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min)间文(wen)献是反(fan)映日常生活的史料，对于正史记载而言或许是“配角”，却是我从事田野调查中不可割(ge)舍的“主角”。
民(min)间文(wen)献隐身(shen)于角落，将家庭故事、时(shi)代印记倾(qing)诉于无声。长芦盐场旧址(zhi)，一本泛黄的家谱从墙角翻出，其上依(yi)稀写着“利民(min)场灶户张氏”，表明这家曾以煮盐为业。河(he)北沧州海兴县傅家庄村，村民(min)从房梁暗格里捧出一麻袋旧物，其中有不少契约残页，字迹(ji)与盐渍交融，有的盖着“长芦盐运(yun)使司”的朱红大印，有的记录道光年间因盐价暴跌引(yin)发的家族诉讼。记载的事不算(suan)大，但意义深远。家族史是经济史、时(shi)代史的浓缩，民(min)间文(wen)献是家族乃至民(min)族的记忆碎(sui)片。一种责任感随之而来：探寻，必须探寻。在田野中“打捞”散落的民(min)间文(wen)献，就是在填补(bu)正史的缝(feng)隙、感受历(li)史的脉动。
探寻，远比想(xiang)象中艰难。往往数次叩门(men)，才换(huan)得只言片语。一次，我挨家挨户叩门(men)到傍晚，才有一位大爷从炕头捧出半卷残破的家谱。当“康熙二十五年分(fen)家文(wen)书”几个字在暮(mu)色中显现，他难掩哽咽：“这是大家家的根儿啊，祖祖辈辈清清楚楚！”我忽然意识到，民(min)间文(wen)献不仅(jin)是凡人史诗、史书注脚，也是历(li)史命脉、民(min)族文(wen)脉。顷(qing)刻，寥寥几字、重比千钧。纵万般苦，在所不辞。
正如人的记忆逐渐模糊，时(shi)代变迁也在侵蚀着记述。有一次，大家重返曾调研过的海兴县的一个村子，发现藏有契约的老宅人去楼空，空荡荡的房间让希翼(wang)落了空；河(he)北沧州黄骅市狼洼村的赵氏族谱，是大家在废品(pin)堆里“淘”到的宝藏；两函十余册的康熙年间抄本，因战乱被藏进墙洞；泛黄的纸页，清代举(ju)人的批注犹在，而今孩子们却将其涂鸦成卡通画册……在历(li)史车轮下，民(min)间文(wen)献耗损得仅(jin)剩断(duan)句残言。一次次经历(li)反(fan)复说明，“打捞”民(min)间文(wen)献，就是与时(shi)间赛跑的抢救战，必须快(kuai)马加鞭、不落一隅。
抢救战怎么(me)打？在河(he)北唐山滦(luan)南县大贾庄村一场婚礼中，村民(min)们得知大家所做之事，纷纷主动拿出家中的契约文(wen)书，供同学们收集拍(pai)照。校园中，当数字化扫描仪的蓝(lan)光掠过契约的每个角落，“奄奄一息(xi)”的纸页在跃动的像素(su)中复苏。年轻学子们利用现代化手段专注研究，是在用鼠标续写传统(tong)、用键盘传承文(wen)明。抢救，离不开众人拾柴，离不开数字赋能，离不开青(qing)年力量。如今，大家的团队已建立民(min)间历(li)史文(wen)献数据库，千余名青(qing)年学子加入田野调查，村民(min)们热情“献宝”。在天津蓟州区的课堂上，孩子们围着复原的契书模型，争(zheng)先恐后辨认“典”“卖(mai)”“当”等(deng)古字。
历(li)史文(wen)化遗产不可再(zai)生、不可替(ti)代。一册册民(min)间文(wen)献脱离危机，一段段失落记忆重新(xin)绽放，一扇扇历(li)史之门(men)再(zai)次开启，民(min)族的基因和血脉便传承下去。
五载光阴，穿梭60余县、140余村……站在数字化平(ping)台前(qian)，看着百(bai)万页文(wen)献被永久保存，心中愈加笃定。这些看似零散的契约、族谱，终将汇成文(wen)明的星河(he)，照亮后人前(qian)行的道路。于历(li)史中“拾荒”、为未来筑(zhu)梦，拼凑(cou)民(min)间记忆，守护民(min)族精神的根与魂，这条(tiao)路上，大家步履急促而坚定。
（编辑为天津师范大学经济学院民(min)间历(li)史文(wen)献调查团指(zhi)导教师，本报(bao)记者武少民(min)采访整理）
《 人民(min)日报(bao) 》（ 2025年03月26日 05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