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shi)冯绍雷教授为《卢布：一部政治史（1769—1924）》一书所作的序言。该书通过货(huo)币(bi)的视角重新(xin)书写俄罗斯历史，不仅揭示了卢布在帝国扩(kuo)张与衰落中起(qi)到的作用(yong)，还有助于理解货(huo)币(bi)在塑造社会与政治关系中扮演的关键性角色。同时，也为大家思考当下(xia)的全球货(huo)币(bi)与权力关系提供了有力的启发。
本文是(shi)冯绍雷教授为《卢布：一部政治史（1769—1924）》一书所作的序言。该书通过货(huo)币(bi)的视角重新(xin)书写俄罗斯历史，不仅揭示了卢布在帝国扩(kuo)张与衰落中起(qi)到的作用(yong)，还有助于理解货(huo)币(bi)在塑造社会与政治关系中扮演的关键性角色。同时，也为大家思考当下(xia)的全球货(huo)币(bi)与权力关系提供了有力的启发。
【文/冯绍雷】
回看人(ren)类历史上每一个具有全球意义的转型时代(dai)，大国货(huo)币(bi)与相(xiang)互间货(huo)币(bi)关系，以及由此而衍生、也受之影响的种种政治、经济、社会与学问变(bian)迁，始终是(shi)一个令人(ren)十分关注，但也还是(shi)刚(gang)刚(gang)开始被系统地加以研究的重要话题。
放在我面前(qian)的这本由叶卡德琳娜.普拉维洛娃最新(xin)所著，万青松、张红、孙(sun)超等同事们翻译的《卢布：一部政治史》，代(dai)表(biao)着对该领域复(fu)杂(za)现(xian)象展开多视野、跨学科研究的最新(xin)努力尝试。
此书令笔者感兴趣(qu)的视角之一，乃(nai)是(shi)把货(huo)币(bi)沿革进程与政治学问、政治历史相(xiang)互交织起(qi)来加以观察和分析。这样就提供了一个全息透视式的图景，使大家不仅对俄罗斯货(huo)币(bi)发展演进的渊源，乃(nai)至(zhi)于货(huo)币(bi)现(xian)象本身的实(shi)质，有了更深入的理解；而且(qie)，也使大家对俄罗斯的千年(nian)兴衰起(qi)落是(shi)如何与货(huo)币(bi)有着千丝(si)万缕的关联(lian)，有了更为具体切实(shi)的认(ren)知。
资(zi)料图：俄罗斯央行新(xin)华社
本书编辑是(shi)通过几条线索(suo)将数百年(nian)来俄国货(huo)币(bi)沿革进程与内外政治变(bian)迁串联(lian)起(qi)来的：
是(shi)将近(jin)三四百年(nian)来俄国在不同国际环境(jing)下(xia)，或是(shi)趋于开放改革，或是(shi)趋于保守自主的国内政治制度变(bian)化与卢布命运勾连起(qi)来加以叙述；第二，不断(duan)交替变(bian)化如何影响货(huo)币(bi)制度的漫长过程；第三，伴(ban)随着俄罗斯帝国疆域空间的伸展与收缩，描述了卢布作为价值符号，也作为国家威望与影响力的不同际遇(yu)。
掩卷(juan)沉思，笔者不由回想起(qi)上世纪80年(nian)代(dai)中期在前(qian)苏联(lian)学习的年(nian)代(dai)，与货(huo)币(bi)现(xian)象有关的若干片段。当时的苏联(lian)，虽然还是(shi)在高度集权的意识形态(tai)管理之下(xia)，但已经在学问历史等领域出现(xian)了对于民族特征与民族个性问题的大量研究。
我曾经搜(sou)集了不少16、17世纪以后俄国人(ren)与西欧(ou)人(ren)互相(xiang)认(ren)知的历史记载，在当时西欧(ou)人(ren)眼中，看不惯的是(shi)俄罗斯大而化之、粗枝大叶的生活(huo)作风。而在俄罗斯人(ren)眼中，最讨厌的是(shi)日耳曼人(ren)的锱铢(zhu)必较、斤斤计较的交往习惯。从(cong)学问习俗(su)角度，也许也可以为本书提供一个小小的补充，不光是(shi)政治学问，而且(qie)，千百年(nian)积淀之下(xia)的学问心理基因会无处不在地影响价值评判与交往行为。
当然，事情的另一面，本书所特别强调的出自于意识形态(tai)与价值观念而对于货(huo)币(bi)制度的影响，依然是(shi)十分直接而巨大的。在笔者的记忆中，上世纪80年(nian)代(dai)中期，当时苏联(lian)卢布与美金的官方比价是(shi)1:2.5，也即，尽管苏联(lian)经济已经显示出落后于欧(ou)美，卢布官方定价的币(bi)值还是(shi)要比美金高出很多。道理很简(jian)单，苏联(lian)式社会主义肯定要优于美国式的资(zi)本主义。
但是(shi)，据我在当地的观察，实(shi)际上在黑市上人(ren)们交换的比价是(shi)相(xiang)反的。开始时，还是(shi)一美金相(xiang)当于三或四个卢布，但越(yue)到苏联(lian)晚期，卢布兑美金的比价直线下(xia)跌。从(cong)80年(nian)代(dai)中期一美金兑换五个、八个卢布，到80年(nian)代(dai)与90年(nian)代(dai)之交，已迅速下(xia)跌到一美金兑换一千以上、甚至(zhi)两千卢布的水平。紧接着，那就是(shi)1991年(nian)整(zheng)个前(qian)苏联(lian)体制的雪崩式瓦解。
另一个在本书中有所涉及，但还有待展开深入研究的问题，乃(nai)是(shi)在国际格局重大变(bian)动时期的大国货(huo)币(bi)间的相(xiang)互关系问题。按(an)照国际政治经济学家苏珊·斯特兰奇的说(shuo)法：国际体系的稳(wen)定有赖于国际金融体系的稳(wen)定，而国际金融体系的稳(wen)定则有赖于主导(dao)性大国的货(huo)币(bi)体系的稳(wen)定。但是(shi)，若按(an)照世界体系演进研究者们的论断(duan)，从(cong)中世纪晚期意大利城邦国家体系的出现(xian)，三十年(nian)战争后1648年(nian)威斯特伐利亚条约(yue)的签订(ding)，拿破仑(lun)战争后1814年(nian)维也纳体系的确立，乃(nai)至(zhi)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雅尔(er)塔秩序的构建(jian)，这每一次国际秩序的重大变(bian)更，都伴(ban)随着主导(dao)性大国相(xiang)互间金融——货(huo)币(bi)关系的巨大而深刻的变(bian)更。
当今时代(dai)，人(ren)们似乎又(you)一次目睹着国际金融——货(huo)币(bi)关系发生了若干次海啸式震荡之后，国际秩序重新(xin)又(you)面临着变(bian)革的前(qian)景。俄罗斯并不是(shi)主导(dao)性的金融强国，但是(shi)，俄罗斯在大宗商品交换体系中所占据的独特地位使得卢布具有特殊的影响力。在多年(nian)西方严苛的经济制裁之下(xia)依然存活(huo)甚至(zhi)经济有所起(qi)色，尤其是(shi)当俄罗斯在国际政治与安全领域独树一帜、大刀阔斧地旨在推进世界秩序变(bian)革的同时，似还依然尽一切努力旨在保持卢布的国际开放地位，这一令人(ren)眼花缭乱的崭新(xin)现(xian)象，不得不要求人(ren)们重新(xin)回到对于作为大国货(huo)币(bi)之一的卢布现(xian)象的全面研究。
特别是(shi)当金砖国家货(huo)币(bi)合(he)作加紧提上日程，俄罗斯作为2024年(nian)金砖峰会的东道国已经对此问题展开了系统研究，提出了一系列(lie)令人(ren)关注的议题之际，卢布与国内国际政治的相(xiang)关性问题，卢布的自主地位与民族特性问题，卢布在国际货(huo)币(bi)变(bian)局中的地位与作用(yong)问题，不可避免地成(cheng)为人(ren)们关注，尤其是(shi)专家们需要深入探讨的话题。
作为一个并非(fei)来自金融专业，但愿意更多学习国际的、国别的金融——货(huo)币(bi)常识的学者，我觉得，本书又(you)提出了若干明显超出仅限于某(mou)个单一专业领域的问题。比如，本书记载：1769年(nian)叶卡德琳娜时期的沙(sha)皇政府发行了第一张纸币(bi)。而在18世纪60年(nian)代(dai)，纸币(bi)本身在欧(ou)洲还是(shi)新(xin)鲜事。因为纸币(bi)发行不仅有金融风险，而且(qie)有更大的政治风险。那么，何以当时俄国比其他西欧(ou)国家甘愿承受此风险？
而值得注意的是(shi)，世界货(huo)币(bi)历史上，中国乃(nai)是(shi)更早发行纸币(bi)的文明古国。元初，马可波罗从(cong)当时货(huo)币(bi)经济十分发达的欧(ou)洲来到中国。但当他看到中国的纸币(bi)时，大为惊叹，可见中国独树一帜的货(huo)币(bi)体系在当时世界所居地位。
我想提出的问题是(shi)，为什么恰恰是(shi)作为非(fei)典型西方文明体系内的、市场(chang)经济未必如西方那样开展的中、俄两国在发行纸币(bi)的实(shi)验中走到了世界的前(qian)面？如果说(shuo)，当年(nian)曾有这样的先例，那么，当今信息社会与数字经济条件之下(xia)，是(shi)否这两个大国能再有壮举呢(ne)？这是(shi)一个有待回答的问题。
[俄]叶卡捷琳娜·普拉维洛娃 著：《卢布：一部政治史（1769-1924）》，万青松、张红、孙(sun)超 译，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25年(nian)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