历史语境的(de)深度连接，都是基于对钟(zhong)、谭思想、创作的(de)系统结构上的(de)认识，在(zai)哲(zhe)学思想与文(wen)学间(jian)建立(li)起实在(zai)的(de)联系，且生发出一些(xie)重要的(de)、具启发意义(yi)的(de)问题。

本书“明变求因”之细密、切实，有多方面的(de)原(yuan)因，包括相(xiang)关研究的(de)积累等(deng)，但最重要的(de)可能仍要归结到编辑前期的(de)学术训练、学术准备(bei)，尤其是《钟(zhong)惺年谱》及(ji)《谭元春简谱》《钟(zhong)惺、谭元春文(wen)学活(huo)动系年》的(de)编(bian)纂。

《钟(zhong)惺年谱》书封

《钟(zhong)惺年谱》等(deng)的(de)写作对于《竟陵派研究》主要有两(liang)方面的(de)意义(yi)，一是文(wen)献(xian)上的(de)，这包括具体的(de)版本文(wen)献(xian)梳理的(de)普(pu)遍运(yun)用，前举该书对《诗归》及(ji)对竟陵派受影响于《文(wen)心雕龙(long)》的(de)论述，皆是其例；也包括整体论证中文(wen)献(xian)之密集、多方取证之绵(mian)密、审(shen)慎，这集中体现(xian)在(zai)本书对钟(zhong)惺、谭元春早(zao)期文(wen)献(xian)的(de)钩(gou)稽和(he)运(yun)用。钟(zhong)惺早(zao)期作品《玄对集》《简远堂(tang)集》等(deng)皆已散佚(die)，故学界对之鲜有论及(ji)。本书通过(guo)梳理《玄对集》结集时(shi)间(jian)，推(tui)定“集中诗文(wen)绝大多数为钟(zhong)惺早(zao)年在(zai)家乡所作当无疑问”（第(di)185页(ye)）；通过(guo)对沈德符《谭友(you)夏(xia)夜话》所透露的(de)谭元春对《玄对集》的(de)评价及(ji)对所谓“玄对”之意的(de)分析，不但揭(jie)示(shi)出钟(zhong)惺早(zao)期斥伪尚(shang)真、反对时(shi)趋的(de)诗学要义(yi)，而且揭(jie)示(shi)出钟(zhong)惺“试图(tu)通过(guo)此种关乎虚静体道的(de)思想方式与审(shen)美经验，在(zai)诗人心性与诗境之间(jian)重新探讨一种契合关系”，而此种努力“无论对他下一阶(jie)段诗学理论以‘平心静气、虚怀独往’的(de)要求改造‘性灵’学说，还是对其所谓‘深幽孤(gu)峭’诗风的(de)开展，皆具有直接的(de)导向作用”（第(di)188页(ye)）。本书并且通过(guo)李(li)维桢对《玄对集》与谭元春的(de)不同评价，牵引出钟(zhong)惺早(zao)期理论与创作实践的(de)的(de)不相(xiang)一致或矛盾性的(de)重要命题（第(di)188－189页(ye)）。同样的(de)，本书也通过(guo)仅存的(de)钟(zhong)惺《简远堂(tang)近诗序》和(he)谭元春的(de)《题简远堂(tang)诗》，抽绎出“清物”的(de)审(shen)美范畴和(he)“灵”“朴”创作技巧，进而梳理出从“灵”“朴”到后来的(de)“隐秀”及(ji)“期在(zai)必厚(hou)”的(de)诗学理路（第(di)191-194页(ye)）。此一理路构成了本书第(di)七章“钟(zhong)、谭的(de)诗学观(guan)念”研究的(de)基本脉络(luo)、框架。本书所自陈(chen)的(de)“着重考察这些(xie)观(guan)念的(de)理论性质与内在(zai)肌理构成，并揭(jie)示(shi)它在(zai)文(wen)学思想历史上的(de)演进脉络(luo)”（第(di)365页(ye)）的(de)文(wen)学理论研究宗旨(zhi)，也由此得到充分体现(xian)。此类同时(shi)具有绵(mian)密梳理与跃动之穿透力的(de)论证，是本书一个非常重要的(de)特征，假如没(mei)有《年谱》写作所积累的(de)文(wen)献(xian)排比、缀连作为基础，这些(xie)细微但重要的(de)问题不易捕捉也不易征实，而重要问题之间(jian)的(de)贯(guan)穿和(he)跳跃则可能缺乏(fa)坚实的(de)基础且错(cuo)乱无序。

二是区域、交(jiao)游上的(de)。《竟陵派研究》几乎对钟(zhong)惺、谭元春所历地域所有交(jiao)游作了细致钩(gou)稽、考证，尤以历来被称作“人文(wen)渊薮(cou)”而竟陵派影响曾持久(jiu)盛行的(de)江浙地区及(ji)福建地区最为深细。本书论述竟陵派发展期时(shi)，首论 “钟(zhong)、谭在(zai)南(nan)京的(de)拓辟”，梳理出钟(zhong)、谭与林古度父子、商家梅等(deng)以曹学佺为中心的(de)游居南(nan)都的(de)闽籍(ji)诗人交(jiao)游圈，通过(guo)林、商诸人诗风向竟陵的(de)转变，本书指(zhi)出：“正是钟(zhong)惺以其独具风格的(de)创作与主张，一点一点地变易南(nan)都诗坛那种在(zai)曹学佺身(shen)上体现(xian)得颇(po)为充分的(de)绮丽清新之六朝初唐宗风，使得曹氏及(ji)其创作终于没(mei)能产生‘靡天下以从之’的(de)效应(ying)。”（第(di)207-208页(ye)）钟(zhong)、谭与南(nan)都闽籍(ji)诗人的(de)较为固定的(de)基本交(jiao)游圈，也因此“构成了竟陵派在(zai)南(nan)都文(wen)坛谋求发展的(de)一个基地”（ 第(di)211页(ye)），竟陵派的(de)所谓“成立(li)期”正是以此为发端，而林古度、商家梅之追随钟(zhong)、谭入楚及(ji)其进一步(bu)向奇奥幽峭诗风的(de)转变，就(jiu)成为“竟陵派成立(li)并产生影响的(de)一个见(jian)证”（第(di)249页(ye)）。对于引导了竟陵派后期发展的(de)谭元春，本书同样详细考论了谭元春在(zai)江西的(de)交(jiao)游，揭(jie)示(shi)了谭元春与江西诗风、文(wen)风相(xiang)互影响的(de)事实（第(di)339-349页(ye)）。

尤其需要指(zhi)出的(de)是，本书重要问题的(de)论述，几乎全部是在(zai)比较中完成。这包括竟陵派内部钟(zhong)惺、谭元春的(de)比较，其中涉(she)及(ji)钟(zhong)惺、谭元春年辈、仕(shi)宦经历、个性上等(deng)的(de)不同，所导致的(de)党争中钟(zhong)、谭心态的(de)不同，对文(wen)学之态度，也涉(she)及(ji)两(liang)者诗风从早(zao)期“如出一手”到后期谭元春“避同调之声，厌(yan)争趋之陋”因而拈出一“阔”字作为钟(zhong)惺诗学观(guan)念之补充，甚至不惜“由险涩以求深厚(hou)”的(de)转变（第(di)126页(ye)）。这使得竟陵派整体的(de)演进、变化获得了更为丰富(fu)、更富(fu)张力和(he)更合理的(de)展开。这也包括更大范围和(he)因素的(de)比较。比如本书在(zai)说明明代成、弘至隆、万间(jian)，同样经历了城市(shi)经济、城市(shi)文(wen)化形态的(de)发展及(ji)文(wen)学创作主体下移(yi)、区域文(wen)学骤兴，何以万历文(wen)坛“唯有楚地作家如此有意识地以一种对地方文(wen)化强烈的(de)自觉体认相(xiang)号召，来冲击前后七子所欲建立(li)的(de)明诗文(wen)正统地位”时(shi)，将之归因于李(li)贽在(zai)此地的(de)影响，本书指(zhi)出：“重提以公(gong)安、竟陵为代表的(de)“楚风”在(zai)万历文(wen)坛崛起的(de)意义(yi)，在(zai)于透过(guo)地域文(wen)学的(de)视角，大家可以更为清晰地看到，王学左(zuo)派特别是李(li)贽异端思想在(zai)当时(shi)传(chuan)播的(de)实际轨迹以及(ji)晚明文(wen)学接受上述哲(zhe)学新思潮之影响的(de)演进实态。”（第(di)157页(ye)）。这已经是有关地域文(wen)学的(de)一种总体的(de)比较视野。又如论及(ji)钟(zhong)、谭诗歌评点之学时(shi)，本书没(mei)有忽视元明以下如高棅《唐诗品汇》、冯惟讷《古诗纪(ji)》与《诗归》等(deng)在(zai)文(wen)献(xian)上的(de)关联，但同时(shi)揭(jie)示(shi)了明代中前期复(fu)古派诗歌选评向以《诗归》为中心的(de)竟陵派评点之学的(de)重要转变，即“以个人主观(guan)鉴赏(shang)为中心的(de)批评样式”的(de)建立(li)与直取编辑“文(wen)心”的(de)批评立(li)场的(de)建立(li)。前者“进一步(bu)拓展与提升了评点的(de)职能与地位，借(jie)此充分实现(xian)文(wen)学选集的(de)文(wen)学批评功能”，从而“在(zai)中国评点学史上体现(xian)出崭(zhan)新的(de)划时(shi)代意义(yi)”，钟(zhong)惺《诗经》评点，就(jiu)沿着这个方向而开启了以文(wen)学家的(de)眼光评经的(de)风气；后者则发展出一种“以深心玄览察其‘幽情(qing)单绪’的(de)细读工夫与领悟力”，“把握诗人及(ji)作品的(de)内在(zai)精神(shen)脉理，重建文(wen)本”阐释方式（第(di)418-419页(ye)），此种方式直接影响到金圣叹诗文(wen)评点。

如果说上述比较对于本书尚(shang)限于个案的(de)或局部的(de)效果和(he)意义(yi)，那么作为竟陵派最直接、最重要的(de)对话和(he)反拨对象，其与“性灵派”的(de)参照、比较则贯(guan)穿了竟陵派演化过(guo)程论述的(de)全过(guo)程。本书通过(guo)后期公(gong)安派的(de)转变，袁(yuan)中道为救公(gong)安之弊而在(zai)诗风、诗学观(guan)念的(de)转变，说明了钟(zhong)惺何以会获得公(gong)安派中人的(de)肯定、推(tui)奖（204页(ye)）；通过(guo)对公(gong)安派先期对复(fu)古派诗风的(de)扫荡、自我修正后的(de)公(gong)安诗学与竟陵派的(de)接近及(ji)公(gong)安派之后继无人等(deng)因素的(de)论证，说明钟(zhong)惺、谭元春何以在(zai)南(nan)京可以非常顺(shun)利地形成影响（第(di)229页(ye)）；而当竟陵派因《诗归》而风行天下时(shi)，袁(yuan)中郎终于认识到其与竟陵派诗学宗旨(zhi)之根本差异，其对《诗归》的(de)批评，“毕竟告示(shi)了公(gong)安派与竟陵派的(de)公(gong)开决裂”（第(di)283页(ye)）。本书不只(zhi)看到竟陵派各时(shi)期文(wen)学主张欲矫“公(gong)安”之弊而有所树立(li)的(de)旨(zhi)趣，也关注到了竟陵派形成、发展过(guo)程中两(liang)者更丰富(fu)、复(fu)杂的(de)互动关系。这些(xie)比较，再加上与“后七子”“唐宋派”、闽中诗人，以及(ji)更早(zao)地与明前中期复(fu)古诗学的(de)衔接、比较，竟陵派作为区域文(wen)学，在(zai)与时(shi)风迎拒(ju)、交(jiao)游往复(fu)间(jian)形成全国影响的(de)诗歌流派的(de)过(guo)程，乃(nai)犁然可见(jian)，同时(shi)，本书也在(zai)实际上从一个特定角度，汇成了对整个明诗史、明诗学尤其是晚明诗史、诗学的(de)统合的(de)梳理和(he)描述。在(zai)本书“新版后记”中，编辑从研究方法和(he)研究对象两(liang)方面对流派研究的(de)功能进行阐述，他说：“现(xian)代人文(wen)学科(ke)建立(li)以来，文(wen)学流派研究一向被视作文(wen)学史研究的(de)重要组成部分或阐释文(wen)学发展一种视角、方法，其研究范式的(de)构建，因而直接关涉(she)整个文(wen)学史体系的(de)格局与内涵。在(zai)另一方面，相(xiang)比较文(wen)学史而言，它可以是更为基础、更为本原(yuan)，因而也是更为原(yuan)创的(de)研究，或许能更为灵敏地感(gan)受到面临(lin)的(de)困境而即时(shi)予(yu)以调整、更新。”（第(di)681页(ye)）因此，《竟陵派研究》是编辑在(zai)学术积累较为成熟之期，体现(xian)编辑学术理念的(de)一部著作。本书亦(yi)孚其所悬(xuan)之目标。

三

《竟陵派研究》之后，中观(guan)的(de)和(he)“明变求因”的(de)观(guan)念、方式仍然是编辑所有研究的(de)重要特色，编辑另外一部重要专著《闽诗传(chuan)统的(de)生成－－明代福建地域文(wen)学的(de)一种历史省察》考察了由作为诗学“宗本”的(de)严羽(yu)《沧浪诗话》出发，经由元明之际闽籍(ji)馆臣，而渐及(ji)于整个闽地的(de)明代闽诗传(chuan)统，其中涉(she)及(ji)群体、流派、选本、央地互动等(deng)重要问题，自然是“明因求变”中观(guan)研究的(de)好例，此种研究取向正如编辑在(zai)本书“序论”中所言：“正因为地域文(wen)学自觉是近世文(wen)学发展的(de)显著标志(zhi)，那么，地域文(wen)学研究之于近世文(wen)学，其方法论意义(yi)不言而喻。”有关此种方法论意义(yi)具体的(de)体现(xian)，编辑接着说：“运(yun)用地域文(wen)学研究，从文(wen)学在(zai)某(mou)一特定时(shi)空生成、演进的(de)实态着手，既注意该地域文(wen)学的(de)特征，又进而探讨整个中国文(wen)学的(de)历史整合过(guo)程，就(jiu)能够为近世文(wen)学的(de)重构拓展出纵深空间(jian)，从而为文(wen)学史研究提供新的(de)说明框架。”（上海古籍(ji)出版社2018年版，第(di)10—11页(ye)）所不同的(de)是，《竟陵派研究》是以流派为中心兼及(ji)地域、文(wen)体等(deng)的(de)“明因求变”，《闽诗传(chuan)统的(de)生成－－明代福建地域文(wen)学的(de)一种历史省察》则是基于地域而兼及(ji)其他的(de)“明因求变”。而在(zai)重要问题的(de)贯(guan)穿性思考上，发端于其博士学位论文(wen)“明代福建地区城市(shi)生活(huo)与文(wen)学”、在(zai)《竟陵派研究》中有所表述的(de)闽中地域文(wen)化（第(di)254页(ye)），最终在(zai)《闽诗传(chuan)统的(de)生成》中得到充分展开。其于地域文(wen)化、地域文(wen)学的(de)总体思考也一定对《现(xian)代中国文(wen)学地理相(xiang)关研究的(de)文(wen)明史学模式》（刊载于朱立(li)元主编(bian)《美学与艺术评论》2019年第(di)2期）一文(wen)有重要的(de)启示(shi)，在(zai)这篇文(wen)章中，编辑翻出晚清、民国文(wen)学地理学背(bei)后的(de)文(wen)明史学的(de)存在(zai)，又据文(wen)明史学的(de)原(yuan)则、要素，对现(xian)代中国文(wen)学地理学相(xiang)关研究及(ji)其特征作出阐释，其间(jian)对学科(ke)和(he)领域间(jian)学理关联的(de)把握令人赞叹。此外，如《小说与方士关系探原(yuan)》（《南(nan)开学报》哲(zhe)学社会科(ke)学版，2023年第(di)3期），则在(zai)《小说家出于稗官新考》（《中国古籍(ji)与文(wen)化论丛》2013年第(di)12期）的(de)基础上再向前追溯，将《汉志(zhi)》小说与稗官，更重要的(de)是与方士及(ji)其祭告山川之言辞行为诸环节串联起来，做一种较为彻底(di)的(de)文(wen)体“原(yuan)始”研究，其虽为是个案探讨，但因综合引证的(de)文(wen)献(xian)量之大、论证开掘之深，实质上也是“明因求变”的(de)中观(guan)研究。而编辑在(zai)《竟陵派研究》“余论”中对竟陵派诗风现(xian)代性的(de)思考，则表明编辑后来走向近现(xian)代文(wen)学学术史的(de)古今(jin)演变研究几乎是必然的(de)。这些(xie)问题连缀起来，则是在(zai)文(wen)献(xian)的(de)、问题的(de)衔接和(he)贯(guan)穿中构成了更大范围的(de)“明变求因”。

当前人文(wen)社会科(ke)学研究，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de)现(xian)象就(jiu)是代际差异之明显，精致的(de)文(wen)本分析，大量的(de)、自觉的(de)理论介入，问题设置的(de)高度理论化等(deng)，成为一时(shi)普(pu)遍的(de)现(xian)象；即使是文(wen)化研究，由于“新文(wen)化史”的(de)影响，也与传(chuan)统文(wen)化研究颇(po)相(xiang)径庭，编辑所感(gan)慨的(de)“迄今(jin)又感(gan)受到时(shi)代发展、常识更新之迅猛，无论文(wen)学、史学，皆已面貌大变”（第(di)684页(ye)），说的(de)就(jiu)是此种情(qing)形。所以，编辑一方面对已有的(de)包括“明变求因”的(de)研究范式凝结、形成的(de)过(guo)程，及(ji)其所具有的(de)独特的(de)、重要的(de)文(wen)学史的(de)说明力有深切了解，另一方面，编辑也必定敏锐地感(gan)受到现(xian)有研究范式所触及(ji)不到甚至遮(zhe)蔽的(de)研究命题，所以编辑称：“一种已经积淀下来的(de)模式是否真正具有合理性，是否仍存在(zai)盲点，被统一性叙述筛汰的(de)那部分历史该如何处(chu)置，这些(xie)恐怕是大家须不断自省的(de)”（684页(ye)）。编辑愿意留下一个学术“样本”，提供一个“批判的(de)案例”（第(di)684页(ye)），用意即在(zai)于此。因此，也是更重要的(de)，编辑希翼通过(guo)对原(yuan)有的(de)、行之有效的(de)研究方式的(de)学术史的(de)总结、反思，保持面对新的(de)学术观(guan)念、方法的(de)一种开放性，如编辑所说，“大家重又行进至学术范式转换的(de)十字路口(kou)”， 大家确实需要思考，“流派研究如何再出发，寻求新的(de)突破，同时(shi)也是为文(wen)学史研究探索新的(de)空间(jian)”（第(di)681页(ye)），甚至“做一种解构的(de)工作以去蔽”，从而寻求“迈(mai)向‘事实’的(de)有效途径”（第(di)684页(ye)）。而此种开放性让大家期待将来一定会有新的(de)中观(guan)的(de)、明变求因的(de)研究，在(zai)新的(de)学术范式下展开，因为毕竟学术研究正是在(zai)新旧学术不断的(de)切磋攻错(cuo)中相(xiang)互映照和(he)不断推(tui)进的(de)。那时(shi)候再来看《竟陵派研究》或者其他的(de)反映一时(shi)代风尚(shang)之著述，评价其作为学术史“样本”的(de)意义(yi)，也许能得到新的(de)更清晰、更准确的(de)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