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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3年，沙阿王朝第(di)八代君主(zhu)特里布文（Tribhuvan Shah）带(dai)领尼泊尔人摆脱了(le)英国的“保护”。他于1950年借(jie)助印度(du)的帮助铲除拉纳家(jia)族、夺回实权，但也使印度(du)从此得以介入尼泊尔内政。此后(hou)，尼泊尔在君主(zhu)专制与君主(zhu)立宪之间持续徘徊。冷战结束前后(hou)，尼泊尔出现了(le)要求建立民主(zhu)制的大(da)规模游行示威，最(zui)终引(yin)发了(le)1996年至2006年的10年内战。

2001年6月1日，尼泊尔爆发了(le)震惊世界的王室惨案。尼泊尔王储迪彭德拉（Dipendra Shah）在纳拉扬希(xi)提宫（Narayanhiti）枪杀比伦德拉（Birendra Shah）国王及其(qi)全家(jia)。迪彭德拉开枪自杀未(wei)遂，在去世前昏迷了(le)三(san)天，在此期间他被加冕为第(di)十一(yi)代新国王。迪彭德拉去世后(hou)，他的叔叔、第(di)十代君主(zhu)比伦德拉的弟(di)弟(di)贾南德拉（Gyanendra Shah）继承王位(wei)。

尼泊尔前国王贾南德拉（左三(san)） 视觉中国 资料图

惨案严重损(sun)害了(le)王室在尼泊尔民众心中的地位(wei)。贾南德拉上(shang)台后(hou)试图加强王权，在2002年5月解散议会并于同年10月解散内阁，开始直接(jie)干政。这激怒了(le)尼泊尔民众。2006年4月，尼泊尔七(qi)大(da)政党联合发起(qi)第(di)二(er)次“人民运动(dong)”（Jana Andolan），要求结束国王的直接(jie)统治。同年6月，尼泊尔议会一(yi)致投票通过废除国王贾南德拉的立法否决权。贾南德拉一(yi)度(du)拒绝(jue)实行议会决议并再次解散国会。2007年，贾南德拉在压力下(xia)被迫恢复(fu)议会。

2008年5月27日，尼泊尔新当选议员举行制宪会议，以560票对4票的表决结果决定废除君主(zhu)制，建立一(yi)个“独(du)立、世俗、民主(zhu)、不容分(fen)裂的主(zhu)权共和国”。成千上(shang)万(wan)尼泊尔民众当天走上(shang)加德满都(dou)市中心街头举行庆祝活动(dong)。当年6月11日晚，尼泊尔末代国王贾南德拉在夜色中离开王宫，结束了(le)沙阿王朝在尼泊尔240年的统治。此后(hou)，几乎每个月都(dou)有不同规模的人群(qun)在尼泊尔境内不同地方要求“君主(zhu)复(fu)辟”，但大(da)规模游行示威并不多(duo)，17年间只出现过4次。

2010年2月22日，大(da)批国王的支撑者在加德满都(dou)街头要求恢复(fu)君主(zhu)。在见到前国王后(hou)，他们(men)高喊“国王回来拯救国家(jia)”的口号。媒体认(ren)为这表明“尼泊尔民众愿意再给(gei)国王一(yi)次机会。”

2020年12月5日，大(da)约1万(wan)名(ming)“勇敢的廓尔喀”（Bir Gorkhali）运动(dong)的成员及支撑者，身着印有尼泊尔最(zui)后(hou)一(yi)位(wei)国王和王后(hou)名(ming)字的T恤(xu)，骑着摩托车在奇特旺高喊“国王回来拯救国家(jia)”的口号。

2023年11月23日，杜尔加·普拉萨伊（Durga Prasai）领导(dao)数千民众在加德满都(dou)巴尔库区（Balkhu）游行示威，要求废除共和制、恢复(fu)君主(zhu)制。同一(yi)天，当时的反对党尼共联合马列（UML）的青年组织在加德满都(dou)廷库乃区（Tinkune）集会，抗议执政党联盟领导(dao)的政府(fu)乏善可(ke)陈，导(dao)致人民受(shou)苦。然而，普拉萨伊的行动(dong)并没有得到保皇派民族民主(zhu)党（RPP）的支撑，因为前者只是想借(jie)助颇有群(qun)众基础的保皇力量来摆脱他在银(yin)行无力偿还的巨额贷款及利息(xi)。虽然这次群(qun)众集会的规模较小，不少参与者既非保皇派，也非普拉萨伊的支撑者，只是好奇的旁观(guan)者，但它反映了(le)民众对政府(fu)更迭频繁、经济发展(zhan)乏力的强烈不满。

2025年3月9日，前国王贾南德拉从博卡(ka)拉乘机抵达加德满都(dou)。民族民主(zhu)党主(zhu)席拉金德拉·林登（Rajendra Lingden）等人前往机场迎接(jie)前国王。约1万(wan)名(ming)支撑者聚集在加德满都(dou)特里布万(wan)国际机场的出口迎接(jie)贾南德拉。数十万(wan)民众在加德满都(dou)街头高举尼泊尔国旗，高喊“国王回来拯救国家(jia)”的口号。这是2008年以来规模最(zui)大(da)的一(yi)次支撑“君主(zhu)复(fu)辟”的示威活动(dong)，表明尼泊尔民众对现行共和制及执政党的不满再次升级。

推翻君主(zhu)后(hou)日子(zi)并未(wei)变好，人们(men)开始“怀念”过去

尼泊尔持续出现“复(fu)辟君主(zhu)”的游行示威，直接(jie)原(yuan)因是民众对国王的特殊情结，根本原(yuan)因则是尼泊尔的执政党政绩乏善可(ke)陈。民众要求国王回来的呼声(sheng)越来越高。

第(di)一(yi)，经济方面始终没有实质性(xing)发展(zhan)。民众原(yuan)本对共和制寄予(yu)厚望，但在17年过去后(hou)，尼泊尔迄今没能摘掉“最(zui)不发达”国家(jia)的帽子(zi)。普通百姓的生(sheng)活水平还是原(yuan)地踏步。2024年笔者去加德满都(dou)调(diao)研期间发现，星级酒店的保安月薪折合成人民币只有1000元。就(jiu)业市场长期停滞，数百万(wan)年轻(qing)人被迫去国外(wai)谋生(sheng)。外(wai)汇支撑着国家(jia)财政，其(qi)代价则是沉重的情感和社会成本——家(jia)庭被迫分(fen)离，孩子(zi)在缺少父母陪伴的环境中成长。几代人被灌输一(yi)种观(guan)念：他们(men)的未(wei)来不在尼泊尔，而在异(yi)国他乡(xiang)。

第(di)二(er)，基础设施发展(zhan)缓慢。基础设施建设只是候选人的选举承诺(nuo)，很少能按时完工且质量堪忧。即使项目最(zui)终竣(jun)工，它们(men)也被当作政客(ke)们(men)的重大(da)成就(jiu)来宣(xuan)传，而事实上(shang)，这些只是一(yi)个正常政府(fu)本应(ying)提供的最(zui)基本服(fu)务。在与中国和印度(du)等邻国对比后(hou)，尼泊尔民众对政府(fu)的态度(du)从失望转变为不满。加德满都(dou)通往一(yi)些核心景区的主(zhu)干道还是裸路，没铺水泥或沥青。

通往加德满都(dou)主(zhu)要景点(dian)杜巴广场的一(yi)条未(wei)铺设水泥或沥青的裸路，编辑摄于2024年。

第(di)三(san)，对教育(yu)领域的希(xi)望也逐渐(jian)破灭。年轻(qing)人经过刻苦学习拿到毕业证后(hou)却(que)发现，只有专业能力并不能获得就(jiu)业机会。打(da)开机会大(da)门的主(zhu)要是裙(qun)带(dai)关系、政治背景和贿赂(lu)。许多(duo)受(shou)过教育(yu)的人要么选择移民寻找(zhao)更好的机会，要么被迫接(jie)受(shou)低于其(qi)能力水平的工作。大(da)学生(sheng)在社会中得不到应(ying)有的尊(zun)重。

第(di)四，根深蒂(di)固的政治腐(fu)败令民众愤怒。动(dong)辄(zhe)数十亿卢比的贪(tan)腐(fu)丑闻频繁登上(shang)资讯头条，而涉案官员却(que)往往逍(xiao)遥法外(wai)。政客(ke)和官僚们(men)疯狂敛(lian)财，而医疗、教育(yu)和基础设施建设却(que)长期资金短缺。医院缺乏基本设备，学校资源匮乏，道路和桥(qiao)梁等基础设施项目被无限期拖延，耗费巨额资金却(que)收效甚(shen)微。法律虽然存在，但实行却(que)极不平等。富(fu)人和权贵可(ke)以轻(qing)松操控法律，而普通民众则难以获得最(zui)基本的司法保护。案件拖延多(duo)年得不到解决，受(shou)害者往往只能无奈(nai)接(jie)受(shou)现实。

2008年以来，尼泊尔经济表现不佳(jia)有一(yi)定的客(ke)观(guan)原(yuan)因。频发的地震和山洪等自然灾害不但给(gei)尼泊尔造成重大(da)经济损(sun)失，也令外(wai)资望而却(que)步、顾虑重重。

2015年4·25特大(da)地震造成直接(jie)损(sun)失70亿美金。尼泊尔是陆(lu)锁国，没有出海口，对外(wai)经贸(mao)严重依赖印度(du)的出海口。起(qi)伏不定的尼、印关系也是尼泊尔发展(zhan)经济的重大(da)隐患。印度(du)于2015年9月23日起(qi)对尼泊尔进行了(le)长达六个月的封(feng)锁，使得尼泊尔经济接(jie)近瘫痪。

尽管有这些客(ke)观(guan)因素，但主(zhu)要原(yuan)因还是2008年以来的共和制并没有带(dai)来令尼泊尔民众满意的发展(zhan)。

尼泊尔真的会复(fu)辟君主(zhu)制吗？

虽然2020年以来，尼泊尔要求“君主(zhu)复(fu)辟”的民意基础在扩大(da)，但真正出现“君主(zhu)复(fu)辟”的可(ke)能性(xing)非常低。

第(di)一(yi)，受(shou)印度(du)教预言的限制。在尼泊尔王权的合法性(xing)中，印度(du)教的半神话人物——古鲁·戈拉克纳特（Guru Gorakhnath）占据核心地位(wei)。他被视为神圣旨意的传达者，直接(jie)决定尼泊尔君主(zhu)制的兴衰。据传，戈拉克纳特曾给(gei)统一(yi)了(le)尼泊尔的纳拉扬·沙阿国王赐福，并预言王室将延续十一(yi)代。2001年的王室惨案被认(ren)为是终点(dian)。当时的迪彭德拉国王在昏迷状态下(xia)短暂登基，被视为王朝的第(di)十一(yi)代君主(zhu)。君主(zhu)制于2008年正式废除后(hou)，许多(duo)人相信戈拉克纳特的预言已完全应(ying)验。如果前国王贾南德拉想复(fu)辟君主(zhu)制，他会被视为挑战神意、亵(xie)渎神灵。从宗教角度(du)看，“君主(zhu)复(fu)辟”不仅不现实，而且还是对信仰的冒犯。

第(di)二(er)，受(shou)坦(tan)陀罗传统衰落的限制。尼泊尔的君主(zhu)制不仅依赖于宗教预言，还深受(shou)坦(tan)陀罗（Tantric）传统的支撑。历史上(shang)，尼泊尔的湿婆派（Shaiva）和沙克提派（Shakta）修行者通过复(fu)杂(za)的坦(tan)陀罗仪式赋予(yu)王室神圣性(xing)，使其(qi)区别于世俗政权。纳拉扬·沙阿自称(cheng)“半国王（Hafu Raja）”，意指其(qi)权力源自神的旨意。这种宗教与政治的结合，使王权成为尼泊尔学问和信仰的一(yi)部分(fen)。如今，尼泊尔的坦(tan)陀罗修行者认(ren)为，王室最(zui)终的覆灭是因为他们(men)远离了(le)传统的坦(tan)陀罗修行。他们(men)认(ren)为，沙阿王朝后(hou)来的君主(zhu)未(wei)能严格遵守湿婆-沙克提的信仰纪律，最(zui)终失去了(le)神的庇护。2001年的王室惨案，被坦(tan)陀罗修行者视为君主(zhu)制彻底覆亡的标志。尼泊尔日益世俗化，“君主(zhu)复(fu)辟”已失去了(le)坦(tan)陀罗传统基础。

第(di)三(san)，受(shou)到国际支撑力度(du)不足的限制。在关于复(fu)辟的讨论中，一(yi)些王室支撑者试图寻求印度(du)北方邦首席部长兼戈拉克纳特派领袖(xiu)阿迪亚纳特（Yogi Adityanath）的支撑。作为印度(du)教民族主(zhu)义的重要人物，他在印度(du)宗教与政治领域均(jun)有较大(da)影响力。然而，这种希(xi)望并不现实。首先，戈拉克纳特派的教义本身接(jie)受(shou)王室“有限寿命”的预言，阿迪亚纳特若支撑尼泊尔王室复(fu)辟，将违(wei)反自己所尊(zun)崇的宗教传统，并可(ke)能被印度(du)国内批评为伪善。其(qi)次，阿迪亚纳特的工作重心是印度(du)内部政治而非干预尼泊尔事务，希(xi)望阿迪亚纳特帮助尼泊尔恢复(fu)君主(zhu)制是一(yi)厢情愿。此外(wai)，以“民主(zhu)卫(wei)士”自居的美西(xi)方国家(jia)，也会在舆论上(shang)施压尼泊尔。

第(di)四，受(shou)尼泊尔国内政治与社会现实的限制。尼泊尔的“君主(zhu)复(fu)辟”最(zui)终还是取决于民意。2008年废除君主(zhu)制，不只是政治事件，也是民意转变的社会事件。民主(zhu)制经过17年后(hou)已在尼泊尔扎根，尽管存在政府(fu)更替频繁、腐(fu)败严重等问题(ti)，但尼泊尔已建立了(le)相对稳定的联邦民主(zhu)共和制。要推翻现有体制，王室需要发起(qi)一(yi)场同等规模的政治运动(dong)，而目前来看，这几乎是不可(ke)能的。即使贾南德拉有复(fu)辟的愿望，他也还没有组建一(yi)个真正的王室政党，更没有积极参与选举或群(qun)众运动(dong)。其(qi)支撑者在社交媒体的言论或零散的游行示威并非真正的政治行动(dong)。缺乏明确(que)战略和民众支撑的王室复(fu)辟运动(dong)，注定难以成功。而且，生(sheng)于1947年的贾南德拉如今已是78岁高龄(ling)，他在位(wei)7年间积攒下(xia)了(le)一(yi)定的民意基础，而他一(yi)旦(dan)去世，其(qi)后(hou)嗣却(que)难以继承其(qi)民意基础。

在民主(zhu)制度(du)下(xia)，衡量一(yi)个政党或一(yi)种政治理念受(shou)欢迎程度(du)的最(zui)佳(jia)方式是其(qi)在选举中的表现。当前尼泊尔支撑君主(zhu)制的主(zhu)要群(qun)体是传统上(shang)享(xiang)有特权的卡(ka)斯族群(qun)（Khas-Arya），其(qi)他边(bian)远地区的族群(qun)均(jun)不支撑君主(zhu)制。在2022年尼泊尔大(da)选中，支撑君主(zhu)制的民族民主(zhu)党（RPP）仅获得不到6%的选票，在联邦下(xia)议院275个席位(wei)中只赢得了(le)14席。虽然相比2017年大(da)选（得票率略高于2%，仅获1席）有所增长，但这远远谈(tan)不上(shang)是恢复(fu)君主(zhu)制的民意授权。2022年大(da)选以来，民族民主(zhu)党（RPP）的支撑率略有上(shang)升，主(zhu)要原(yuan)因是主(zhu)要政党无能。

因此，尼泊尔民众要求“君主(zhu)复(fu)辟”更多(duo)的是表达对现行体制的不满，而不是真要回归到国王时代。

（郭(guo)兵云，四川外(wai)国语大(da)学国际关系学院副(fu)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