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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

止于消失的毒物(wu)

超40只宠(chong)物(wu)狗疑似中毒死亡(wang)，证(zheng)据(ju)不足只能行政立案

2024年11月16日，广东省宠(chong)物(wu)行业(ye)协会通报，陆续收(shou)到广州地(di)区多起宠(chong)物(wu)狗疑似中毒报告，统计已确认有超过(guo)40只宠(chong)物(wu)狗因疑似中毒死亡(wang)，主要集中在11月8日前(qian)后。然而这起集体(ti)投(tou)毒事件目前(qian)止步(bu)于行政立案。

居住在荔湾区石桂(gui)里公园附近的贝灵顿梗(geng)“乌冬”与雪(xue)纳瑞“烧卖”是其中遇害的犬只。“乌冬”是只漂亮(liang)的“狗狗模特”，形象类似史努(nu)比，常常出镜拍摄广告；“烧卖”是年仅4个月大(da)的雪(xue)纳瑞，也是“乌冬”同个屋檐下(xia)的“妹妹”。“乌冬”和“烧卖”的主人李佳常常给它们(men)买漂亮(liang)衣服、拍写真(zhen)，它们(men)是自己(ji)女儿最好的朋友，也同样相当于自己(ji)的孩子。

11月8日晚，李佳像往常一样用电动车载着“乌冬”与“烧卖”到石桂(gui)里公园草坪玩(wan)耍。回到家后，“乌冬”出现异常反应，口吐白(bai)沫(mo)，还呕(ou)吐出草和狗粮。李佳随即将“乌冬”送往医院。送院时“乌冬”精神状态还好，医生判断为肠胃炎。但很快，“乌冬”开始亢奋，四(si)处乱窜，并出现大(da)小便失禁。李女士便将“乌冬”转院到另一家医院，换院后医生判定是中毒迹象。在历经(jing)3小时挣(zheng)扎后，“乌冬”出现心肺骤停(ting)，急救(jiu)无效死亡(wang)。而在一家人还未(wei)反应过(guo)来时，4个月大(da)的“烧卖”也随之离去。

案发后，李佳随即报警，办案人员曾在第二(er)天晚上到石桂(gui)里公园对可(ke)疑的物(wu)质及土壤取样，并到“乌冬”就医的宠(chong)物(wu)医院调查取证(zheng)。李佳回忆道，当日，共(gong)有6只在公园里遛弯的小狗中毒，“乌冬”玩(wan)耍时，在草坪上似乎嗅到与往常不一样的味道，竟开始吃草，李佳认为，“一定是那(na)片草地(di)有问题”。

然而难点在于，提取的土壤却并未(wei)检测(ce)出有毒物(wu)质。两天后，当警方想要在中毒的小狗尸体(ti)上取证(zheng)时，小狗们(men)却已经(jing)被火化完毕了。这件集体(ti)投(tou)毒事件目前(qian)也因证(zheng)据(ju)不足止步(bu)于行政立案。

广东省宠(chong)物(wu)行业(ye)协会(下(xia)称“广东宠(chong)协”)成员Jungle表示，除了荔湾区石桂(gui)里公园，白(bai)云区、海珠(zhu)区与番禺区在两月内皆(jie)有报告中毒情况。协会成立了专(zhuan)项工作组(zu)，对相关信息进行全(quan)面(mian)梳理和核实，帮犬主维权搭建与律师的沟(gou)通桥梁。为此次(ci)案件受(shou)害者提供法律协助的律师姜(jiang)皓之表示:“由于大(da)部分(fen)受(shou)害者事发时没能保留宠(chong)物(wu)遗体(ti)或者保留有效可(ke)供鉴定的鉴材，大(da)部分(fen)都没能立案。尽管有的立案了，但是一直(zhi)没有找到嫌疑人；还有一部分(fen)是立案了，嫌疑人也主动承认了相关行为，但是由于没有达到刑事立案标准，向(xiang)受(shou)害人赔偿损失后就调解了。”　　　　　　　

潮州

止于“宠(chong)物(wu)”的“物(wu)”

监控视频记(ji)录投(tou)毒过(guo)程，找到证(zheng)据(ju)但仅考虑“值多少(shao)钱(qian)”

李佳为“乌冬”和“烧卖”被毒害追讨权益的道路因证(zheng)据(ju)不足而停(ting)滞。那(na)么，如果有了确凿的投(tou)毒证(zheng)据(ju)和监控录像，此类案件将会有着怎样的走向(xiang)?

“104天了，老天，你(ni)睁开眼睛看看啊!”来自潮州的大(da)学生张云在自己(ji)的社交账号上发布了一条视频。视频中，一只小狗在吃了被投(tou)掷的肉块后，摇摇晃晃倒在地(di)上，随后被一个骑着电动车的男子带走。

100多天前(qian)，在张云的家乡潮州庵埠镇下(xia)吴村，张云父母(mu)如往常一样驾船出江，家中当时怀胎月余的小狗“宝贝”因燥热躺在门口。一个中年男子将毒肉块精准抛向(xiang)“宝贝”，而“宝贝”对递到嘴边的致命诱惑毫无防备，这一切均被监控视频清晰记(ji)录下(xia)，包括作案者拎着尚有体(ti)温的“宝贝”扬长而去的身影。

案发后，张云父母(mu)寻获现场留下(xia)的毒肉块并送检，显示含有足以致死的氰化物(wu)成分(fen)。这一次(ci)，有毒物(wu)、有监控录像，证(zheng)据(ju)确凿，但刑事立案却陷(xian)入了僵局——根据(ju)现行法律，宠(chong)物(wu)被定义为“财产”，而个案中的单(dan)只中华田园犬的市(shi)场估值难以达到刑事立案标准。尽管嫌疑人在审讯中承认“偷狗”，但仅仅只能被判定为盗窃财物(wu)，而盗窃罪若按市(shi)场定价，盗窃者最多行政拘留几天。

“一只狗至于吗(ma)?没必要闹(nao)成这样子的。”在警方找到嫌疑人后，张云一家与嫌疑人通了电话。嫌疑人对自己(ji)偷狗的事实供认不讳，觉得张云一家为一只狗如此坚(jian)持(chi)是“小题大(da)做”，而张云却坚(jian)持(chi)道，仅是行政拘留不够:小狗不是财物(wu)，是“大家(men)当作家人来对待的”。

而这也是为什(shi)么这只遇害的小狗名叫“宝贝”——它是张云一家的“宝贝”。张云表示，“宝贝”不仅是看家护院的“捕鼠官”，更(geng)是重要的家庭(ting)成员，家人会给予它许多的爱和敬重。不论是家人出远门还是自己(ji)开学离家上大(da)学，“每次(ci)出发都要跟‘宝贝’讲，不然‘宝贝’就会一直(zhi)焦虑地(di)去找我爸妈，提醒他们(men)‘姐姐不见了’。”而每次(ci)张云父母(mu)驾船出江归来之时，“宝贝”也是岸边那(na)个从不缺席的守候者。

这一次(ci)，“宝贝”没有守到驾船归来的爸妈。100多天过(guo)去，张云一家依旧没有放弃，也在持(chi)续搜集该嫌疑人投(tou)毒给其他小狗的证(zheng)据(ju)。

这类案件在行政立案后，是否还有希翼转为刑事案件?深(shen)圳华商律师事务所律师王妮告诉南都、N视频记(ji)者，虽然案件需(xu)要从多方面(mian)因素去考量(liang)，但目前(qian)法律对于宠(chong)物(wu)的界定确实是一个“物(wu)权”的课题。他们(men)依旧将宠(chong)物(wu)视作“财物(wu)”，并没有过(guo)多考虑它的生命属性。而能够从行政案件转为刑事案件的关键点在于案件本身的危害程度，但此类案件大(da)多数(shu)情况下(xia)是以宠(chong)物(wu)的市(shi)价来衡量(liang)的，也就是宠(chong)物(wu)作为财物(wu)它究(jiu)竟“值多少(shao)钱(qian)”。“对于广东地(di)区来说，需(xu)要达到5000元以上，这对举证(zheng)的要求(qiu)是非常高(gao)的，难度也是非常大(da)的。”

武汉

投(tou)毒者竟是“爱宠(chong)人”

物(wu)价局给出鉴定报告，启动刑事诉讼

如果说，目前(qian)有谁的维权道路是走在较前(qian)梯队的，Jungle表示，来自武汉的Summer一定可(ke)以算一个。2024年10月底，Summer的爱犬西高(gao)地(di)“图图”与另外5只小狗吃了投(tou)毒者投(tou)放在公共(gong)区域(yu)的药品，其中4只遇害。在广东宠(chong)协的协助与自己(ji)的坚(jian)持(chi)下(xia)，Summer已经(jing)将案件推(tui)进到了刑事诉讼的流程中。

西高(gao)地(di)“图图”被养在Summer的店铺里，Summer在图图的呕(ou)吐物(wu)中找到了含有药物(wu)的火腿肠。在“图图”死亡(wang)后，Summer店铺旁的宠(chong)物(wu)医院也有别的小狗在抢救(jiu)，Summer意识到，这是一起集体(ti)投(tou)毒事件，随后便与另外几只中毒小狗的狗主人一起报了警。

“如果按刑事罪行来定性的话，大家(men)需(xu)要拿到物(wu)价局的鉴定报告，但是在第一轮的沟(gou)通中，物(wu)价局驳回了。”一开始的维权过(guo)程并不顺利(li)，Summer表示，在报案4天后，警方通过(guo)监控找到了投(tou)毒人，但只做了“行政拘留15天”的行政处罚(fa)决定。当时是行政立案，Summer等人尝试(shi)申请物(wu)价鉴定报告被驳回。

在了解到情况后，Summer又通过(guo)公安局第二(er)次(ci)与物(wu)价局进行沟(gou)通，同时查阅(yue)相关资料与案例与类似案件的判决书(shu)整(zheng)理成材料再次(ci)递交给了物(wu)价局。一个月后，物(wu)价局才终于给出鉴定报告，对于4只已经(jing)死亡(wang)狗狗的认定总价值为9500元，符合刑事立案标准。在刑事立案后，当地(di)检察院综(zong)合考虑其对公共(gong)安全(quan)的威胁后，将案件定性为投(tou)放危险物(wu)质罪，量(liang)刑建议为三年半，目前(qian)Summer正在等待开庭(ting)中。

最讽刺的是，投(tou)毒的人自己(ji)也是养宠(chong)人。Summer了解到，嫌疑人为一名1990年出生的女性与一名1999年出生的男性，两人养了一只柴犬，并且就是附近店铺的邻居，因为有小狗在他们(men)店门口尿尿，便心生怨恨，在公共(gong)区域(yu)投(tou)放药品。

“这件事情我是不可(ke)能和解的，我要让‘图图’死得有价值，我将会做我能做的全(quan)部。”Summer表示，在中毒的6只小狗中，有3只小狗的狗主人选择了和解，另外3人拒绝(jue)和解。而拒绝(jue)和解的狗主人都有一个共(gong)性:他们(men)都是从自己(ji)小狗的“奶狗”时期养起，一点一点看着它长大(da)的。

与Papi一样，“图图”也是一只西高(gao)地(di)。Summer表示，只要养过(guo)西高(gao)地(di)都知道，西高(gao)地(di)是服从性很低的狗，与它建立亲密关系非常辛苦，需(xu)要耗(hao)费漫长的时间。“‘图图’是坐了20多个小时火车来到武汉我身边的，有了它之后，别人都叫我‘图图妈妈’”。

回顾本次(ci)案件，Summer一再表示自己(ji)是很幸(xing)运的。许多宠(chong)物(wu)主人在宠(chong)物(wu)中毒后不知道如何(he)维权，便有可(ke)能遗失关键的证(zheng)据(ju)链。而在案发后，Summer查阅(yue)了许多案例资料，并通过(guo)小红(hong)书(shu)咨询了广东宠(chong)协，宠(chong)协帮其联系律师提供了法律援助和建议，得以留存下(xia)了关键证(zheng)据(ju)。而更(geng)关键的是，大(da)多数(shu)宠(chong)物(wu)主人常会被不熟悉的法律条例、冗长的诉讼过(guo)程“吓退”。“不走走怎么知道能走到多远。我就是希翼我家小狗这个案子能成为一块小石头，让别人踏着走，我觉得至少(shao)它的生命最大(da)的价值也发挥出来了。”Summer说。

律师说法

对于“具有人身意义的特定物(wu)” 被侵权人可(ke)请求(qiu)精神损害赔偿

现行法律中宠(chong)物(wu)只能被定义为“财物(wu)”吗(ma)?在宠(chong)物(wu)遇害后，只有通过(guo)市(shi)价定损的方式来判断宠(chong)物(wu)主人的损失吗(ma)?王妮告诉南都、N视频记(ji)者，实际上，民法典是为此类事件“留了一个口”的。

王妮认为，宠(chong)物(wu)虽然在法律上只是作为一种“物(wu)”的存在，但是却不等同于一般的物(wu)，它会跟人类建立一定的情感连接，在很多时候人类是把它视作家庭(ting)成员的一部分(fen)，这种情感上的意义是没有办法去用具体(ti)的财产来衡量(liang)的。因此，宠(chong)物(wu)也完全(quan)可(ke)以被视为“具有人身意义的特定物(wu)”。根据(ju)《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二(er)十三条的规定，如果是因故意或重大(da)过(guo)失侵害自然人“具有人身意义的特定物(wu)”造成严重精神损害的，被侵权人是有权请求(qiu)精神损害赔偿的。

目前(qian)，在司法实践中，部分(fen)法院也会考虑到，主人与宠(chong)物(wu)之间的陪伴(ban)时间长短、饲养年限(xian)，还有主人的情感投(tou)入这些因素来认定精神损害赔偿的范围——而这为现有定性的局限(xian)，提供了一定的司法实践依据(ju)。

“最重要的环节就是举证(zheng)。”王妮认为，不论是精神损害赔偿，还是前(qian)面(mian)所提到的针对投(tou)放危险物(wu)质罪名立案，关键点在于宠(chong)物(wu)主人能否构建一个相对完整(zheng)的证(zheng)据(ju)链。也就是说，在案发后，一定要第一时间保留证(zheng)据(ju)。

证(zheng)据(ju)链的组(zu)成分(fen)为以下(xia)几个内容:现场的监控视频，能够清晰记(ji)录投(tou)资者在这个活动区域(yu)投(tou)放不明物(wu)质；小区居民提供的这种证(zheng)人证(zheng)言，能够反映投(tou)毒者的外貌特征，投(tou)放时间，以及一些行为细节；现场遗留的毒物(wu)，能够证(zheng)明毒物(wu)存在以及和投(tou)毒行为之间存在关联。因此，王妮认为，在事发后，要尽快地(di)去找专(zhuan)业(ye)机(ji)构出具鉴定报告，能够从宠(chong)物(wu)的呕(ou)吐物(wu)或者剩余食物(wu)饮水中提取含有毒物(wu)的样本，并尽可(ke)能使用无菌的容器进行密封保存，尽可(ke)能快地(di)送往有资质的专(zhuan)业(ye)检测(ce)机(ji)构进行检验，并且送检过(guo)程中也要确保整(zheng)个的样品来源收(shou)集过(guo)程记(ji)录完整(zheng)。

“目前(qian)，宠(chong)物(wu)价值评估标准还不够完善。”王妮表示，目前(qian)并没有比较统一、科学、权威的宠(chong)物(wu)价值评估机(ji)构以及评估方法，因此导致很多时候很难去认定宠(chong)物(wu)的价值，这种情况下(xia)就会影响责任划分(fen)和赔偿数(shu)额的确定，这也是宠(chong)物(wu)主人们(men)面(mian)临的困境。

正如同Penny在曾经(jing)的采访中所说:“这世上所有的改变(bian)，都是通过(guo)这样的人勇敢争取而来的。就像那(na)萤火之光，虽不能真(zhen)正照亮(liang)暗(an)夜，但至少(shao)会被看见。”一场场始于泪水的抗争，将来是否会在法典书(shu)页上留下(xia)不同的墨迹?当近一亿中国养宠(chong)人的情感需(xu)求(qiu)撞上法律铁壁，Penny们(men)的坚(jian)持(chi)或许能凿开一道裂缝——毕竟，文明的高(gao)度，常取决于大家(men)如何(he)对待那(na)些不会说话的家人。

(Penny、李佳、Jungle、张云、Summer均为化名)

南都调研 总第612期

采写:南都、N视频记(ji)者 刘(liu)红(hong)豆 陈(chen)灿荣

图片由受(shou)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