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zhuan)栏(lan)作(zuo)者 扬之】
若(ruo)将一战前的世(shi)界与冷战后直至今日的局势（包括俄(e)乌战争）做直接比较，猛一看似乎(hu)没有太多(duo)的可比性。但如果大家抽(chou)丝剥茧地深挖(wa)下去，就会发现(xian)两(liang)者之间(jian)似乎(hu)存在(zai)着某些明显和(he)隐(yin)形的相似轨迹。
譬如，在(zai)国际秩序方面，19世(shi)纪末20世(shi)纪初，世(shi)界经历着旧帝国的式微和(he)新兴列(lie)强的崛起。国际格局犹如一片(pian)冰层(ceng)相撞(zhuang)的海域，充满着危险与不(bu)确定。而在(zai)冷战结(jie)束后和(he)“9·11”事件以来的国际局势中，世(shi)界同样面临着巨大的不(bu)透明和(he)不(bu)稳定：新兴力量在(zai)崛起，传统工业大国正在(zai)走(zou)下坡路。
再譬如，当年的奥匈帝国不(bu)是一个海上大国，它(ta)的“名(ming)望(wang)”与“实(shi)力”其实(shi)并不(bu)匹配。用(yong)匈牙利历史(shi)学家奥斯卡·亚西（Oscar Jaszi）的话来说，这个帝国“从经济角度来看，在(zai)1913年就已战败了”。因此，1914年前奥匈帝国的最大恐惧是担心自己会成为第二个奥斯曼帝国，会沦为欧洲的另一个“病夫”。这种“焦虑”，冷战末期以及结(jie)束之后的苏联感同身受。这恐怕也是普京说“苏联解体是本世(shi)纪最大地缘政治灾(zai)难”的心理根源。就好比一个昔日的强人开始变(bian)得衰弱时，他对外界的认知会变(bian)得“敏感”和(he)“焦虑”，处于(yu)低潮的大国差(cha)不(bu)多(duo)亦如此。
还有，一战的爆发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直接政治沟通失败”的结(jie)果。1914年夏，直接对话实(shi)际上被相互猜忌(ji)和(he)偏执(zhi)假设(she)所取代。一百多(duo)年后的今天，各国之间(jian)的政治沟通似乎(hu)强于(yu)当年，然而，傲慢(man)与偏见，加上政治正确，当然还有各自的利益，使得冲突各方的沟通很难进行。在(zai)俄(e)乌战争爆发后的三年中，西方几乎(hu)中断了与莫斯科所有官方渠道的交(jiao)流。
“真相是战争的第一个牺牲品！”——不(bu)管这句话是出自古(gu)希腊“悲剧之父”埃斯库罗斯（?schylus），还是一战时期美(mei)国共和(he)党参议员约(yue)翰(han)逊（Hiram Johnson），其意义在(zai)于(yu)对“战时难有真相可言”的陈述或控诉。从这个意义上说，这句格言不(bu)仅适用(yong)于(yu)当时，同样也能在(zai)当下找到许多(duo)对应的例子。
普林西普行刺奥匈皇(huang)储
一战的“导火索”是奥匈皇(huang)储斐迪南在(zai)萨拉热窝遇刺，但该事件发生的深层(ceng)原因其实(shi)是被史(shi)界称为“不(bu)可救赎的民族主义”：普林西普（Gavrilo Princip）当年行刺，是为了建立一个“大塞尔维亚国”，也是为波斯尼亚境内的塞族争取权益；俄(e)乌战争的爆发——不(bu)管是借(jie)口还是事实(shi)——，多(duo)少也与少数族群在(zai)一个国家所受的待遇有关。
凡此种种，似乎(hu)都在(zai)验证着马克·吐温当年说过(guo)的那句话：“历史(shi)不(bu)会重复(fu)，但会经常押韵”（“History doesn't repeat itself, but it often rhymes.”）
本文尝试从以下几个大的方面来探索历史(shi)与现(xian)实(shi)存在(zai)哪些平行线和(he)交(jiao)汇点，以及大家应该从中得出哪些经验教训。
主观感受与战略误判
爆发战争的诱因很多(duo)，也很复(fu)杂(za)。但一个国家的政治精英对外界以及主要对手(shou)的感受和(he)认知，在(zai)很大程度上会直接影响到本国的战略取向和(he)具体措施。
战前的奥匈帝国风雨飘摇，危机(ji)四(si)伏。在(zai)这个多(duo)民族国家中，各个族群都在(zai)为争取自己的权利而斗争，“仇恨(hen)”充满了社会的各个阶层(ceng)：在(zai)内有各族群之间(jian)以及对共同敌人犹太人的仇恨(hen)；对外则(ze)是对法俄(e)加盟的“协(xie)约(yue)国”以及塞尔维亚王国背叛式靠近莫斯科的仇恨(hen)。用(yong)皇(huang)帝弗朗茨·约(yue)瑟夫（Franz Josef I）自己的话说，“在(zai)我的帝国中，危机(ji)永远不(bu)会消失。”
1879年德奥建立同盟关系后，维也纳和(he)柏林一直是亲密(mi)的“兄弟加战友”。只不(bu)过(guo)，虽(sui)然双(shuang)方强调所谓的“尼伯龙根忠诚”（Nibelungentreue），即一种根植于(yu)日耳曼传统学问的无条件的感性式效忠，但两(liang)者的主次关系却发生了微妙的变(bian)化：代表霍亨佐伦一脉的德意志帝国在(zai)1871年政治统一后已成为中欧的主导力量，而哈(ha)布斯堡一脉的奥匈帝国虽(sui)然曾在(zai)德语区域独占鳌头，但此时由于(yu)内外交(jiao)困而不(bu)得不(bu)严重依赖柏林，并最终导致失去军事和(he)外交(jiao)上的行动(dong)自主权。
在(zai)这样的背景下，当时奥匈帝国的政治精英中普遍存在(zai)着一种“被包围、被羞辱”的主观感受。苏联末期和(he)冷战结(jie)束后，莫斯科应该也能切身体会到当年维也纳的境遇。
关于(yu)苏联解体，普京有过(guo)两(liang)次著名(ming)的概括：2004年，他称其为“一场巨大的全国性悲剧”；2005年，他在(zai)向全国发表演讲(jiang)中，认为那是“20世(shi)纪最大的地缘政治灾(zai)难”。前者的重点是反思苏联内政的缺失，后者则(ze)是指向国际局势和(he)他国势力的影响。
一个帝国在(zai)解体后，还有一段“后续体感”存在(zai)。就如同“幻肢痛感”（phantom limb）一样，人在(zai)失去四(si)肢后会产生幻觉，似乎(hu)依然能感受到四(si)肢还附在(zai)躯干上时的疼痛。
苏联解体后，很多(duo)苏联人都有过(guo)这种体验。德国弗莱堡大学历史(shi)学家雷昂哈(ha)德（J?rn Leonhard）认为，普京是在(zai)后帝国时期巧妙利用(yong)“幻肢痛感”来做文章的人。
冷战结(jie)束后，认为“历史(shi)已经终结(jie)”的其实(shi)不(bu)光是福(fu)山（Francis Yoshihiro Fukuyama）和(he)西方的政治学问精英，也包括叶(ye)利钦、乌克兰独立后首任(ren)总统克拉夫丘克、白俄(e)罗斯的舒(shu)什(shi)科维奇、哈(ha)萨克斯坦的纳扎尔巴耶夫等一干“独联体”政要。
《霹雳红星》：苏联即将解体时拍的阿富汗战争片(pian)中的一幕
但是，苏联解体后，从开始对欧美(mei)的信任(ren)、靠近和(he)效仿，到被北约(yue)和(he)欧盟东扩至家门口，再到最后被美(mei)国总统奥巴马公开贬为“区域性大国”，俄(e)罗斯在(zai)与西方打交(jiao)道中，可谓经历了希翼(wang)、失望(wang)、屈辱、绝望(wang)和(he)愤怒等种种心路历程，也才有普京后来的对乌“背水一战”。
而普京当年经历的，今天的泽连斯基(ji)正在(zai)步其后尘，而且后果或许更惨(can)。川普让加拿大等盟国体会到的，何尝又(you)不(bu)是大同小异(yi)的“抛弃”和(he)“背叛”呢？
当然，“主观”感受未必是客(ke)观事实(shi)，感觉受到威(wei)胁(xie)不(bu)等同于(yu)真的受到了威(wei)胁(xie)，但多(duo)少能反映当事人和(he)当事国所经历的心理落(luo)差(cha)。
有了各自的主观感受，各方于(yu)是就有可能作(zuo)出各种战略误判：
当年奥匈帝国之所以放弃外交(jiao)斡旋，对塞尔维亚迅速宣战，除了背后有德皇(huang)“空白支票”在(zai)撑腰(yao)和(he)对俄(e)罗斯快(kuai)速坚定反应估计不(bu)足之外，也因为它(ta)坚信拿塞尔维亚这个“弱者”开刀(dao)更有胜算，更能以较小的代价重振(zhen)国威(wei)。结(jie)果却是整个帝国的覆灭。
普京“特别军事行动(dong)”的背后，是否也有为苏联解体雪耻或民族主义的动(dong)机(ji)？这不(bu)是说普京的计划是出于(yu)单纯的感性冲动(dong)，但起码不(bu)能排除种种屈辱的“主观感受”在(zai)其决策中所起的心理作(zuo)用(yong)。当然，俄(e)乌冲突一打三年，也有莫斯科开始时严重低估和(he)误判欧美(mei)抱(bao)团援乌之决心的缘故(gu)。
关键是，不(bu)好的体验容易导致失去信任(ren)，而失去信任(ren)则(ze)导致猜忌(ji)和(he)误判，结(jie)果就是灾(zai)难性的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