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立牌呼唤对身份的再思考
没有体积感、没有厚(hou)重的肌理，仅仅是人物的色彩和轮廓，立在展(zhan)厅之中。卢贝娜·希米德在作品(pin)《金钱的命(ming)名》中，用(yong)人物立牌的方式塑造了一组角色。看似戏剧布景，但没有舞台，没有剧本，没有情节推进，仅仅是演员被定格在空间里，凝视，沉默，站(zhan)立，这(zhe)里没有对白，只有形(xing)体本身的意味。
立牌本身带着一种舞台装置的属性——它们不是单纯的肖像，而(er)是角色。剧场(chang)空间里，角色的变换由演员完成(cheng)，装扮、台词、表演，使得(de)身份可以(yi)流动，个体成(cheng)为(wei)社会关系的一个临时节点(dian)。但在《金钱的命(ming)名》中，身份的转变并非由表演实(shi)现，而(er)是由观看者的目光激活。每一座立起的形(xing)象都携带着自身的故事，而(er)这(zhe)些故事曾因肤色而(er)被抹去，被压缩成(cheng)一个个词汇——仆人、工匠、苦力、奴隶，或(huo)者更简单的，仅仅是一个个被估价的生命(ming)。艺术家通过对视觉形(xing)象和文字的设计去阐释角色身份，通过观者的目光、角色的灵魂和故事被激活。艺术家这(zhe)样的设计呼唤了黑人身份的主体性，在解答观众(zhong)“他们是谁”的过程(cheng)中，其实(shi)也(ye)解答了黑人群体“大家是谁”的身份认同。
去观看这(zhe)些立牌，他们身着不同服饰，手持各类物件，以(yi)自己原本的职业面貌出现。每个角色的形(xing)象可以(yi)说多姿多彩，显示出独特的生命(ming)力，但这(zhe)些差异并不意味着个体的独特性，而(er)是指向非裔群体在殖民历史中不断被迫改(gai)变身份的境遇。艺术家并未给他们以(yi)真(zhen)实(shi)的姓名，而(er)是让他们在“命(ming)名”的过程(cheng)中成(cheng)为(wei)象征，成(cheng)为(wei)视觉秩(zhi)序中的一部分。他们站(zhan)在那里，如同一组身份转化的瞬(shun)间定格，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中，他们的身份被重新编(bian)写，挣扎在被赐予的身份和被强行(xing)丢弃的身份之间。这(zhe)种处理方式，让作品(pin)不仅是关于历史的呈现，更是关于当代(dai)的讨论。
当立牌累积成(cheng)一个系统，它们的排列形(xing)成(cheng)了一种无声的秩(zhi)序。这(zhe)种秩(zhi)序并非自然(ran)存在，而(er)是被构建出来的，就像黑人群体在殖民历史中的角色分配，他们的身份被赋予，而(er)非由自身选择。这(zhe)些立牌不仅仅是角色，而(er)是一种对主体性回归(gui)的呼唤——回到历史的书写之中，回到民族里，回到社会对于“身份”问题的再思考之中。每一个被立起的身影，都是历史的一道缝隙，让大家窥见被历史浪潮淹没的过去，也(ye)让大家在观看的过程(cheng)中，意识(shi)到自己的位置，大家无法仅仅成(cheng)为(wei)旁观者。
再绘瓷器重现旧叙事吞没的历史
希米德的作品(pin)具有强烈的历史意识(shi)，她(ta)借用(yong)西方艺术史的典型画(hua)面和构图方式，重新塑造其中的角色，使被边缘化的群体成(cheng)为(wei)画(hua)面中的主体。这(zhe)种方法可以(yi)追(zhui)溯到19世纪现实(shi)主义与历史绘画(hua)的传统，例如法国画(hua)家居斯塔夫·库尔贝的社会现实(shi)主义，以(yi)及后来的“新历史绘画(hua)”潮流，这(zhe)一潮流试图以(yi)现代(dai)的方式重述被主流叙事忽视或(huo)扭曲(qu)的历史事件。希米德的艺术实(shi)践也(ye)延续(xu)了这(zhe)一策略，她(ta)不仅是在重现历史，更是在重新书写、反思，并赋予其新的意义。
展(zhan)览精(jing)彩的地方在于希米德多样的叙事手法。《难以(yi)下咽：兰卡斯特晚宴服务》由她(ta)复绘的陶瓷餐具呈现，这(zhe)些器物原本承(cheng)载着英国殖民贸易的历史，而(er)希米德在上面描绘的黑人形(xing)象，则把(ba)被剥(bao)削的劳(lao)动力和被遗忘(wang)的历史主体——非裔民族，重新拉回观者眼前。
当观众(zhong)站(zhan)在这(zhe)些餐具前，面对餐具上殖民历史的视觉再现时，他们不仅是观看者，也(ye)是历史的见证者。由“胜(sheng)者”书写的历史是不公的，注定意味着另一个群体被迫沉默、隐身、埋藏，沦为(wei)历史话(hua)语的标点(dian)符号。希米德用(yong)餐具承(cheng)载黑人民族苦痛(tong)的方式与餐具本身承(cheng)载美味的功(gong)能相对冲，形(xing)成(cheng)强烈的冲突效(xiao)果，将被旧叙事吞掉的生命(ming)力重新端回世界的眼前。
在本次展(zhan)览中，《蓝色网格测试》这(zhe)组作品(pin)呈现在一个单独的房间，观众(zhong)步入其中时，首先被浑厚(hou)优雅的朗(lang)读者的声音吸(xi)引，同时注意到在同一水平线上放置的丰富(fu)多彩的蓝——图像、花纹、线条、乐器等等。这(zhe)一个房间是我在本次展(zhan)览中最喜欢的部分，它们并不像写实(shi)作品(pin)传达明(ming)确的意味，但却非常直接地让我感受到了一个民族的迁徙流动。被迫流亡，寻找新的家园，他们在海(hai)浪蓝色的涌动中诉说自身的历史。这(zhe)个房间并非有关控诉或(huo)是愤怒，而(er)是关于真(zhen)实(shi)历史的平静诉说。无论经历何种苦难，人们依然(ran)在与世界的交流中编(bian)织美丽的花纹，生生不息地繁衍、生长。
在她(ta)的作品(pin)中，海(hai)洋不仅是空间的象征，更是历史的隐喻——它既(ji)是奴隶贸易的见证者，也(ye)是自由与流亡的象征。她(ta)的艺术作为(wei)一条蓝色的纽带起到了连接作用(yong)，使历史的潮水不断回响(xiang)，而(er)每一次回响(xiang)，都是对过去的召唤，也(ye)是对未来的启(qi)示。正如社会学家斯图亚特·霍尔所言，学问身份不是固定的，而(er)是在历史流动中不断塑造的。希米德的作品(pin)正是这(zhe)一观点(dian)的视觉表达。她(ta)的艺术不仅在历史的洪流中留下痕迹，更在未来的浪潮中持续(xu)回响(xiang)。
五段对话(hua)重塑自尊和主体性
《五段对话(hua)》由五块(kuai)将近两米高的门板组成(cheng)，门板上分别描绘着五位黑人女性，她(ta)们自信从容地站(zhan)在门前，像是随时准备与人交流。现场(chang)看到的第(di)一眼便(bian)让我想起了斯嘉丽的话(hua)，“不管怎(zen)么样，明(ming)天又是新的一天。”这(zhe)些女性可能是走(zou)回去面对家庭，也(ye)可能是走(zou)出去面对世界，无论是进是出，她(ta)们都表现出主动的姿态，而(er)不是被动地等待某种安排。面对历史中曾处于弱势地位的存在，人们通常施(shi)以(yi)同情的怜悯或(huo)负面的联想，希米德重新塑造了这(zhe)些形(xing)象，赋予其尊严、形(xing)象、现实(shi)。她(ta)们昂首挺胸，肢体语言夸张有力，色彩丰富(fu)鲜艳，这(zhe)种视觉表达让她(ta)们充满(man)活力，而(er)不是等待救赎的弱者。希米德没有用(yong)愤怒、控诉的方式去强调黑人女性的处境，而(er)是用(yong)柔软(ruan)但坚定的笔触，塑造了这(zhe)些女性的自尊和主体性。她(ta)们不再是历史的影子，而(er)是现实(shi)世界中的人，她(ta)们生活、表达、选择自己的道路。
整(zheng)场(chang)展(zhan)览色彩非常丰富(fu)，尽管面积并不大(da)，但却让人联想到那片开阔的、鲜艳的、生机(ji)勃勃的大(da)陆。在展(zhan)览的每一处，艺术家都以(yi)视觉的方式构筑(zhu)记忆的层(ceng)次，将那些被历史吞噬(shi)的主体带回到原本的民族叙述之中，让他们不再是被观察的对象，而(er)是能够开口言说的主角。无论是立牌剧场(chang)的沉默对峙，还(hai)是瓷器上铭刻的隐秘历史，抑或(huo)是房间里流动的声音，她(ta)的作品(pin)都在追(zhui)问：当一场(chang)新的浪潮到来，历史是否会再次淹没曾经的印记？海(hai)浪从不止息。
希米德的艺术就像一片潮水，让历史的回声久久不散(san)，让人们在面对新的浪潮时，仍能听(ting)见过去的声音，知道自己站(zhan)立的地方，也(ye)知道该往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