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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斯·洛克曼谈种植园经济与美国资本主义,奴隶制,研究,雇佣劳动
2025-03-26 06:08:17
塞斯·洛克曼谈种植园经济与美国资本主义,奴隶制,研究,雇佣劳动

塞斯·洛克曼(章静绘)

塞斯·洛克曼(Seth Rockman),现任教于美国罗得岛州普罗维登斯的(de)布朗大学历史系,研究(jiu)领(ling)域聚(ju)焦于美国独立战争至南北战争期间的(de)社会史与劳工(gong)史,尤其关注奴隶制与资本主义之间的(de)复杂关系。其研究(jiu)兴趣更着(zhe)眼于两种制度在美国历史中的(de)互动与协(xie)同作(zuo)用(yong)。

塞斯·洛克曼的(de)第一本书《艰难度日:早期巴尔的(de)摩的(de)雇佣劳动、奴隶制与生存》(Scraping By: Wage Labor, Slavery, and Survival in Early Baltimore)聚(ju)焦于美国快速发展的(de)城市之一——巴尔的(de)摩,探讨了黑人与白人、奴隶与自由人、男性(xing)与女性(xing)等不同群体的(de)生存策略。在这本书中,他深入(ru)分析了种族和法律(lu)镜框是如何塑(su)造劳动市场(chang),以(yi)及劳动市场(chang)如何反过来影(ying)响(xiang)劳动者的(de)机遇与困境。而在其近期出版的(de)新著《种植园专用(yong)商(shang)品:一部美国奴隶制的(de)物质史》(Plantation Goods: A Material History of American Slavery)中,他研究(jiu)了新英格兰(lan)的(de)工(gong)业革命,以(yi)及该地(di)区生产的(de)商(shang)品如何被运往南方种植园使用(yong)。这些“种植园专用(yong)商(shang)品”包括帽子、锄头、铁锹、鞋靴和纺织品等。通过追(zhui)踪这些商(shang)品从(cong)制造地(di)到使用(yong)地(di)的(de)流动过程,塞斯·洛克曼试图(tu)揭示工(gong)厂工(gong)人与种植园劳工(gong)之间的(de)联系,并由此构建一种新的(de)美国历史叙事(shi)——不再将(jiang)奴隶制与资本主义视为对(dui)立的(de)两极,并由此展现它们(men)如何相互交织、协(xie)同发展。

《种植园专用(yong)商(shang)品:一部美国奴隶制的(de)物质史》( Plantation Goods: A Material History of American Slavery)

在撰写《种植园专用(yong)商(shang)品》之前,您曾出版了《艰难度日》,并与哈佛大学斯文·贝克特教授一起合编了《奴隶制的(de)资本主义:美国经济发展的(de)新历史》(Slavery’s Capitalism: A New History of American Economic Development)。是什么契(qi)机促使您投身于奴隶制、资本主义与劳工(gong)史这一研究(jiu)领(ling)域?

塞斯·洛克曼: 在我学习美国历史的(de)初期,我有(you)一个印象深刻(ke)的(de)经历,那就是阅读(du)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的(de)自传——Narrative of the Life of Frederick Douglass。对(dui)于那些不太熟悉他的(de)人来说,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出生于十九世纪初的(de)马里兰(lan)州东部,一出生便是奴隶。然而,在他青少年时(shi)期,由于乡村缺乏(fa)适合他的(de)农业工(gong)作(zuo),他被送往巴尔的(de)摩——这座快速发展的(de)海港城市。在那里,他可(ke)以(yi)通过从(cong)事(shi)造船、卸(xie)货等工(gong)作(zuo)赚取工(gong)资。然而,作(zuo)为奴隶,这些工(gong)资并不属于他,而是属于拥有(you)他的(de)奴隶主。我对(dui)奴隶挣工(gong)资这一现象非常好(hao)奇,因为在我看来,它充满(man)了矛(mao)盾。

此外,道格拉斯在自述(shu)中提到的(de)另一件事(shi)也让我深受触(chu)动。他讲到,自己(ji)在巴尔的(de)摩学习阅读(du)时(shi),竟(jing)然发现了比自己(ji)更贫困、生活(huo)更悲惨的(de)群体——那些虽(sui)然饥饿却懂(dong)得阅读(du)的(de)爱尔兰(lan)儿童。道格拉斯用(yong)面(mian)包贿赂这些孩子,以(yi)换取阅读(du)课程。这一细节令我感到十分震惊:怎么会有(you)比奴隶还贫困的(de)人存在于城市中?难道奴隶不应该是处境最为困顿的(de)人吗?这一发现引发了我对(dui)种族与阶级关系的(de)深刻(ke)思考,也让我开始(shi)质疑:在动态的(de)市场(chang)环(huan)境中,奴隶制为何能(neng)够存在并蓬勃发展?正是这些问(wen)题,推动了我今后的(de)学术研究(jiu)方向。

在阅读(du)《种植园专用(yong)商(shang)品》时(shi),我被您巧妙地(di)以(yi)“种植园专用(yong)商(shang)品”为核(he)心,探讨奴隶制、资本主义与劳动关系交汇点的(de)方式深深震撼。同时(shi),您在研究(jiu)中对(dui)种族、阶级乃至性(xing)别动态的(de)深入(ru)挖掘也给我留下了深刻(ke)印象。您能(neng)否先简要先容(shao)一下学界围绕奴隶制与资本主义关系的(de)历史性(xing)争论(lun)及其演变?此外,我也很期待听听您希翼通过这部作(zuo)品在既(ji)有(you)史学研究(jiu)中做出的(de)学术贡献。

塞斯·洛克曼: 在西方史学界,最著名的(de)著作(zuo)之一是埃里克·威廉姆斯(Eric Williams)于1944年出版的(de)《资本主义与奴隶制》(Capitalism and Slavery)。威廉姆斯的(de)研究(jiu)聚(ju)焦于十八世纪的(de)大英帝国,并提出了一个极具影(ying)响(xiang)力(li)的(de)论(lun)点:资本主义的(de)兴起源于加勒比殖民地(di),在那里奴隶被迫种植甘蔗,甘蔗生产创造了巨额财富,而这些财富又(you)被英国资本家投资于工(gong)厂,推动了英国从(cong)十八世纪的(de)重商(shang)经济向十九世纪的(de)工(gong)业经济转型(xing)。一旦英国确立了工(gong)业基础,奴隶制便失去了经济上的(de)必要性(xing),因此英国能(neng)够“负担(dan)得起”废除奴隶制所需的(de)代价。换句话说,奴隶制催生了资本主义,而资本主义最终促使了奴隶制的(de)废除。过去七十年来,学者们(men)围绕威廉姆斯这一论(lun)点展开了广泛讨论(lun),试图(tu)深入(ru)理解英国经济的(de)发展。

然而,美国并没有(you)像《资本主义与奴隶制》那样的(de)著作(zuo)来说明(shi)自身的(de)历史。相反,大家(men)对(dui)资本主义与奴隶制关系的(de)理解,主要是通过美国内战(1861–1865)这一事(shi)件来进行的(de)。内战的(de)传统叙事(shi)通常是这样的(de):工(gong)业化的(de)北方与以(yi)奴隶制为基础的(de)南方发生战争,最终北方获(huo)胜,这似乎被视为奴隶制在经济上无足轻重的(de)“证据”——如果奴隶制真那么重要,为什么它没有(you)帮助南方赢得战争?因此,许多美国学者和公众形(xing)成了一种错误的(de)观念,即奴隶制与资本主义是对(dui)立的(de),而不是相互交织的(de)。

在过去二十年里,美国大学的(de)许多学者开始(shi)重新思考奴隶制与资本主义的(de)关系,认为二者是共生的(de)(symbiotic),而非对(dui)立的(de)(antagonistic)。这一研究(jiu)体现在多个方面(mian)。例如,通过账簿研究(jiu),学者们(men)发现许多先进的(de)会计技术首先在美国南方的(de)种植园中应用(yong),而非在北方的(de)工(gong)厂;研究(jiu)还表明,工(gong)厂的(de)标准化管理和时(shi)间规制模式在南方的(de)大型(xing)种植园中比在新英格兰(lan)的(de)工(gong)厂更为常见;此外,资本流动的(de)研究(jiu)也表明,在十九世纪,许多投资者更倾向于将(jiang)资本投入(ru)奴隶制种植园,而非工(gong)业工(gong)厂,因为种植园的(de)经济回报不仅更为确定,而且全球市场(chang)对(dui)奴隶种植的(de)棉花和甘蔗的(de)需求(qiu)也在稳步增长。

随着(zhe)这些学术成果的(de)积累,美国史学界逐渐形(xing)成新的(de)共识:奴隶制与资本主义并非二元对(dui)立,而是紧密(mi)交织的(de)。这一观点不再将(jiang)奴隶制简单(dan)地(di)视为封建主义的(de)遗(yi)留,也不认为资本主义的(de)兴起必然意味着(zhe)奴隶制的(de)终结。相反,资本主义的(de)核(he)心特征——商(shang)品化(commodification)和金融化(financialization)——完(wan)全能(neng)够将(jiang)奴隶制纳入(ru)自身的(de)体系,而非将(jiang)其排斥在外。据我观察,这一观点已成为美国史学界的(de)主流看法。

然而,一些经过经济学训练的(de)学者并不接受这一观点。他们(men)试图(tu)证明奴隶制并未对(dui)美国GDP(国内生产总值)做出关键贡献,并主张如果美国更早废除奴隶制,经济发展会更加高(gao)效、更加繁荣。但在我看来,这些论(lun)点并不具备说服力(li),因为它们(men)基于的(de)是假(jia)设性(xing)推测(“如果当时(shi)……”),而非对(dui)历史现实的(de)深入(ru)研究(jiu)。历史的(de)事(shi)实是:美国最富有(you)的(de)人选择投资种植园和奴隶,并因此变得更富有(you);南方的(de)种植园成为金融和技术创新的(de)关键场(chang)所;奴隶种植的(de)棉花,是美国乃至英国工(gong)业革命的(de)关键原料。美国经济的(de)发展正是在奴隶制的(de)背景下展开的(de),因此,大家(men)必须正视奴隶制在美国经济腾飞中的(de)核(he)心作(zuo)用(yong),尤其是在十九世纪初的(de)几十年里。

去年我曾读(du)过尤金·吉诺维斯(Eugene Genovese)的(de)《奴隶制的(de)政治经济学:南方奴隶制经济与社会研究(jiu)》(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Slavery: Studies in the Economy & Society of the Slave South),他在书中提出了一个有(you)影(ying)响(xiang)力(li)的(de)观点:奴隶制主要是一种地(di)区性(xing)的(de)制度,并没有(you)产生显著的(de)全国性(xing)影(ying)响(xiang)。虽(sui)然他承认奴隶制是有(you)利可(ke)图(tu)的(de),但他认为奴隶制是一种深度融合的(de)社会系统和文明,使南方形(xing)成了一种与北方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根本不同的(de)经济模式。您认为他的(de)观点更倾向于您之前提到的(de)内战叙事(shi)吗?

塞斯·罗克曼:在我看来,这个问(wen)题的(de)答案与马克思主义历史观在美国学术界的(de)运用(yong)密(mi)切相关。吉诺维斯在1960年代和1970年代初期,尤其是在他职业生涯开始(shi)的(de)阶段,是美国最具影(ying)响(xiang)力(li)的(de)马克思主义学者之一。作(zuo)为一名马克思主义学者,吉诺维斯坚信存在着(zhe)不同的(de)生产方式。这些生产方式是根本不兼容的(de),并且它们(men)会按照预定的(de)阶段进展,封建体制会被资本主义体制取代,资本主义会转变为社会主义。因此,如果从(cong)这个起点开始(shi)看待历史,认为主要以(yi)农业为主的(de)南方,关注于向世界市场(chang)销(xiao)售商(shang)品,处于一个与以(yi)工(gong)厂和工(gong)资劳动为主的(de)资本主义经济截然不同的(de)生产方式,是非常合理的(de)。

然而,这不仅仅是因为马克思主义在美国学界的(de)式微,而是一批坚守(shou)该传统的(de)学者开始(shi)提出一些问(wen)题,这些问(wen)题有(you)助于大家(men)理解美国历史。这一转向尤其体现在非裔学者的(de)理论(lun)创新中。以(yi)塞德里克·罗宾逊(Cedric J. Robinson)1983年出版的(de)《黑人马克思主义:黑人激进传统的(de)形(xing)成》(Black Marxism: The Making of the Black Radical Tradition)为例,该著作(zuo)并未否定马克思主义的(de)核(he)心思想,而是主张必须将(jiang)非洲及非洲裔群体五(wu)百(bai)年的(de)独特历史经验纳入(ru)其理论(lun)框架。罗宾逊的(de)洞见催生出一个新颖的(de)分析视角(jiao):资本主义的(de)经济逻(luo)辑(ji)不应仅以(yi)曼彻斯特工(gong)厂为分析原型(xing),而应将(jiang)贩奴船——那些横(heng)渡大西洋、载满(man)被标价的(de)人体——视为同等重要的(de)研究(jiu)场(chang)域。这种范式转移使学者得以(yi)在坚持阶级分析的(de)同时(shi),摒弃“工(gong)业资本主义为最高(gao)生产形(xing)态”的(de)预设。在此基础上,学界逐渐突破尤金·吉诺维斯(Eugene Genovese)等前辈(bei)对(dui)社会发展“阶段论(lun)”的(de)固执(zhe),转而关注资本主义如何通过人口商(shang)品化机制吸纳奴隶制,而非将(jiang)其视为前现代残余。

塞德里克·罗宾逊(Cedric J. Robinson)

所以(yi),这更像是是拓宽了资本主义的(de)概念,而不仅仅专注于其制度下的(de)生产模式,或者严(yan)格遵循社会进化的(de)固定阶段,如封建主义 → 奴隶制 → 资本主义,对(dui)么?

塞斯·洛克曼: 完(wan)全正确。

您提到有(you)些经济学家不认同奴隶制是一个有(you)效的(de)经济体系。然而,我记得在阅读(du)《苦难的(de)时(shi)代:美国奴隶制经济学》(Time on the Cross: The Economics of American Negro Slavery)时(shi),罗伯特·威廉·福格尔(Robert William Fogel)和斯坦利·L.恩格曼(Stanley L. Engerman)在其定量分析的(de)基础上,论(lun)证了奴隶制作(zuo)为一种制度是高(gao)效的(de)。那么,您认为为什么许多经济学家仍然对(dui)他们(men)的(de)结论(lun)持怀疑态度?

塞斯·洛克曼: 你提到了1974年出版的(de)一本非常重要的(de)书。这本书由两位经济史学家撰写,他们(men)使用(yong)定量分析来论(lun)证奴隶制作(zuo)为生产商(shang)品的(de)一种极其有(you)效的(de)机制。在美国,从(cong)南北战争时(shi)期开始(shi),就有(you)一种根深蒂固的(de)观念,认为奴隶制是低效的(de)、落后的(de),并且可(ke)以(yi)通过机械化或其他技术创新轻易取代,从(cong)而提高(gao)劳动生产率。然而,当福格尔和恩格曼在1970年代出版这本书时(shi),许多人质疑道:“等等,如果你们(men)说奴隶制是高(gao)效的(de),那你们(men)是不是在说奴隶制是正当的(de)?”他们(men)回应道:“不,不,不,大家(men)绝不是在说奴隶制是正当的(de)!绝对(dui)不是!”他们(men)的(de)论(lun)点是:奴隶制是一种极为高(gao)效的(de)机制——它既(ji)能(neng)强制劳动力(li)投入(ru),又(you)能(neng)为全球市场(chang)规模化生产商(shang)品。南方奴隶主选择奴隶制而非工(gong)资制度或其他激励(li)性(xing)报酬体系,实际(ji)上是基于经济理性(xing)的(de)决策。

不出所料,人们(men)开始(shi)质疑:“等一下,暴力(li)?暴力(li)怎么能(neng)被视为理性(xing)的(de)经济选择?这可(ke)不好(hao)。”而《苦难的(de)时(shi)代:美国奴隶制经济学》引发了大量批评,尤其是来自那些秉(bing)持自由主义传统的(de)经济学家(libertarian economics)——特别是那些在1970年代和1980年代致力(li)于市场(chang)自由能(neng)够最大化人类自由的(de)观点的(de)经济学家。这一观点几乎成了美国及西方世界经济学者的(de)主流共识,尤其是在冷战时(shi)期。因此,当福格尔和恩格曼提出“市场(chang)并不必然促进自由,市场(chang)也可(ke)能(neng)剥夺自由”时(shi),这对(dui)当时(shi)的(de)学术思潮造成了极大的(de)挑战。因此,经济学家们(men)花费大量时(shi)间来争论(lun)《苦难的(de)时(shi)代:美国奴隶制经济学》的(de)观点,并通过其他定量分析方法重新评估(gu)奴隶制在商(shang)品生产中的(de)效率。

但与此同时(shi),历史学家对(dui)这场(chang)辩论(lun)兴趣不大,他们(men)在当时(shi)基本上没有(you)继(ji)续深入(ru)讨论(lun)此事(shi),直到2000年代史学界重新开始(shi)关注奴隶制与资本主义的(de)关系。当时(shi),尽管历史学家对(dui)《苦难的(de)时(shi)代:美国奴隶制经济学》的(de)研究(jiu)方法持批判态度,但福格尔和恩格曼所收集的(de)数(shu)据仍然被证明极具价值。不过,历史学家们(men)在运用(yong)这些数(shu)据时(shi),会给予不同的(de)解读(du)。他们(men)更倾向于强调奴隶制是一种反人类的(de)罪行和道德上的(de)可(ke)憎制度。相比之下,经济史学家通常不会对(dui)奴隶制进行道德评判,但也鲜少关注被奴役者的(de)人性(xing)维度。

比如,当福格尔和恩格曼在分析种植园账簿时(shi),他们(men)量化了奴隶每日平均被鞭(bian)打的(de)次数(shu)。这种量化分析本身便再现了奴隶制的(de)非人化本质——正如种植园主当年将(jiang)人体创伤(shang)转化为账簿数(shu)字,当代学者的(de)统计实践亦在方法论(lun)层面(mian)延续了将(jiang)人类简化为可(ke)计算单(dan)位的(de)暴力(li)逻(luo)辑(ji)。因此,许多历史学家选择不延续福格尔和恩格曼的(de)研究(jiu)方法,而是倾向于采用(yong)更多定性(xing)研究(jiu),即强调个人经历、社会结构和奴隶制的(de)道德后果,而非单(dan)纯的(de)经济数(shu)据分析。

《苦难的(de)时(shi)代:美国奴隶制经济学》( Time on the Cross: The Economics of American Negro Slavery)

您提到当代美国学界已基本达成一种共识:即奴隶制与资本主义在美国历史中是相互依存的(de)。同时(shi),您使用(yong)了“共谋”(complicity)这个概念来描述(shu)工(gong)业化的(de)北方与农业化的(de)南方之间的(de)关系。那么,在您的(de)研究(jiu)中,“共谋”意味着(zhe)什么?您如何定义这一术语?此外,您提到“共谋”应该被视为一种既(ji)定的(de)历史状态,这对(dui)您的(de)研究(jiu)具有(you)何种方法论(lun)上的(de)意义?

塞斯洛克曼:“共谋”(complicity)这个概念在过去七十五(wu)至一百(bai)年里,已经成为西方世界中一个重要的(de)讨论(lun)话题。它的(de)某些含义或许可(ke)以(yi)追(zhui)溯到二战时(shi)期,特别是关于谁是纳粹的(de)合作(zuo)者(collaborators)。例如,在二战期间,人们(men)开始(shi)反思——谁选择袖手旁观?谁对(dui)反人类罪行视而不见?谁为了赚取微薄的(de)利润或避免遭到纳粹政权(quan)的(de)干涉而选择沉默? 这些讨论(lun)使“共谋”概念逐渐发展,并在二十世纪和二十一世纪被广泛应用(yong),以(yi)要求(qiu)人们(men)对(dui)自己(ji)的(de)政治和经济决策负责。例如:当我给汽(qi)车加油时(shi),我是否在全球变暖(nuan)中扮演了“共谋者”的(de)角(jiao)色? 因为我在助长化石燃料的(de)燃烧。当我购买某个品牌的(de)衣服,而这个品牌的(de)服装供应链(lian)涉及孟加拉国的(de)血(xue)汗工(gong)厂时(shi),我是否共谋于那些远在世界另一端、拿(na)着(zhe)极低工(gong)资的(de)童工(gong)的(de)苦难?当我使用(yong)苹果时(shi),我是否共谋于中西非矿(kuang)工(gong)的(de)困境? 因为他们(men)在极端恶劣的(de)条件下开采制造电池所需的(de)稀土矿(kuang)物。这些问(wen)题与大家(men)今天的(de)全球消费模式密(mi)切相关,它们(men)让大家(men)思考:当大家(men)消费某种商(shang)品时(shi),在供应链(lian)的(de)另一端,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感兴趣的(de)问(wen)题之一是,如何将(jiang)这种“共谋”概念历史化(historicize)。但大家(men)是第一代提出这些问(wen)题的(de)人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de)。例如,在十八世纪九十年代的(de)英国,废奴主义者就开始(shi)对(dui)奴隶制和奴隶贸易展开激烈抗议。他们(men)向英国公众宣传:“每当你把一勺糖放进茶里,你就等于在饮用(yong)非洲奴隶的(de)鲜血(xue);你就等同于食人族;你和在巴巴多斯或牙买加挥舞皮鞭(bian)鞭(bian)打奴隶的(de)种植园主,并无区别。”换句话说,他们(men)将(jiang)普通消费者与奴隶制的(de)暴行直接联系在一起,指责英国民众在日常生活(huo)中默许并助长了奴隶制。

到了十九世纪的(de)美国,越来越多的(de)人开始(shi)提出类似的(de)问(wen)题:北方如何投资于南方的(de)奴隶制?北方如何从(cong)奴隶种植的(de)棉花中获(huo)利?北方人如何一边谴责奴隶制为“道德上的(de)邪恶”,一边又(you)靠奴隶制赚取巨额财富?这些历史问(wen)题,正是我想要在书中深入(ru)探讨的(de)内容。我在研究(jiu)中提出的(de)一个基本前提是:“共谋”并非一种例外状态,而是一种常态。尤其是在全球贸易高(gao)度一体化的(de)世界中,大家(men)的(de)日常行为几乎都在无形(xing)中将(jiang)大家(men)与那些大家(men)无法看见的(de)遥远生活(huo)联系在一起:当我穿(chuan)上这双(shuang)袜子时(shi),它们(men)的(de)生产地(di)是否重要?当我在超(chao)市买一个柠檬时(shi),这是否让我与一个远在异国的(de)柑橘种植工(gong)人产生联系?当我给汽(qi)车加油时(shi),这是否让我与沙特阿拉伯的(de)女性(xing)生活(huo)现状产生关联?

因此,我并不只是想简单(dan)地(di)找到“共谋”的(de)证据,然后写一本书说:“看,北方和南方其实同样罪恶。”抑或是“看,那些自诩‘道德高(gao)尚’的(de)人其实也是伪善的(de)。”对(dui)我来说,这并不是历史学家的(de)任务(wu)。历史学家的(de)任务(wu)是理解人们(men)在过去的(de)世界中是如何看待自己(ji)的(de)生活(huo),并如何做出决策的(de)。如果大家(men)把“共谋”看作(zuo)是一种常态,而非例外,如果大家(men)承认没有(you)人能(neng)够做到完(wan)全洁身自好(hao),也没有(you)人能(neng)完(wan)全避免以(yi)某种方式参与到世界上的(de)压迫体系之中,那么,大家(men)就可(ke)以(yi)更深入(ru)地(di)理解历史上的(de)人们(men)如何在一个“共谋”无处不在的(de)世界中做出选择。这正是我在这本书中想要探讨的(de)核(he)心问(wen)题。

当您提到“共谋”这一概念如何影(ying)响(xiang)您研究(jiu)的(de)思维框架时(shi),我想到了书中的(de)两句话。第一句来自第四章《工(gong)资奴隶》(“Wage Slaves”),您写道:“几乎没有(you)证据表明,工(gong)厂工(gong)人认为自己(ji)在奴役制度中扮演了‘共谋者’的(de)角(jiao)色,更不用(yong)说认为自己(ji)是奴隶制的(de)受益者了。”(149页) 而在结论(lun)部分,您又(you)写道:“讲述(shu)这些复杂历史的(de)目的(de),并不是要塑(su)造一个没有(you)英雄的(de)历史,而是要展现一个充满(man)普通男女的(de)历史——他们(men)在这个由复杂的(de)道德纠葛和大量自欺与短视机会构成的(de)世界中摸索前行,既(ji)不比大家(men)更高(gao)尚,也不比大家(men)更邪恶。”(357页) 这句话让我深有(you)共鸣。正如您所说,历史学家的(de)职责不仅仅是用(yong)低价的(de)道德主义去评判过去的(de)人,而是去揭示世界的(de)相互联系,并理解个体如何在其特定历史环(huan)境中做出决策。

塞斯·洛克曼:随着(zhe)对(dui)这一问(wen)题思考的(de)深入(ru),我愈(yu)发确信:历史中的(de)行动者并不比大家(men)更高(gao)尚,而大家(men)也不比前人更优(you)越。

您在新作(zuo)中巧妙地(di)运用(yong)物质史(material history)的(de)研究(jiu)方法,通过追(zhui)踪锄头、鞋靴等种植园日常用(yong)品的(de)流通网络,将(jiang)奴隶制、资本主义与劳动关系的(de)多重历史维度有(you)机串联。能(neng)否请(qing)您谈(tan)谈(tan):是什么启发您选择种植园专用(yong)商(shang)品作(zuo)为分析这些主题的(de)关键切入(ru)点?

塞斯·洛克曼: 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我想找到一个讲述(shu)好(hao)故事(shi)的(de)方法。而要讲好(hao)一个故事(shi),大家(men)需要建立不同事(shi)件和人物之间的(de)联系,需要一个能(neng)够将(jiang)相距(ju)甚(shen)远但属于同一体系的(de)人们(men)连接在一起的(de)机制,即便他们(men)自己(ji)未必意识到自己(ji)身处同一体系之中。在这一点上,我受到了地(di)理学领(ling)域的(de)一些学者的(de)影(ying)响(xiang),过去几十年,他们(men)提出了一种研究(jiu)全球供应链(lian)的(de)方法,称为“跟踪物品”(follow the things)。这个方法的(de)核(he)心思想是:如果大家(men)追(zhui)踪今天世界上任何一种大规模生产的(de)商(shang)品——无论(lun)是冷冻虾、橡胶球,还是一件运动衫——并将(jiang)供应链(lian)上的(de)每一个环(huan)节都与具体的(de)个人联系起来,比如在农田里劳作(zuo)的(de)工(gong)人、在工(gong)厂里工(gong)作(zuo)的(de)工(gong)人、在仓库里整理货物的(de)工(gong)人,甚(shen)至是驾驶卡(ka)车运送这些商(shang)品的(de)司机,大家(men)就能(neng)够讲述(shu)几乎所有(you)关于人类经验的(de)故事(shi)。与此同时(shi),大家(men)也能(neng)够认识到这些人虽(sui)然处于同一个供应链(lian)中,但他们(men)的(de)生活(huo)经验却是多种多样的(de),甚(shen)至是截然不同的(de)。而那个商(shang)品(比如冷冻虾或运动衫)在运输过程中可(ke)能(neng)保(bao)持不变,但它所承载的(de)人类故事(shi)却是多层次的(de)、相互交织的(de)。这一点深深启发了我,使我想到,这或许也是将(jiang)新英格兰(lan)的(de)工(gong)人生活(huo)与奴隶制南方联系起来的(de)理想方法。

在书中,我选择了一组非常普通的(de)商(shang)品:种植园专用(yong)商(shang)品(plantation goods),包括帽子、锄头、铁锹、鞋靴和纺织品。这些商(shang)品在北方制造,最终被运往南方种植园使用(yong)。我试图(tu)追(zhui)踪这些商(shang)品的(de)流动轨(gui)迹,从(cong)最初的(de)制造商(shang),到商(shang)人和中间商(shang),再到最终的(de)消费者。书中首先关注新英格兰(lan)的(de)企业家——他们(men)认为,如果能(neng)制造出一把坚不可(ke)摧(cui)的(de)锄头,或者一种完(wan)美的(de)羊毛布料,他们(men)就能(neng)赚取巨额财富。接下来,我聚(ju)焦于工(gong)人群体,即那些真正制造这些商(shang)品的(de)人。然后,我讨论(lun)了中间商(shang),包括负责销(xiao)售和运输这些商(shang)品的(de)商(shang)人及广告商(shang)。随后,我关注奴隶主,他们(men)是这些商(shang)品的(de)第一批消费者——毕竟(jing),正是他们(men)购买了这些物品,用(yong)来装备自己(ji)的(de)种植园。最后,我来到奴隶这一群体,他们(men)是这些商(shang)品的(de)最终使用(yong)者,并且在一定程度上,他们(men)也会根据自身需求(qiu)来决定如何使用(yong)这些商(shang)品。因此在这个意义上,“跟踪商(shang)品” 的(de)方法,使我能(neng)够讲述(shu)一段仍然以(yi)人为核(he)心的(de)历史故事(shi)。

您提到,“跟踪物品”(follow the things)的(de)方法深刻(ke)影(ying)响(xiang)了您的(de)研究(jiu),同时(shi)您在导论(lun)中也提到聚(ju)焦“物品的(de)社会生命”(the social lives of objects)。这一方法是否对(dui)您的(de)书籍结构和行文方式产生了影(ying)响(xiang)?我注意到,您的(de)著作(zuo)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聚(ju)焦于生产,探讨了新英格兰(lan)的(de)企业家与工(gong)厂工(gong)人;第二部分关注流通,研究(jiu)了经营种植园商(shang)品的(de)中间商(shang);第三部分则(ze)围绕消费,首先分析奴隶主作(zuo)为主要消费者的(de)角(jiao)色,随后延伸至被奴役者的(de)消费行为。您能(neng)否进一步阐述(shu),这一研究(jiu)方法是如何塑(su)造您的(de)书籍结构的(de)?

塞斯·洛克曼: 是的(de),您准确地(di)描述(shu)了这本书的(de)结构。在构思这本书的(de)早期阶段,我曾考虑是否要按照商(shang)品类别来组织章节,比如:一章讨论(lun)农具;一章讨论(lun)鞋类(footwear);一章讨论(lun)纺织品(textiles)。但是后来我意识到,这样的(de)写作(zuo)方式会使书变得非常无聊(liao)。如果我采用(yong)这样的(de)结构,那么书中的(de)物品本身会比人更受关注。而且,这种结构最终可(ke)能(neng)会导致我在不同章节中重复讲述(shu)相同的(de)故事(shi),因为一双(shuang)鞋所揭示的(de)历史,可(ke)能(neng)与一把铁锹或一把斧头所揭示的(de)故事(shi)十分相似。

因此,我决定不写一本单(dan)纯探讨物品本身的(de)书,而是聚(ju)焦于不同群体的(de)人们(men),分析他们(men)如何与这些商(shang)品发生关系,以(yi)及他们(men)的(de)经历如何彼此不同。这样一来,书中的(de)物品不再只是冷冰冰的(de)实体,而是变成了一个媒介,连接起那些曾经生活(huo)在相同经济体系但却彼此陌生的(de)人们(men)。换句话说,这本书关注的(de)是“人与物品的(de)交汇点”,而非物品本身。

此外,您书中精心设计的(de)“插曲(qu)”(Interlude)章节令我印象深刻(ke)。这些独立成篇的(de)物件叙事(shi)充满(man)戏剧张力(li),既(ji)为全书注入(ru)情(qing)感共鸣,又(you)深化了主题表达。您在构思这些插曲(qu)时(shi),希翼它们(men)承担(dan)怎样的(de)叙事(shi)功能(neng)?

塞斯·洛克曼: 这本书的(de)一个独特之处在于,我设计了三个简短的(de)“插曲(qu)”章节(每篇篇幅不长,大约三到五(wu)页),每篇集中讲述(shu)一件具体物品的(de)故事(shi)。这些插曲(qu)既(ji)为读(du)者提供暂时(shi)抽离主线内容的(de)阅读(du)间隙,更重要的(de)是要引发读(du)者思考:为奴隶制种植园生产物品的(de)历史,如何在公共记忆中被呈现或被遗(yi)忘。

我希翼通过插曲(qu)部分讨论(lun)这些问(wen)题:哪些历史遗(yi)存了下来?大家(men)能(neng)在博物馆找到哪些物品?公众记忆如何围绕这些商(shang)品形(xing)成,或者在某些情(qing)况下,这些记忆是如何被抹去的(de)? 例如,在其中一个插曲(qu)中,我探讨了一只1838年的(de)褐色工(gong)鞋——它曾在十九世纪末芝加哥(ge)世界博览会上展出,在当代却被尘封于马萨诸塞州北布鲁克菲尔德历史协(xie)会的(de)档案库。在二十世纪,这双(shuang)鞋的(de)历史意义被逐渐淡化,以(yi)至于如今仍然有(you)很多当地(di)的(de)居民都不知道,他们(men)所居住的(de)地(di)方曾经是美国奴隶工(gong)鞋制造中心。而恰恰是通过这些插曲(qu),我希翼能(neng)够将(jiang)过去与当下联系起来。

访谈(tan)中提到的(de)1838年的(de)褐色工(gong)鞋

我特别欣赏您通过插曲(qu)章节将(jiang)历史与当下勾(gou)连的(de)努力(li)——比如您书中重点呈现的(de)鞋靴等实物,使抽象概念变得鲜活(huo)可(ke)感。不过关于您研究(jiu)的(de)史料来源,您在导言中提到研究(jiu)面(mian)临实际(ji)困难:由于种植园相关实物遗(yi)存稀少,聚(ju)焦物质学问研究(jiu)颇具挑战。能(neng)否具体谈(tan)谈(tan)您是如何突破史料局限(xian)的(de)?在研究(jiu)过程中,您遇到了哪些困难与意外发现?这些经历又(you)如何影(ying)响(xiang)了最终的(de)研究(jiu)路径(jing)?

塞斯·洛克曼: 确实,与考古学家可(ke)以(yi)研究(jiu)大量出土陶器不同,奴隶制时(shi)期的(de)实物遗(yi)存非常稀少。大多数(shu)专门(men)生产给种植园使用(yong)的(de)商(shang)品本质上是消耗品,它们(men)在使用(yong)过程中就已经被磨损(sun)、废弃、遗(yi)失,因此很难被找到。这些物品既(ji)没有(you)被博物馆精心保(bao)存,也没有(you)成为家庭传承的(de)遗(yi)物。因此,大家(men)很难找到直接可(ke)考的(de)奴隶鞋、奴隶衣物或奴隶使用(yong)的(de)工(gong)具。

因此,尽管我想要研究(jiu)种植园专用(yong)商(shang)品,但却苦于实物遗(yi)存稀少。但研究(jiu)中我最大的(de)意外发现是:生产这些商(shang)品的(de)北方企业在罗德岛(我的(de)居住地(di))、哈佛商(shang)学院以(yi)及众多小型(xing)地(di)方历史协(xie)会和博物馆中,保(bao)存着(zhe)海量档案资料。对(dui)于研究(jiu)美国南方奴隶制的(de)学者来说,“应该去罗德岛或马萨诸塞州找资料”这种想法似乎不合常理——谁会认为美国北方档案馆里存有(you)讲述(shu)南方历史的(de)证据?但这些商(shang)业档案确实蕴藏着(zhe)大量奴隶制相关材料:奴隶主的(de)来信、南方商(shang)人的(de)函件、旅行推销(xiao)员的(de)报告、企业代理人的(de)备忘录以(yi)及律(lu)师的(de)法律(lu)文书。这些信件当年被寄(ji)回生产种植园商(shang)品的(de)工(gong)厂后,归档保(bao)存了数(shu)百(bai)年。正是这些记录,使我得以(yi)发现种植园生活(huo)的(de)新维度,并通过其他史料难以(yi)传达的(de)方式,“聆听”被奴役者的(de)声音。举个例子:在这些档案中,我经常发现奴隶主给北方制造商(shang)的(de)信件,其中内容大概是:“我和我的(de)奴隶谈(tan)过,他们(men)说去年的(de)布料质量不佳。他们(men)希翼布料能(neng)够编织得更紧密(mi),颜(yan)色更深一点,并且需要更多羊毛填充。”虽(sui)然这并不意味着(zhe)大家(men)直接得到了奴隶们(men)的(de)第一手口述(shu)历史,但这样的(de)信件确实让大家(men)看到——奴隶对(dui)于他们(men)所穿(chuan)的(de)衣物是有(you)需求(qiu)和偏好(hao)的(de)。这些材料使大家(men)能(neng)够进一步挖掘种植园劳工(gong)的(de)社会史和劳动史。

我注意到您在第三、第四章中将(jiang)种植园劳动与工(gong)厂工(gong)资劳动进行对(dui)比分析。您为何选择将(jiang)这两种劳动形(xing)态并置研究(jiu)?这种比较对(dui)理解北方工(gong)业化时(shi)期种族、阶级和性(xing)别因素的(de)复杂互动有(you)何启示?

塞斯·洛克曼: 种植园商(shang)品制造业的(de)发展极为不均衡。它并未经历高(gao)度技术革新,也没有(you)依赖蒸汽(qi)动力(li)。相反,它通常由低技术、低技能(neng)工(gong)人完(wan)成,他们(men)的(de)工(gong)作(zuo)方式与他们(men)的(de)父母、祖父母几乎没有(you)什么不同。有(you)些工(gong)作(zuo)发生在工(gong)厂中,但许多生产仍然是在家庭内部完(wan)成的(de)。例如:新英格兰(lan)的(de)女性(xing)和女孩通常在家中从(cong)事(shi)“外包手工(gong)业”(outwork)。商(shang)人会送来五(wu)十磅纱线,并告诉她们(men):“两周后我会回来,到时(shi)候你们(men)要用(yong)家里的(de)织布机织出五(wu)十磅布料,作(zuo)为回报,我会用(yong)商(shang)店(dian)的(de)信用(yong)点数(shu)支付你们(men),你们(men)可(ke)以(yi)用(yong)这些点数(shu)购买生活(huo)用(yong)品。”对(dui)许多新英格兰(lan)家庭而言,这种制造种植园商(shang)品的(de)工(gong)作(zuo),并不需要离开家进入(ru)工(gong)厂,也不涉及严(yan)格意义上的(de)雇佣劳动,而是被融入(ru)到他们(men)原本的(de)农耕经济模式中。因此,许多农民家庭的(de)女性(xing)和女孩能(neng)够通过这项工(gong)作(zuo)提高(gao)家庭的(de)生活(huo)水平,但她们(men)的(de)生产方式仍然属于传统的(de)家庭劳动体系。

但在本书第四章中,我希翼聚(ju)焦于参与制造种植园专用(yong)商(shang)品的(de)男性(xing)群体,他们(men)的(de)经历有(you)所不同。尽管这些工(gong)人确实进入(ru)工(gong)厂空间并以(yi)工(gong)资劳动为生(即使他们(men)从(cong)事(shi)的(de)工(gong)作(zuo)仍是低技术含量且非自动化的(de)),但在当时(shi)社会对(dui)“靠工(gong)资维生的(de)男性(xing)是否算真正公民”充满(man)不确定性(xing)的(de)背景下,他们(men)对(dui)自身身份有(you)着(zhe)不同期待。在这样的(de)背景下,我发现许多工(gong)人一方面(mian)制造奴隶使用(yong)的(de)工(gong)具(如斧头),另一方面(mian)又(you)在争取自身权(quan)益,比如参加罢工(gong),甚(shen)至举着(zhe)写着(zhe)“大家(men)不是奴隶”(We are not slaves)的(de)标语。我对(dui)这种政治意识的(de)矛(mao)盾感到非常好(hao)奇:这些制造奴隶用(yong)具的(de)人,如何在社会认同上将(jiang)自己(ji)与奴隶区分开来? 这正是我在本书第四章想要探讨的(de)重要问(wen)题。

您在书中揭示了种植园商(shang)品具有(you)多重意涵——同一件物品在制造商(shang)、中间商(shang)、奴隶主与奴隶手中呈现截然不同的(de)功能(neng)与象征意义。我觉(jue)得这种动态关系非常发人深省,尤其是您借(jie)鉴了“可(ke)供性(xing)理论(lun)”(affordance theory)等跨学科理论(lun)。您能(neng)否进一步阐述(shu)这一动态关系,并讨论(lun)这些理论(lun)框架如何塑(su)造了您的(de)分析?

塞斯·洛克曼: 同一物品在不同语境中具有(you)不同意义。在大家(men)眼中,斧头或许处处相似,但其象征意涵却千差万别。对(dui)于康涅狄格州的(de)工(gong)人来说,制作(zuo)一把斧头每天能(neng)赚一点五(wu)美金,因此斧头代表着(zhe)劳动的(de)艰辛;对(dui)于旅行中的(de)斧头推销(xiao)员来说,斧头象征着(zhe)财富,他希翼通过销(xiao)售它们(men)发家致富;对(dui)于奴隶主而言,斧头可(ke)能(neng)象征着(zhe)恐惧,因为他们(men)会担(dan)心奴隶用(yong)它作(zuo)为武(wu)器反抗;对(dui)于被迫砍伐树木的(de)奴隶来说,斧头是必需的(de)生产工(gong)具,如何挥舞它才能(neng)在成百(bai)上千次砍伐中保(bao)护自己(ji)的(de)脊(ji)椎不受伤(shang)害,是他们(men)每天必须考虑的(de)问(wen)题。

我试图(tu)在研究(jiu)中保(bao)持这种意义的(de)多重可(ke)能(neng)性(xing)——物品的(de)意义随着(zhe)持有(you)者身份而流转。但更关键的(de)是,这些物品切实塑(su)造着(zhe)人类生存境遇:布料的(de)透气性(xing)直接影(ying)响(xiang)奴隶的(de)生存状况,鞋底的(de)静音性(xing)决定着(zhe)奴隶们(men)夜间秘密(mi)集会的(de)风险(xian),斧柄的(de)力(li)学设计左右着(zhe)劳动强度与效率。无论(lun)是奴隶、奴隶主、制造商(shang),还是工(gong)厂工(gong)人,每个人对(dui)这些商(shang)品都有(you)不同的(de)期待和需求(qiu)。因此,我希翼在书中同时(shi)呈现这些不同的(de)角(jiao)度,让读(du)者理解商(shang)品不仅仅是物品,更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de)媒介。

您在书中也讨论(lun)了被奴役者如何在这样一个垄断(duan)市场(chang)中同时(shi)扮演生产者与消费者的(de)双(shuang)重角(jiao)色,以(yi)及他们(men)如何在战前南方被当作(zuo)货币或信用(yong)工(gong)具使用(yong)。这些多重身份揭示了当时(shi)经济体系的(de)哪些本质特征?

塞斯·洛克曼: 十九世纪的(de)美国缺乏(fa)稳定的(de)国家货币体系,跨区域支付面(mian)临巨大挑战。 由于南方种植园主通常以(yi)信用(yong)交易的(de)方式购买商(shang)品,他们(men)往往承诺在六到八个月后的(de)下一次收获(huo)季(ji)节偿还债务(wu)。但如果棉花价格下跌,他们(men)可(ke)能(neng)无法支付账单(dan)。当他们(men)无力(li)偿还债务(wu)时(shi),他们(men)就需要出售资产来筹集资金。那么,什么资产最容易出售?当然是奴隶。实际(ji)上,在许多情(qing)况下,奴隶主通过出售奴隶来偿还欠北方制造商(shang)的(de)债务(wu)。这说明了一个关键事(shi)实——奴隶被视为一种可(ke)流通的(de)商(shang)品,其变现能(neng)力(li)成为跨地(di)区商(shang)业交易的(de)最终支撑。有(you)学者也曾指出,这一时(shi)期美国经济的(de)基础并非金本位或银本位,而是“奴隶本位”。

您在本书中除了说明(shi)南北方之间共谋的(de)经济关系外,您在第八章《商(shang)业脱嵌》(“Commercial Emancipation”)中还探讨了南方奴隶主试图(tu)摆脱北方制造业控制的(de)努力(li),例如建立自己(ji)的(de)纺织产业和种植园商(shang)品制造业。我想请(qing)问(wen)下,这种动态关系如何与您的(de)主要研究(jiu)问(wen)题相呼应?

塞斯·洛克曼: 南方奴隶主常常认为北方制造商(shang)是种植园农业的(de)受益者。他们(men)相信北方是靠南方致富的(de)。当北方活(huo)动家开始(shi)将(jiang)奴隶制谴责为道德罪恶时(shi),南方奴隶主变得更加恼怒。因此,他们(men)试图(tu)宣布经济独立,并宣称要自主生产商(shang)品。每当棉花价格下跌时(shi),这些雄心便会付诸实践。但一旦棉价回升,奴隶主便停止设想建造工(gong)厂,转而又(you)回去种植棉花。他们(men)抱怨连连,但比起经济多样化,他们(men)更热衷于追(zhui)逐利润。正如一位满(man)怀抱负的(de)南方制造商(shang)哀(ai)叹的(de)那样:大多数(shu)奴隶主宁愿购买最激进的(de)废奴主义者制造的(de)工(gong)具——只要价格足够低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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