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北(bei)京3月21日(ri)电 3月21日(ri),《新华每日(ri)电讯》“新华走笔”专(zhuan)栏发表记者吴黎明撰(zhuan)写的文章《他乡(xiang)遇“故知”》。
由于职业原因,我曾在他乡(xiang)陋巷(xiang)遇到过(guo)操着乡(xiang)音(yin)的背包客(ke),在异域公务时巧(qiao)逢十几年未见的同学。然而最难忘的,是遇到一些特殊的物件——“故知”,不仅是故人。
记得那年逛(guang)名(ming)气不大、藏(cang)品有限的德国汉堡(bao)市(shi)博物馆,无意中发现一个通体(ti)如玉(yu)的瓷碗,居然是清代末年在我老家(大别山(shan)麓)出土的。在远隔千山(shan)万水的异国他乡(xiang),发现一个古(gu)董来自偏僻的故乡(xiang),忽然觉(jue)得与这个有着“代沟(gou)”的小碗产生了(le)类似“他乡(xiang)遇故知”的情愫。端详着这个算不上是“国宝”级(ji)的文物,我感慨(kai)不已:也不知这“通灵宝玉(yu)”式的物件,在国运衰败、兵荒马乱的年月里,经历怎样一番(fan)颠沛流离,远涉重(zhong)洋落户汉堡(bao)?躺在博物馆的日(ri)子里,有没有老家的人前来探望过(guo),我是不是第一个来自家乡(xiang)的观者?这种亲近而又惆(chou)怅的感觉(jue),至今依然难忘。
令我震撼(han)的“遇故知”,是走进德国柏林夏(xia)洛腾堡(bao)宫的“瓷器屋”。那是一个周末的上午(wu),无意中推开夏(xia)洛腾堡(bao)宫鎏金门扉(fei),发现了(le)满满一屋子用(yong)中国瓷器装饰的宫室,从墙壁到房顶。腓特烈一世以普鲁(lu)士(shi)的野心,将3000件青花瓷砌(qi)成欧洲最奢靡的东方幻梦——这恰是启蒙时代欧洲“中国热”的缩影。这些瓷器大多(duo)经荷兰东印度企业的商船(chuan),从漳州启程,穿越印度洋的风暴与好望角的暗礁。它(ta)们本(ben)是中国茶商压舱的货物,却在欧洲拍卖行被冠以“白色(se)黄金”之名(ming)。当普鲁(lu)士(shi)工(gong)匠将景(jing)德镇的缠枝莲(lian)纹嵌入巴洛克(ke)金饰,当元代渔翁的斗笠(li)竟与希腊牧神的桂冠叠(die)影成趣,两种文明碰撞(zhuang)出绝妙(miao)的诗意。
300年后(hou),当易北(bei)河的斜阳透过(guo)水晶(jing)吊灯,当青花的端穆(mu)与王宫的奢华交相辉映,方知这场“他乡(xiang)遇故知”的深意——中国瓷器以宋明文人画(hua)般的气韵,启发了(le)洛可可艺术何(he)为“留白的庄(zhuang)严”。
最近来到英伦,终(zhong)于盼来了(le)一场别开生面的“他乡(xiang)遇故知”——参观大英博物馆中国馆,那里有一万多(duo)件中国文物,每一件都携带一段被劫(jie)掠的漂泊史。在一个冷雨渐歇的周末午(wu)后(hou),我跟着人流,穿过(guo)“中国玉(yu)器7000年”的廊道(dao),走进了(le)大英博物馆33号展厅。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辽(liao)三彩罗汉坐像,文字说明称是1912年在河北(bei)易县一个洞窟(ku)里发现的。罗汉坐像与真人大小一般,神情似乎陷入冥想状态,惟(wei)妙(miao)惟(wei)肖,塑像与烧制技艺高超。展馆尽(jin)头的墙上是一幅来自河北(bei)清凉寺(si)的三菩萨壁画(hua),足有三人高,气势恢(hui)宏,不知道(dao)当年掠夺者是如何(he)粗暴地切割(ge)分开装箱运到这里。细看,画(hua)中菩萨的衣冠边(bian)缘还留着锯痕,让人扼腕(wan)。
忽然,我发现转角的展柜(gui)里挂有两把春秋青铜剑,2000多(duo)年过(guo)去剑刃依然寒(han)光(guang)未锈,映出战国武士(shi)“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cui)嵬”的孤傲(ao)剪影。剑格上的错金纹路,原是铸剑师刻下(xia)的祝祷密语,如今却被英文注释敷衍为“装饰性线条”。
据说《女史箴图》是中国馆的镇馆之宝,可惜(xi)我错过(guo)了(le)其真迹展出期,只能看到其电子摹本(ben)。《女史箴图》在中国绘画(hua)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yi),是集教化与审美于一身的成功典范。遥想1900年,英军约翰逊上尉从颐和园大火中扯出这幅绢画(hua)时,不知自己破坏的是顾恺之笔尖的千年气韵。当年大英博物馆用(yong)25英镑(bang)买下(xia)它(ta),如同收购一捆旧报纸。由于相关常识的欠(qian)缺,大英博物馆在对(dui)《女史箴图》重(zhong)裱(biao)时采取了(le)错误的方式,明清时期文人留下(xia)的题(ti)跋(ba)都被残忍无情地裁剪下(xia)来。每当想起学问珍宝在异国他乡(xiang)一再受到不公对(dui)待,难抑心中愤懑。
不管怎样,离馆时的依依不舍(she)更(geng)多(duo)是为这些文物永(yong)失故土而扼腕(wan),短暂的相遇算是完成一场悲怆色(se)彩的“他乡(xiang)遇故知”。
回望游走世界的日(ri)子,印象中最激动人心的遇“故知”是在比利时的一所幼儿园里。彼时,女儿即将毕业,幼儿园里要搞一场告别演出。当铃声响起,大幕拉开,女儿第一个从大门里赤着脚跑向舞台,手里挥舞着一面五(wu)星红旗。比利时老师居然有此精心的安排,我有些猝不及防,竟然一下(xia)子热泪盈眶(ku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