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健
十年前的9月，父亲离去，享年七十三岁。十年来，无数(shu)次我与父亲在梦中相遇(yu)……
父亲一辈姊妹(mei)七人，父亲最小。爷爷出身贫寒，最敬仰文(wen)化(hua)人，因此拼命(ming)劳作，支撑儿女读书。父亲兄弟四人和最小的姑姑都(dou)曾当(dang)过老(lao)师(shi)，县里教(jiao)育系统开(kai)会五人齐聚，当(dang)时有“一门五教(jiao)员”的美誉。
父亲成绩素来优异，初中考取县城一中。1960年中考时，班(ban)主任强烈建议父亲念高中考大学，但因其时正值“生活困难”时期，父亲放弃高中，转而报考一年制的“速师(shi)”，为的是次年便可拿工资养家。不料1961年毕业时，学校无课可上，只得(de)去公(gong)社粮站临时帮忙(mang)，收入极为微薄。恰(qia)逢年初国家提出“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八(ba)字方针，给退出公(gong)职人员补偿一定数(shu)量的土地。于是，刚刚获得(de)“公(gong)家人”身份的父亲，为了生存而再次成为一介(jie)贫民。虽然生活穷困，父亲却有着极为丰富的内心世界，他用坚韧毅力和高远理想，使一个贫困的农民家庭变成了令人尊重的“书香门第”。
父亲是一个真正多才(cai)多艺的人，他有着多方面(mian)的文(wen)化(hua)“手艺”，在文(wen)史、书法、音(yin)乐、中医(yi)、体育乃至堪舆诸方面(mian)，都(dou)有着不俗的造诣。幼(you)时夏夜躺(tang)在院中凉席上，父亲一边听收音(yin)机里的音(yin)乐曲艺节目，一边为大家作赏析。在逼(bi)仄(ze)阴(yin)冷的老(lao)宅南屋，父亲的音(yin)乐让家中充满(man)温暖。
先君既是严父，更是慈父，在家庭教(jiao)育及文(wen)化(hua)引导(dao)方面(mian)，他用心而耐(nai)心，堪称(cheng)一位真正的“教(jiao)育家”。他秉持祖父教(jiao)诲，重视教(jiao)育，眼光长远。大家姐弟五人，除(chu)大姐在家庭极度困难的情(qing)况下升上初中主动(dong)辍(chuo)学外，其余四人均考取大学，这在农村颇为少(shao)见。
父亲教(jiao)育大家虽然严厉，却很讲究方式方法，他总能以平(ping)等的姿(zi)态让大家获得(de)成长。犹忆幼(you)时村里每有影片放映，回到家中并不能马上休息，而是全家围坐，父亲启发大家说出影片的主题为何、技(ji)艺怎样(yang)、人物性格如(ru)何表现、矛盾冲突如(ru)何展(zhan)开(kai)……当(dang)时似不觉察(cha)，后(hou)来想想，却是极好的艺术(shu)鉴赏、语言(yan)表达的训练，这让大家终生受益。
我的小学是在本村，初中、高中都(dou)在外地。记得(de)每次还(hai)家，父亲总会与我聊天到夜半，从家史、村史到国家社会，从孔孟老(lao)庄到琴棋书画，无所不谈。看似无意的“聊天”，实则是为子(zi)女开(kai)设的“家庭文(wen)化(hua)讲堂”。
父亲的床头，有两个大的相框，摆放一些老(lao)照片以及自己抄录的诗词警句。其中便有鲁迅先生的：“真的猛士，敢于直面(mian)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lin)漓的鲜血。”我能体会到父亲作为一个思(si)想者所承受的那份孤独和坚持。相框中还(hai)有父亲早(zao)年绘制的一幅水墨小品，画作主体是一株枯树，树叶稀疏而枝干遒劲。父亲自题曰“精神”，然“精神”二字皆(jie)笔画残缺，父亲当(dang)以此寄寓他坎坷的人生际遇(yu)和刚正持守的精神品格。
曾有一个夙(su)愿，计划(hua)在某一场合演唱父亲自作的那首(shou)《人生河(he)》。在曲谱(pu)前，父亲还(hai)配上了一段(duan)朗诵词：“追求、坎坷、辛酸、欢乐，徘徊、沉默、奋起(qi)、收获，汇成这人生的河(he)。它该是怎样(yang)的旋律？还(hai)不是那浪头的歌！”“一浪一支歌”的比拟，包含着深刻的人生辩证(zheng)法，给人以无限精神鼓励(li)和诗意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