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zuo)为人类重要的生息聚(ju)落类型(xing)，城(cheng)市容纳了最为众多的人类居住空间。居所作(zuo)为一种建筑类型(xing)，既是城(cheng)市历史、社会制度的缩影，也是居住者(zhe)生活方式、学问传统的物(wu)质呈现，甚至是个人身份(fen)归属的精神空间。
北(bei)京古城(cheng)是“都市计划的无比杰作(zuo)”，是我国最重要的城(cheng)市和建筑学问遗(yi)产之(zhi)一。从城(cheng)市结构的角度审视北(bei)京，自元至清，除了以气魄(po)雄伟的中轴线为依据(ju)产生的“北(bei)京独有的壮美秩序”，从整(zheng)个老城(cheng)、皇城(cheng)，到王府、四合院，还(hai)有着共同的营造逻辑和类似的结构特征，使得北(bei)京古城(cheng)的城(cheng)市建设呈现出高度秩序化且可延伸、可变得更加密集的清晰的“分形结构”，有一种数(shu)学上的美感。
元大都营建之(zhi)时继承并发展《周礼·考(kao)工(gong)记》的规划理念，将宫城(cheng)以外的城(cheng)市用横(heng)纵主街划分为50个规整(zheng)的坊；坊又(you)被东西向小街划分为南北(bei)距离等宽的胡同，胡同进一步被细分为院落。这种层层细分的结构，在(zai)明(ming)、清的内城(cheng)得以保留并延续。
宫城(cheng)内的布局则更严密。傅熹年先生曾在(zai)《中国古代建筑十论(lun)》中揭示北(bei)京从内城(cheng)、故宫、前后三(san)殿到后宫居住区之(zhi)间成比例的同构关系，其中也暗含同样的结构。这种结构把四合院——一种“围合住宅+庭院”的单(dan)一家庭居住空间模式——作(zuo)为最小单(dan)元，以其为原型(xing)，在(zai)不同尺度下变化，为廷、为宫、为坊、为城(cheng)。每一级单(dan)元均由下一级组构，自身又(you)构成更大单(dan)元，呈现分形特征。单(dan)跨、多跨、合院结构的层层嵌套，契合中国古代的权力制度，也映射(she)着儒家从“修身齐家”到“治国平天下”的理想。
清代后期至今，传统北(bei)京的城(cheng)市形态在(zai)不断更新的社会环境(jing)中变革。在(zai)北(bei)京老城(cheng)边(bian)界(jie)即现在(zai)的二环路以内，得益于过去路网(wang)、水系的决定性影响(xiang)，加之(zhi)后来(lai)老城(cheng)保护规划的努力，老城(cheng)肌(ji)理仍(reng)依稀可见，但传统合院民居却未能幸免于破坏(huai)与败落。
作(zuo)为城(cheng)市结构的最基本单(dan)元，历史上的北(bei)京四合院大体经历了4个阶段：元代、明(ming)清、民国、1950年以后。从元代至民国阶段的改变，实际上是人口不断集聚(ju)带来(lai)的城(cheng)市结构有序加密，北(bei)京特有的分形结构显然支撑了这种密集化过程。这几个阶段，胡同与街巷数(shu)量均稳(wen)步上升，每个四合院依然保持着容纳一个家庭的“独户独院”模式。1950年后，由于城(cheng)市人口增长、住房(fang)紧缺(que)和“经租”政(zheng)策的施行等，四合院的单(dan)一家庭模式不复存在(zai)，胡同数(shu)量趋于停(ting)滞，街巷数(shu)量则剧烈增长，北(bei)京四合院逐渐演变成“大杂院”，居民自发“占院而建”以扩充生活空间。尽管老屋肌(ji)理尚(shang)存，但围绕合院展开的住居学问已渐渐远去。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近(jin)年来(lai)，大家(men)进行了多类实践与探索。如在(zai)北(bei)京大院胡同28号院的改造设计中，我尝试在(zai)胡同院落中重建一种规制，化解高居住密度与传统院落结构的矛(mao)盾。具体做法是，沿(yan)用北(bei)京城(cheng)市分形结构的逻辑，将空间进一步有序“加密”，将原来(lai)的院落转化为包含多个居住单(dan)元和公共活动空间的“微缩社区”，并以“宅园合一”的方式，使人在(zai)私密、公共生活中体验到日常诗意和都市胜景。这是对北(bei)京古城(cheng)更新代表性难题的局部实验性解答，即以空间密度解决人口密度，以理想居所满足居民生活质量乃至精神需求，也是对北(bei)京古城(cheng)自身城(cheng)市结构和学问精神的一种回首与致敬。
分形结构的最重要特征是局部代表整(zheng)体及个体和群体的相互(hu)映射(she)延伸。大家(men)希翼通过这些小而有代表性的项目，积累经验和成果(guo)，由单(dan)个院落向周边(bian)街区乃至更广大的古城(cheng)区域扩展，实现由居所向社区和城(cheng)市的延伸——北(bei)京还(hai)是北(bei)京，只不过它以当代的方式传承了祖先建城(cheng)规划的智(zhi)慧(hui)，“旧胎密骨”，获得新生，走向未来(lai)。
（作(zuo)者(zhe)为建筑学家、中国工(gong)程院院士）
《 人民日报 》（ 2025年03月22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