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冈(gang)石(shi)窟航拍图。 季敏皓摄（影像(xiang)中(zhong)国）
云冈(gang)石(shi)窟第6窟东壁上层，具(ju)有中(zhong)原风格的造像(xiang)。
云冈(gang)石(shi)窟第6窟中(zhong)心塔柱下层的护法夜叉像(xiang)。 云冈(gang)研究院供图
云冈(gang)石(shi)窟位于山(shan)西省(sheng)大同(tong)市西郊的武周山(shan)南麓，始凿于公元(yuan)5世纪，是中(zhong)国早期佛(fo)教艺术的杰出(chu)代表。这(zhe)座艺术殿堂内的石(shi)窟造像(xiang)不仅(jin)是佛(fo)教信仰的表达，更是多(duo)元(yuan)学问交融(rong)的见证：它们融(rong)合了(le)西方艺术形象与外来工匠智慧，以精湛(zhan)的雕(diao)刻艺术和深(shen)厚的学问内涵，奏响交流互鉴的文明交响。
融(rong)合中(zhong)西雕(diao)塑语言的造像(xiang)艺术
云冈(gang)石(shi)窟的众(zhong)多(duo)造像(xiang)之中(zhong)，一些具(ju)有西方艺术风格的造像(xiang)尤为(wei)引人注目，第18窟主尊左侧的一尊弟子像(xiang)便是生动例(li)证。这(zhe)尊人像(xiang)眉骨凸出(chu)，眼窝深(shen)陷，鼻梁高挺，鼻尖(jian)下弯，下颌微突，具(ju)有典型欧罗巴人种特征。额侧、两鬓、双颊的凹陷，以及颧骨的高凸，勾勒出(chu)一张棱(leng)角分明、饱经(jing)风霜的智者面(mian)庞；眉头卷曲、嘴角上扬、露齿而笑的陶醉神情，似在表现闻法喜悦的瞬间。
西方雕(diao)塑中(zhong)对人物线条的高度写(xie)实，在这(zhe)尊弟子像(xiang)上展现得淋漓尽致，渲染出(chu)一种庄重而欢悦的情感。设计者充分利用(yong)雕(diao)刻艺术本身(shen)具(ju)备的审美特性，吸取(shou)古印度及中(zhong)亚佛(fo)教艺术精华，以中(zhong)西融(rong)合的雕(diao)塑语言展示中(zhong)国佛(fo)教艺术。
此(ci)外，在第6窟中(zhong)心塔柱下层，大家能够看到更为(wei)明显的胡人形象。塔柱佛(fo)龛两旁的护法夜叉额发(fa)卷曲，立眉竖目，眼球圆凸，鼻头宽厚，蓄络腮(sai)胡，耳长而大，饰耳珰。这(zhe)些异域人物造像(xiang)，以独特的面(mian)容特征，丰富了(le)石(shi)窟的艺术表现，展现着当时丝绸之路上的多(duo)民族交往风貌。
多(duo)元(yuan)学问共(gong)创的时代风格
回望历史(shi)，不同(tong)民族之间的交往交流交融(rong)是中(zhong)华民族形成发(fa)展的重要动力。淝水之战（公元(yuan)383年）结束后，鲜卑(bei)拓跋部(bu)建立了(le)北魏政权，太武帝拓跋焘四方征战，于公元(yuan)439年平定凉州、统一北方。凉州（今甘肃武威市）位于河西走廊(lang)东端，大量僧侣自古印度、西域往来，促进佛(fo)教学问在当地传播(bo)，也令当地工匠掌握了(le)融(rong)合异域艺术元(yuan)素(su)的造像(xiang)技艺。太武帝平定凉州之后，将此(ci)地大量居民迁(qian)入北魏都城平城（今大同(tong)）。
随着人口的迁(qian)徙，平城成为(wei)胡商梵僧云集(ji)之地、北方佛(fo)教的新(xin)中(zhong)心。一批(pi)批(pi)高僧大德和能工巧匠不仅(jin)带(dai)来了(le)精湛(zhan)的雕(diao)刻技艺，更将古印度、凉州、关中(zhong)等地佛(fo)教艺术风格和造像(xiang)理念带(dai)入平城，与本土工匠共(gong)同(tong)创作出(chu)不朽的艺术作品(pin)，呈现鲜明的时代风格。
以第20窟为(wei)代表的“昙曜五窟”造像(xiang)是云冈(gang)石(shi)窟中(zhong)年代较早的作品(pin)。这(zhe)些造像(xiang)广额丰颐、短颈宽肩、身(shen)体粗壮，与葱岭（今帕米(mi)尔高原）东西、甘肃及其以东早期佛(fo)像(xiang)相似，五官特征酷似北魏前(qian)期墓葬(zang)陶俑，衣着服饰则较多(duo)保留了(le)古印度艺术成分，显示出(chu)“胡貌梵相”的造像(xiang)特点。以第6窟东壁上层造像(xiang)为(wei)代表的中(zhong)原风格造像(xiang)，其神态气(qi)质、衣冠服饰、雕(diao)刻手法面(mian)貌一新(xin)，体现出(chu)中(zhong)华民族审美的影响：“褒衣博带(dai)”的服饰潇洒飘逸(yi)且富有生气(qi)，丰瘦(shou)适宜、眉疏目朗(lang)的面(mian)相给人以温静慈和、亲切自然(ran)的感觉，这(zhe)种艺术风格明显具(ju)有“改(gai)梵为(wei)夏”的造像(xiang)特征。
用(yong)石(shi)头书(shu)写(xie)的人类文明交流史(shi)
公元(yuan)5世纪中(zhong)叶的平城已是中(zhong)国北方政治、经(jing)济、学问的中(zhong)心，见证着东西学问交流进入我国历史(shi)上的第二次高潮，不同(tong)艺术在这(zhe)里相遇(yu)、碰撞、共(gong)鸣。
在公元(yuan)1至(zhi)3世纪的贵霜王朝时期，古印度西北地区和恒河中(zhong)上游地区诞(dan)生了(le)两大艺术中(zhong)心——犍陀罗和秣(mo)菟(tu)罗，这(zhe)两地佛(fo)教造像(xiang)艺术风格截然(ran)不同(tong)。犍陀罗艺术因多(duo)种学问交融(rong)而生，继(ji)承了(le)希(xi)腊—罗马雕(diao)塑风格，造像(xiang)深(shen)目高鼻，眼睑细(xi)长，波浪式发(fa)纹，服饰衣褶(die)厚重，展现出(chu)古印度希(xi)腊化的写(xie)实风格。秣(mo)菟(tu)罗艺术则以本土传统为(wei)基础，兼采各家(jia)之长进行再创造，造像(xiang)面(mian)短而圆，体格健壮、气(qi)质强悍(han)，服饰轻薄(bao)贴体，呈现出(chu)古印度本土化的活力与古典风貌。
这(zhe)两种各具(ju)特色(se)的异域艺术与中(zhong)国本土艺术在云冈(gang)石(shi)窟激荡融(rong)合、交相辉(hui)映。在东传过程中(zhong)，古印度佛(fo)教造像(xiang)不断受到波斯、粟特等西域诸(zhu)国艺术的影响。在北魏官员主导(dao)下，参与云冈(gang)石(shi)窟雕(diao)凿的群体包括西域的僧人和工匠、长安和山(shan)东的官吏与庶(shu)民，还有北方归属的游牧(mu)民族和迁(qian)徙北上的南朝士大夫，多(duo)元(yuan)群体构成使(shi)云冈(gang)石(shi)窟有了(le)“和而不同(tong)”的多(duo)面(mian)呈现。
于是，大家看到，早期“昙曜五窟”洞窟平面(mian)呈椭圆形、穹隆(long)顶，形制采用(yong)拓跋鲜卑(bei)的毡帐形式，造像(xiang)的外在样式又具(ju)有浑厚、纯朴的西域情调。中(zhong)期石(shi)窟则精雕(diao)细(xi)琢、装饰华丽，显示出(chu)复杂(za)多(duo)变、富丽堂皇的艺术风格。例(li)如(ru)五华洞（第9至(zhi)13窟）中(zhong)具(ju)有希(xi)腊地中(zhong)海风格的伊(yi)奥尼亚柱式柱头、科林斯柱式柱头、波斯兽形柱头等造型融(rong)入中(zhong)国汉式仿木构建筑，相得益彰(zhang)。晚期窟室规模虽小，但人物形象清(qing)瘦(shou)俊美，比例(li)适中(zhong)，是中(zhong)国北方石(shi)窟“秀(xiu)骨清(qing)像(xiang)”的源(yuan)起，其造像(xiang)艺术完成了(le)由“胡貌梵相”到“改(gai)梵为(wei)夏”的转变。
云冈(gang)石(shi)窟，一部(bu)用(yong)石(shi)头书(shu)写(xie)的人类文明交流史(shi)。它是大家民族骄傲的学问遗产，也是连接古今、沟通中(zhong)外的桥梁。那些栩栩如(ru)生的异域面(mian)孔，是历史(shi)的见证者，更是联(lian)结不同(tong)文明之间纽带(dai)的使(shi)者，诉说着先辈们勇于探索未知领域、渴望交流互通的进取精神。
（编辑为(wei)云冈(gang)研究院历史(shi)与民族融(rong)合研究中(zhong)心北朝学问研究室副(fu)主任、副(fu)研究馆员）
《 人民日报 》（ 2025年03月21日 1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