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正经”与艺术上的“狂想”听起来是完(wan)全矛盾的一组词。但这组矛盾的形容却恰好符合美国剧作家桑顿·怀尔德的文学(xue)风格。他是美国文学(xue)史上唯一一位获得过普(pu)利策小说奖和(he)普(pu)利策戏剧奖两个奖项的作家。他三次捧起普(pu)利策桂冠,论作品的流(liu)传度和(he)当时的影响力,是足以和(he)尤金(jin)·奥尼尔、阿瑟·米勒、田纳西·威廉斯等人并(bing)称为美国四大戏剧作家的人物,但在近半个世纪(ji)里,随着其他剧作家成为经典,怀尔德则渐渐被人遗忘。
人们认为他作品里的思想太过于保守,价值观太过于陈旧,他用着一种古典主义的思维写作戏剧和(he)小说。然(ran)而(er)与此相矛盾的是,当他的戏剧主题被批评为保守拙(zhuo)劣的时候(hou),人们又因(yin)为怀尔德戏剧超前的艺术表现形式而(er)无法接受,他在《大家的小镇》中让死者交谈说话的场面让一部分现场观众完(wan)全无法理解——但随着现代文学(xue)的发展(zhan),这种跨越时空与生死的表现方式如今(jin)已经习以为常。无拘无束(shu)的写作形式和(he)古典传统的内在主题,这矛盾的二者共同构成了桑顿·怀尔德的文学(xue)创作,尽管怀尔德并(bing)不认为自己是个创新型作家,但他被人们渐渐遗忘的那些作品却不断启发着美国后来的剧作家,他当时使用的诸多“反戏剧”和(he)充满实验性的创作手法也为更多想要创新的作家们提供了指引与自信(xin)。
本文内容出自新京报·书评周刊3月14日专题《桑顿·怀尔德:一本正经的艺术狂想》的B02-03版。
B01「主题」桑顿·怀尔德 一本正经的艺术狂想
B02-03「主题」桑顿·怀尔德 写出从未去过的地方
B04-05「主题」大家人类有谁看(kan)到过故事的结局呢
B06-B07「历史」作为边缘与中心的宋代四川
B08「文学(xue)」《803》:科技在文学(xue)中的表达,是否只有既定途径?
撰文|宫子
桑顿·怀尔德的作品中总是混合着奇幻的想象和(he)古朴的生活,他可以让猛犸象和(he)恐龙登上舞台(tai),可以让死者在剧场里说话,也可以捕(bu)捉到生活中一点一滴的欢喜(xi),这些都让他的作品充满魅力。
桑顿·怀尔德(Thornton Wilder,1897年4月17日—1975年1月27日),美国小说家、剧作家,喜(xi)用东方和(he)古典戏剧的传统手法以及欧洲神秘剧的技巧。怀尔德是唯一一位以文学(xue)作品和(he)戏剧作品双双获得普(pu)利策奖的编辑。
间断的写作
桑顿·怀尔德的文学(xue)天赋和(he)文学(xue)苦恼都在他童(tong)年的时候(hou)有所显现。1897年4月17日,桑顿·怀尔德出生在美国威斯康星州的麦迪(di)逊(他本人是双胞胎之一,但只有他自己存活了下来),他的父(fu)亲阿莫斯·怀尔德是一名报纸编辑,后来则成为了一名外交官。阿莫斯·怀尔德担任外交官后,先后被美国政府(fu)指派为美国驻(zhu)香港总领事和(he)美国驻(zhu)上海总领事——后来由于公理会(hui)教徒的信(xin)仰(yang)问(wen)题,阿莫斯·怀尔德在美国啤酒厂要进驻(zhu)中国时以道德伦理为由拒绝提供任何帮(bang)助,之后被迫辞去职务。受到父(fu)亲的工作影响,年幼的怀尔德和(he)他的几个兄弟姐妹也都有着在中国上学(xue)的经历。怀尔德所就读(du)的学(xue)校是位于山(shan)东烟台(tai)的芝罘(fu)学(xue)校,他一直在那里待到1912年,后来由于中国当时的局势越来越不稳定,以及父(fu)亲工作上的波动等原因(yin)才(cai)跟(gen)随家人回到了美国。
怀尔德在读(du)书期间被美国的同学(xue)们视为一个不合群的怪胎,他总是一个人埋头(tou)写作,要么在教室(shi)的角(jiao)落里要么就蜷缩在图(tu)书馆里,不过图(tu)书馆貌(mao)似要更理想一些,因(yin)为那里可以远离来自同学(xue)的嘲(chao)讽和(he)羞辱。不过高中刚刚毕业,还没来得及继续在文学(xue)上深造(zao)的桑顿·怀尔德便被征召去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他没有上战场,主要在罗德岛的炮(pao)兵部队服役——相对不少其他有参战经历的作家们来说,炮(pao)兵这个兵种已经相对舒适很多。战争结束(shu)后,他继续进入耶鲁大学(xue)深造(zao)文学(xue),先后在1920年取得了耶鲁大学(xue)的文学(xue)学(xue)士学(xue)位和(he)1926年普(pu)林斯顿大学(xue)的法国文学(xue)硕士学(xue)位。在前一年秋天,当怀尔德最终完(wan)成自己的硕士论文时,他同时也写完(wan)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卡巴拉》。
这时,怀尔德在文学(xue)创作上还只是一个“专业的爱好者”。他在求学(xue)期间一直尝试着创作小说,但过程一直是断断续续。《卡巴拉》这部小说从1921年就开始创作,但其间不断有事情打断着怀尔德的写作。直到1925年,出版企业来联系怀尔德是否愿意出版文学(xue)作品的时候(hou),《卡巴拉》仍旧是一部没写完(wan)的小说。在最后的一年里,怀尔德疯狂赶工,终于写完(wan)了这部作品。1926年,小说正式出版,怀尔德终于成为一名作家。虽然(ran)在此之前,他本科时期所写的几个独幕剧也在美国的一些小型实验剧场上演,但《卡巴拉》让怀尔德第一次收获了知名度。对这部小说,媒体们给出了铺天盖地的好评,在英美两国都收获了不少的销量(liang),然(ran)后,摆(bai)在怀尔德面前的问(wen)题就来了——他想要继续从事文学(xue)创作,但他没有时间和(he)足够的金(jin)钱。
怀尔德。
《圣路易斯雷大桥》的诞生
桑顿·怀尔德在写作之外还有一份(fen)教职工作,但这份(fen)工作严(yan)重(zhong)占用了怀尔德的精力,他在1926年开始考虑专职从事写作,可是口(kou)袋里《卡巴拉》的版税又不足以支撑他专业写作。于是在这一年,怀尔德在文艺营找了一份(fen)教授写作阅读(du)的工作,勉强让他拥有了一些额外收入。解决了这些现实问(wen)题后,桑顿·怀尔德开始着手写已经在脑子里琢磨很久的小说——《圣路易斯雷大桥》。
《圣路易斯雷大桥》是让桑顿·怀尔德成为美国全国性作家的作品,它(ta)在1928年出版后就斩获了普(pu)利策小说奖,给怀尔德带来了巨大声誉。今(jin)天,大家再回看(kan)这部小说,依旧不得不赞叹它(ta)在文学(xue)创作上闪耀的独特魅力。
首先,一个作家,是否有可能写出一个他从未涉足过的地方——这里所指的不是脑海中所想的从未涉足过的生活或命运,而(er)是一个从未涉足过的具体地点。答案显而(er)易见,这几乎不可能。不会(hui)有作家冒着风险去写一个自己完(wan)全没经历过的异国风情,如果他这么做(zuo)了,那他的作品就几乎只能指向一点——他所创作的是一个寓(yu)言。大家依旧惊(jing)讶于卡夫卡所写的诸如《美国》《万里长城建造(zao)时》之类的作品,他仅凭驻(zhu)足之地的观察便极为精准地窥测到了各种生活经验下的道德本质。《圣路易斯雷大桥》也是这样(yang)一部作品,当然(ran)它(ta)在道德本质的深入程度上比不了那些经典寓(yu)言作品,但它(ta)依旧用一种非常成功的写作形式去描述了很多对世界的思考。
《圣路易斯雷大桥》的故事发生在秘鲁。怀尔德此前从未去过此地,只是阅读(du)了大量(liang)与拉丁美洲相关的文学(xue)历史书籍以及当地资讯。小说里吊桥的原型是秘鲁阿普(pu)里马克河(he)上的一座吊索桥,这座吊桥建于1350年,直到1864年仍然(ran)使用,到了20世纪(ji)末(mo),这座桥已经破旧不堪,但仍旧悬挂在当地的峡谷上空。在《圣路易斯雷大桥》中,怀尔德一开篇便讲述了一则事件,“1714年7月20日周五中午(wu),全秘鲁最好的一座桥断了,五位旅者坠入桥下深谷”。
从桥上坠落的五人只是恰好在吊桥断裂的时刻(ke)行走在上面的五个人,但怀尔德的故事接下来走向了一个类似机械论式的哲学(xue)发问(wen)——这五个人为什么当时出现在上面,又为什么偏偏是这五个人在那个时刻(ke)掉下去?
小说里负责探(tan)究这个问(wen)题的人物是一个名叫朱帕(pa)尼的修士,他坚信(xin)这世界上发生的一切都有其目的。作为一名基督徒,朱帕(pa)尼眼中的目的指的是上帝的神圣意志。于是,他展(zhan)开了对五个人生前经历的调查(cha),在调查(cha)之初,他认为这五人的死亡并(bing)非意外,而(er)是其中有些人坠落而(er)死是受到了上帝的惩罚,罪(zui)有应得,而(er)另一些人的死亡则是善良之人被上帝召往了天国。如此,方能说明这起事故的发生。毕竟在修士心里,由上帝所主导、审判的世界里不可能出现无法说明的意外。“在朱帕(pa)尼修士看(kan)来,神学(xue)现在应该跻身(shen)于精确科学(xue)之列,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他目前缺的只是一个实验室(shi)……但圣路易斯雷大桥的倒塌,却完(wan)全是‘上帝的行动’。它(ta)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实验室(shi),让大家可以在纯粹的状态下,悄然(ran)揭示神意”。
朱帕(pa)尼调查(cha)的五个人中,包括看(kan)起来工于心计的女侯爵,也有正在寻找新生活的一位名叫伊斯特班的男子,还有金(jin)盆洗手的探(tan)险家皮奥等,起初看(kan)起来可以粗略地将这些人的人生划(hua)分为“好”和(he)“坏”,但朱帕(pa)尼想要让神学(xue)尽可能精确无误(wu),于是继续深入这些人的生活细节。他认为有必要从他们每个人的生活细节中分析出其背后的精神本质——而(er)上帝也凭此为人安排命运。结果随着调查(cha)的深入,朱帕(pa)尼发现完(wan)全无法按照简单的标准来给人性归类,看(kan)起来冷淡的人可能会(hui)在生活的某些方面流(liu)露出真实的温(wen)情,看(kan)似随和(he)大方的人却可能有着逼迫他人感恩的另一面。朱帕(pa)尼甚至使用了表格打分的方式,试图(tu)按照善良度、虔(qian)诚度、有用度来给人打分,但他发现这个办法完(wan)全无法适用于每个人所处的复(fu)杂情境。“朱帕(pa)尼修士发现,越是调查(cha)那些和(he)当事人联系紧密的人,越是难以从中得到什么”。
《圣路易斯雷大桥》或许是桑顿·怀尔德最具生命力的一部作品。它(ta)所提供的道德寓(yu)言在今(jin)天仍旧适用——也可以视为是桑顿·怀尔德诸多被遗忘的作品中那被人们忘记了遗忘的作品。任何人在深入地洞察其生活后,都难以简单地使用“好”或“坏”来判断——人类的本质并(bing)非明晰,而(er)是复(fu)杂莫测。今(jin)天的大家从大量(liang)的视频、调查(cha)资讯、深度报道等方面试图(tu)去剖析一个事件中的人,并(bing)试图(tu)找到足以盖棺定论的答案,但人性的答案,却永远不会(hui)是固定的。
《圣路易斯雷大桥》,编辑:[美] 桑顿·怀尔德,译者:但汉(han)松,版本:乐府(fu)学问|广东人民出版社(she),2024年12月。
一切都改变(bian)了的生活
作为桑顿·怀尔德的代表作,《圣路易斯雷大桥》却险些没能出版。理由很简单,出版社(she)收到的手稿只有34000字,几乎就是一个中篇小说,很难单独出版定价,即使是定价到2.5美金也仍旧显得过于昂贵。最后出版社(she)使用的办法是往书里增加了好几张插图(tu),使用最厚(hou)的纸张,增加排版的页边距(ju)和(he)行间距(ju),才(cai)将它(ta)撑出了一本单独发行出版的长篇小说。
在出版后,这本书的销量(liang)远远超出了出版社(she)的预(yu)估,首月即全部售罄,而(er)且评论界的赞誉也纷至沓(da)来。随着同年《圣路易斯雷大桥》获得普(pu)利策文学(xue)奖,1928年的桑顿·怀尔德已经不再是一名普(pu)通的作家,而(er)是成为了一位每部作品都会(hui)受到评论界和(he)公众读(du)者关注的知名作家。
《圣路易斯雷大桥》的成功让桑顿·怀尔德彻底收获了财富自由。他购(gou)置(zhi)了房屋,增加了股票(piao)账户,可以前往世界各地旅行,更为重(zhong)要的一点是,他可以以更纯粹的态度工作而(er)不必再像之前那样(yang)出于养家糊口(kou)的目的。桑顿·怀尔德重(zhong)新回到了大学(xue),他曾给好友菲茨(ci)杰拉德写信(xin)表示自己非常喜(xi)欢教书,1929年,他也重(zhong)新进入大学(xue),开始在芝加哥大学(xue)担任兼职教授。除(chu)了对教育工作的热(re)爱之外,其中的另一个原因(yin)则是桑顿·怀尔德似乎更加适应那种交错(cuo)间断的工作节奏,而(er)不是成为一名专职作家。
例如桑顿·怀尔德之后成名的另一部剧作《大家的小镇》,其构思的过程便是如此。这部剧作的灵感最初来源于1935年,桑顿·怀尔德一边在乡间散步,一边构思着戏剧的情景,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大概每天的散步能够帮(bang)助他酝酿出十(shi)五分钟时长左右的情景,但如果让他在桌子前坐一整天,他只会(hui)什么都写不出来。
《大家的小镇》的写作地点极为零散——一部分在大西洋的客轮上完(wan)成,一部分在加勒比海,一部分在新罕布什尔,一部分在瑞士。这似乎就是桑顿·怀尔德最为熟(shu)悉(xi)的写作习惯,在零散的时间里一边漫步一边写作。这段时间里,桑顿·怀尔德还在同时写作其他短剧,其中不少独幕剧的内容也可以视为这些三幕剧主题的尝试。(不过根据另外的资料显示,如果按照桑顿·怀尔德这种闲散的创作态度,《大家的小镇》大概率无法按时完(wan)成,因(yin)此当怀尔德从欧洲回到美国后,剧院(yuan)负责人哈(ha)里斯立即(ke)将怀尔德锁在了长岛,为他提供了一座拥有厨师和(he)管家的别(bie)墅里,让他足不出户地专心写作。)
《圣路易斯雷大桥》
1938年2月4日,《大家的小镇》在亨(heng)利·米勒剧院(yuan)首演,与小说《圣路易斯雷大桥》出版时收获的一致好评不同,《大家的小镇》在演出后立即(ke)遭受了来自批评界的攻击。尽管也有些媒体站在怀尔德的立场上替他辩护,但其中除(chu)了《纽(niu)约时报》之外,大部分都没有太大的影响力。而(er)批评怀尔德剧作的刊物则包括了《纽(niu)约客》和(he)《时代》等等。这些刊物的文章从各个角(jiao)度批评《大家的小镇》,包括完(wan)全不像是一部完(wan)整的戏剧,“过于做(zuo)作”,“充满臆(yi)想”,“理念(nian)丑陋不堪”,观念(nian)陈旧等等。除(chu)了评论界外,普(pu)通观众也似乎并(bing)不买账,《大家的小镇》进入百老汇后的票(piao)房并(bing)不尽如人意,观众们被戏剧里的一些场景所感动流(liu)泪,但大部分时间也充满困(kun)惑、难以理解。1938年5月,《大家的小镇》获得了普(pu)利策戏剧奖;文学(xue)奖在很多时候(hou)是多余的,但有时,当它(ta)在这类作品身(shen)上出现时也发挥了其非常重(zhong)要的作用——它(ta)证明了桑顿·怀尔德的戏剧将同时代人甩在了身(shen)后的超前性。
”反戏剧“的风格
《大家的小镇》第一幕。
没有观众。没有布景。观众到场时看(kan)到的是半明半暗的空旷舞台(tai)。
以上这就是《大家的小镇》的开篇。在20世纪(ji)30年代的戏剧中,这种表现形式可以说是十(shi)分超前的。观众们走进剧院(yuan)想要欣赏精致的布景,而(er)桑顿·怀尔德给观众们提供的却是一片粗糙与空旷。
同时,桑顿·怀尔德在戏剧写作中还特别(bie)喜(xi)欢打破演出的界限。《大家的小镇》中第一个上场的人物是舞台(tai)监督,他负责向观众挨个先容即将出场的人物,阐述故事发生的背景。
不仅如此,怀尔德还让这个人物直接推翻了观众的悬念(nian)期待。大多数的戏剧都有着悬念(nian)推进的节奏,人们从第一幕看(kan)到最后一幕,一点点看(kan)完(wan)人物的命运。而(er)《大家的小镇》在第一幕刚开始、第一个人物吉布斯太太刚出场时,舞台(tai)监督就直接在先容人物时说完(wan)了她的命运。“吉布斯太太是最先过世的,事实上,她死得很早”。
桑顿·怀尔德用这种戏剧结构,让整个戏剧故事拥有了完(wan)全不同的氛(fen)围。大家在观看(kan)、阅读(du)这部戏剧的时候(hou),并(bing)不是在观看(kan)一个人的命运,而(er)是在回顾(gu)一个人的命运。命运的悬念(nian)没有被放置(zhi)到未来的时间,而(er)是被放置(zhi)到过去(这将是桑顿·怀尔德戏剧创作中一个非常重(zhong)要的主题),通过这种方式让观众在过去的时间里重(zhong)新思考生活的感受。
《大家的小镇》共有三幕,第一幕主要讲述了吉布斯一家和(he)韦伯一家在小镇上的生活,里面出现了形形色色的人;第二幕讲述这两家人的孩子艾米丽和(he)乔治,他们如何从小相识,诞生爱情,并(bing)且进入婚姻的殿堂;而(er)在第二幕即将结束(shu)时,舞台(tai)监督出来提醒观众,“我想你们应该能猜到第三幕会(hui)是什么”,于是最后一幕的场景被安排在墓地,吉布斯太太、艾米丽以及小镇上其他曾经年轻的面孔此时都已经成为坟墓里的幽灵。
第三幕发生的冲击力是非常强的,因(yin)为就在第二幕结束(shu)时,整个舞台(tai)还充斥在婚礼的欢乐氛(fen)围内,参加婚礼的人们还在畅想着未来的生活。随着第二幕的戛(jia)然(ran)而(er)止(zhi),场景突然(ran)转换到葬礼,仿佛那些幸福的愿景在转瞬间都成为了泡影。在第三幕中,桑顿·怀尔德还采取了一个当时观众很难理解的手法——让坟墓里的死者说话。死者说话这件事情让当时的观众大为惊(jing)讶。通过已经去世的吉布斯和(he)艾米丽等人在葬礼上的交谈,大家能看(kan)到她们虽然(ran)很早就离开了生者的世界,但她们的情绪并(bing)不忧(you)郁(yu),她们依然(ran)认为自己曾经有过幸福的人生。
桑顿·怀尔德与希区柯克。
当看(kan)到葬礼上的亲友们陷入悲(bei)伤的情绪时,被触(chu)动的艾米丽产(chan)生了一个冲动,她想回到生者的世界,回到过去的某一天。尽管其他灵魂(hun)并(bing)不建议她这样(yang)做(zuo),但艾米丽还是说服了舞台(tai)监督,让她重(zhong)新回到了十(shi)二岁生日时的场景。回到14年前的艾米丽看(kan)到了熟(shu)悉(xi)的童(tong)年小镇,她熟(shu)悉(xi)的人还活着,她看(kan)到了她的父(fu)亲、还是孩童(tong)的乔治、有着些坏习惯的邻居,看(kan)到了正在冰冷天气中准备早饭的母亲。但最终,看(kan)着这些往昔场景的艾米丽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趁大家都还在,妈妈,趁大家都还幸福,让大家相互看(kan)对方一眼”,“进行得太快了,大家根本没时间看(kan)对方。我之前没有意识到,所有的一切都在进行,大家却从未留意到。带我回去——上山(shan)去——去我的坟墓。但首先:等等!再看(kan)一眼”。
这是整个戏剧最触(chu)动人的地方。怀尔德使用了一系列超前的戏剧形式,呈现出了一个非常古典的人生观念(nian)。整部戏剧以高速推动的方式发展(zhan)了前两幕,在幸福的畅想中戛(jia)然(ran)而(er)止(zhi),最后又通过艾米丽让观众重(zhong)新将目光(guang)聚焦在过去的过去,让人们认识到真正的幸福就散落在每个正在进行的瞬间中,只是过去的大家没有停下来再看(kan)一眼这些时刻(ke),而(er)它(ta)们也就那样(yang)匆匆溜走。
生命与爱最为珍(zhen)贵
1940年,桑顿·怀尔德开始准备创作他人生中另外一部重(zhong)要的戏剧,《九死一生》——这部戏剧将会(hui)帮(bang)助他第三次拿到普(pu)利策文学(xue)奖。当时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在进行,怀尔德想写一个与世界末(mo)日有关的主题,但他写了一个又一个题材全都中途作废。这段时间里最后完(wan)成的有两个剧本,除(chu)了《九死一生》外还有另外一部优秀的剧本《阿尔刻(ke)提斯之歌(ge)》,不过导演哈(ha)里斯和(he)怀尔德都认为在战争时期,《九死一生》的内容将会(hui)更加符合观众的心境——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相比于《大家的小镇》,《九死一生》在演出后收获的票(piao)房是非常成功的。
《大家的小镇》,编辑:[美] 桑顿·怀尔德,译者:但汉(han)松,版本:乐府(fu)学问|广东人民出版社(she),2024年12月
《九死一生》既是一个末(mo)日灾(zai)难叙事,同时也是一个创世叙事。末(mo)日的部分在于小说里的主要人物安特罗布斯夫妇(fu)必须一次又一次面对世界末(mo)日,面对不断变(bian)冷、正在进入黑暗的世界。创世故事的部分则在于,《九死一生》在情节上借助了人类的创世神话(因(yin)此在它(ta)演出后,很多批评家指出这部戏剧像是简短版本的《芬尼根的守灵夜》)。安特罗布斯一家的小儿子有着另外一个名字“该隐”,同时在戏剧的开幕部分,怀尔德继续发挥着自己奇幻的创造(zao)想象力,让安特罗布斯家在冰天雪(xue)地中出现了恐龙和(he)猛犸象,他们是安特罗布斯家里的成员(yuan),还可以和(he)家里人简单沟通交流(liu)。而(er)安特罗布斯先生在前期一直没有回家,他在外面从事着类似发明轮子、发明字母表之类的工作。当安特罗布斯太太说冰冷的末(mo)日已经让人无法忍受的时候(hou),安特罗布斯先生表示,等他,等他把字母表发明出来,那时候(hou)末(mo)日里就会(hui)出现光(guang)芒了。
很明显,这又是怀尔德所创造(zao)的一个道德寓(yu)言。在战争阴云遍布的1940年,这部剧的末(mo)日叙事很明显击中了观众们的心理,事实上《九死一生》几乎适用于所有末(mo)日心态。当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shu)后,在战后德国上演的《九死一生》同样(yang)非常受欢迎。怀尔德的《九死一生》讲述末(mo)日的同时又带给了人们希翼,而(er)且他完(wan)成这个主题的方式依旧是通过自己非常擅长的舞台(tai)时间的表现。在《九死一生》中所出现的预(yu)言家所说的话语,也非常符合怀尔德在《大家的小镇》甚至《圣路易斯雷大桥》中所传达的理念(nian),“我预(yu)言未来。哕。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事儿了,每个人的命运都写在他们自己脸上……但谁能讲清(qing)楚一个人的过去——嗯(en)?没有人!”
这或许是桑顿·怀尔德被遗忘的原因(yin)——他太传统了。他采用了大量(liang)堪称先驱式的艺术手法,让死者说话,让舞台(tai)编剧和(he)演员(yuan)在台(tai)上爆发冲突,让观众席里的人说话,让戏剧的悬念(nian)先行破解,让恐龙和(he)猛犸象成为家庭成员(yuan),但每一个形式新颖的戏剧背后所传递的从来不是什么先锋的社(she)会(hui)理念(nian),没有抨(peng)击,没有颠覆,核心就是非常质朴的生命、死亡、爱与希翼。在太多人眼里,这些观念(nian)太老套(tao),太过于保守。但这也是让桑顿·怀尔德经久不衰的原因(yin),当他在美国文学(xue)史里渐渐淡化的时候(hou),美国的校园(yuan)里则在不断排演怀尔德的戏剧——它(ta)不需要布景,只需要一块空旷的舞台(tai),演员(yuan)们就能表演并(bing)且体会(hui)那些真实的人生感触(chu)。生命与爱,以及那些瞬间的幸福感本就是每个人人生中最重(zhong)要的事情。桑顿·怀尔德是一个给人们带来希翼的作家,但是输给了一个希翼用文学(xue)追求绝望与幻灭(mie)感的时代。
编辑/宫子
编辑/张进 刘亚光(guang)
校对/薛京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