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li)建新(xin)
十多年前，在布衣书局(ju)买过一册(ce)程十发《哪吒闹海》连环画原稿拍(pai)卖图录(lu)。硬面精装(zhuang)本，印制也很精，更重要的是便(bian)宜——品相稍好的初版连环画，价格恐怕要高(gao)出好多倍。连环画原稿是2005年中(zhong)贸(mao)圣佳秋拍(pai)的拍(pai)品，在网上搜了一下，当年成交价176万。那是两套画，每套33幅。一套白描，一套设色的定稿，构图几乎(hu)完(wan)全一致。春节期间动画片《哪吒之魔童闹海》热映(ying)，随手在网上搜索程十发的《哪吒闹海》，近年的相关新(xin)闻，是2020年底在上海延安饭(fan)店举办(ban)泓茂首拍(pai)精品巡展(zhan)，展(zhan)品就有《哪吒闹海》原稿。画上有藏家陆牧滔的收藏印，不知道是否陆先生在2005年拍(pai)得了这两套连环画。
连环画曾经是风靡一时的大众读物。20世纪(ji)20年代上海世界画局(ju)出版《西游记》等图画书，即在封(feng)面上标出“连环图画”；50年代后更是迅猛发展(zhan)，并形成了“连环画”的定名。有数据说，“到1956年，全国(guo)一共出版连环画2200种，印数为1.6亿册(ce)，较1951年的1900万册(ce)增加了5倍多。从1951年到1956年全国(guo)累计出版连环画一万余种，累计印数2.6亿册(ce)。”在社会识字率不太高(gao)的情况下，简单文字附以图画的形式，无疑极容易传播。连环画的题(ti)材也十分(fen)广泛，文学(xue)名著、童话神话、英雄故事等等，几乎(hu)无所不包。
相对而言，彩色的连环画品种少，面对的读者(zhe)多是孩子。程十发的《哪吒闹海》出版于1957年。他于1955年创作，1956年3月出版的彩色连环画《画皮(pi)》，风格已经确定而成熟。《哪吒闹海》比(bi)前者(zhe)线条(tiao)更洗练、潇(xiao)洒。此后，他又为《儒林外(wai)史》《中(zhong)国(guo)古代寓言》《不怕鬼的故事》等书作插图，风格近似，而更为圆熟。
大约是《哪吒闹海》的故事更适合孩子阅读，这本薄薄的小书发行量巨大。网上可以看到两种开本的初版本。15开的一种，定价0.38元(yuan)，1957年11月第一版，1959年3月第2次印刷的印数达到3.6万册(ce)。另一种48开本，定价0.11元(yuan)，同为1957年11月第一版，1962年8月第5次印刷累计印数已有15.1万册(ce)。这种早期版本，品相较好的，不敢问津(jin)。前几年倒(dao)是买过一套1979年5月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的“童话六种”，24开本，包含程十发画的《哪吒闹海》。其他五种是老舍写、陈永镇画的《宝船(chuan)》，洪(hong)汛涛写、万籁鸣画的《神笔》，张士杰写、王治华画的《渔童》，赵(zhao)燕翼写、柯明画的《金瓜儿银豆(dou)儿》，包蕾写、詹同画的《猪八(ba)戒吃西瓜》。撰(zhuan)文者(zhe)多是名家，绘画者(zhe)也都(dou)是大画家。这套“童话六种”印制很讲究，骑马钉的书钉看起来像是铜(tong)质(zhi)，40多年了也没有锈迹。很多八(ba)九十年代用铁钉装(zhuang)订的书，书钉早就把纸页染糊了，甚至已锈断。
“六种”里的《渔童》，是我最熟悉的一种。小时候家里那本看了无数遍，还被很多人借去看，最后把书翻得尸骨无存(cun)。当初读它，只觉(jue)得是个(ge)神奇的故事：老渔翁从海里捞出的鱼盆上的小孩变成了活人，整治贪官污吏，最后用鱼竿钓起想霸占鱼盆的“洋和尚”，甩到了大海里。后来才明白，神奇故事中(zhong)，还有着“反帝反封(feng)建”的内核。这个(ge)故事的搜集整理者(zhe)张士杰是河北(bei)安次人，1953年即开始搜集整理义和团(tuan)民间故事，1957年出版了故事集。他的书引起文学(xue)界、史学(xue)界的广泛注(zhu)意。1960年，张士杰参加了全国(guo)第三次文代会，周恩来总理接见他时说，“你是写义和团(tuan)故事的，你的贡献很大。”
1959年，上海美术影片制片厂摄制了剪纸动画片《渔童》。同年，天津(jin)少年儿童美术出版社也出过一册(ce)《渔童》连环画，戈超改编，王泛绘画。我熟悉的王治华绘《渔童》，应该(gai)是20世纪(ji)70年代创作的，融合了民族传统风格，画面也更有装(zhuang)饰性。
20世纪(ji)七(qi)八(ba)十年代，连环画进入全盛(sheng)期，80年代末(mo)以后就渐渐衰落了，读者(zhe)减少，原创性的作品相应也在减少。人们可“阅读”的东西越(yue)来越(yue)丰富，比(bi)较初级的纸质(zhi)图文书不得不退缩(suo)。后来的所谓连环画热，则是老读者(zhe)的“怀旧”“访古”，从早期记忆(yi)里打捞实物，并非出于最本质(zhi)的阅读需要。
印象里，“绘本”是近20年才逐渐定型的一个(ge)概念(nian)。连环画也有“小人书”“画书”等别名，从字面上说，“绘本”和“画书”几乎(hu)是全等的词语，但为什么又会觉(jue)得“绘本”是新(xin)概念(nian)呢(ne)？在成年人退出连环画阅读之后，读者(zhe)只剩下小朋(peng)友了。“绘本”算是更有针对性的连环画。20年来，市场(chang)上引进版的绘本占比(bi)很大，这一载体题(ti)材更加多元(yuan)，文字表达和绘画形式也更自由，“教育”等直接的功能性弱化，更有亲和力了。
回到“哪吒”话题(ti)上来。自1957年程十发《哪吒闹海》出版后，关于哪吒的连环画层出不穷，且多集中(zhong)于“闹海”的华彩段落。但人物、情节的设定，其实没有太大变化。包括1979年上海美术影片制片厂的动画影片《哪吒闹海》，2003年央视制作的动画片《哪吒传奇》，都(dou)还是在“经典”的框架内改编、丰富。如果从彼时角(jiao)度看，今天广受(shou)追(zhui)捧的饺子导演版《哪吒》，恐怕要算是“魔改”了。
其实对待所谓“经典”的态度，近些年也在不断变化。20世纪(ji)90年代周星(xing)驰的影片《大话西游》，被老演员(yuan)指责糟蹋经典，年轻的观众却买账。细(xi)究起来，影响了好几代人的86版《西游记》电视剧，也动了很多手脚的嘛。时至今日，对“经典”做(zuo)改编、演绎(yi)已经不是个(ge)敏感话题(ti)，只有改得好与不好的区(qu)别。“经典”经得起折腾，才有生命力。传世不等于原封(feng)不动地流传百年千年。时间才是淘汰浮沫沉淀精品的唯一手段，老实说，一个(ge)作品能不能真的流传一百年，一百年后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