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燕侠演出《碧波仙子》。 北(bei)京京剧院供图
赵燕侠先(xian)生以97岁高龄安然(ran)离世，使京剧艺术失去了在新中国开宗立派的最后一位大家。赵燕侠的人生和艺术充满传奇(qi)色彩，有着艺术面貌随时代而变(bian)、艺术追(zhui)求始终贴近观众的可(ke)贵自(zi)觉(jue)。
赵燕侠从小跟随江湖卖艺的父亲学戏，最有效的学习方式是父亲严苛(ke)的要求，以及(ji)从小就极具毅力(li)的苦学苦练(lian)。京剧界(jie)谈到她的成功流(liu)传这样(yang)一句话(hua)：“赵燕侠的一身本事是她父亲打出来的。”晚年说起这些(xie)，赵燕侠反而很(hen)幽(you)默(mo)地看待这一切：“我(wo)没有练(lian)好挨打，那是让(rang)我(wo)改正；我(wo)练(lian)好了同样(yang)挨打，那是让(rang)我(wo)记住。”
严苛(ke)的艺术训练(lian)，加上穷艺人子女“肚里长(chang)牙”的要强，使赵燕侠练(lian)就常人不具备的坚实基本功。在她之前，京剧旦角演员花旦、青衣、武旦分工很(hen)清晰，赵燕侠却能够演花旦轻盈灵动，演青衣歌唱动人，演武戏疾风骤雨(yu)，即使反串武生、小生、花脸，也都精彩到位。因此(ci)，她15岁起就在北(bei)京、上海等地享(xiang)有盛誉，1960年加入北(bei)京京剧团，仅32岁便成为和马连良、谭富英、张君秋、裘盛戎并驾齐驱的“五大头牌(pai)”之一，最终创立了京剧“赵派”。
我(wo)因工作关(guan)系和赵燕侠接触(chu)颇(po)多。看她演戏、排戏，深感她的艺术态度极其严谨，特别注重在“四功五法”基础上的生活化表现和鲜明的情感刻画。一次，我(wo)冒昧地小声询问：“看您的戏，怎么(me)和其他老师不一样(yang)啊？”她莞尔一笑，同样(yang)小声回答：“我(wo)是赵燕侠啊！”我(wo)当时并未理解(jie)这一回答，随着年龄与(yu)阅历加深，越琢(zhuo)磨越觉(jue)得深刻。
赵燕侠高明在既把(ba)传统(tong)审美掌握深透，又能自(zi)觉(jue)向生活与(yu)时代靠拢，探索创造形成新传统(tong)与(yu)个人艺术风格。她始终明白自(zi)己处于新中国，新的时代对京剧题材提出新课题，观众对京剧艺术有着新要求。她始终在求索如何能够答得出色，承(cheng)中有创，旧(jiu)中出新，独树一帜。她最突出的是唱腔与(yu)念白平易近人，不用字(zi)幕、不用话(hua)筒字(zi)字(zi)入耳，美妙亲和。她对我(wo)讲，一次请(qing)青年观众看戏，却被礼貌地以听不懂而婉拒，于是下定决心要改变(bian)传统(tong)唱念，做到更加通俗易懂。她审慎地舍弃或减弱传统(tong)唱念诸多的变(bian)音规则，发挥嗓(sang)音甜(tian)美优势，吐字(zi)发声上吸取曲(qu)艺、评剧等手法，在老戏、新戏中不断(duan)实践，力(li)求既讲味道又生活化，最终形成不失京剧唱念的独特味道感，并成了“赵派”。我(wo)问她何来此(ci)追(zhui)求的勇气，她淡然(ran)地说：“人家都听不懂，戏唱给谁啊？”
“赵派”浓烈强化传统(tong)京剧与(yu)观众的情感共鸣。《白蛇传》“合(he)钵”一场(chang)的“小乖乖”一段，好听只是艺术效果，催人泪(lei)下才是情感追(zhui)求。本身就是一位女性(xing)、一位母亲，她把(ba)生活中的情感融入传统(tong)题材的表现里，做到台(tai)上母亲肝肠寸断(duan)，台(tai)下观众热泪(lei)潸潸。她说过，加这段唱是担(dan)心观众到《断(duan)桥》后退席，有了这段唱留住观众的，不仅是艺术动听，更是人物情感的牵惹。赵燕侠叮嘱后学最强调“不是学我(wo)赵燕侠，你要变(bian)成白素(su)贞”。
赵燕侠最具社会影响的是在现代京剧《沙家浜》中原创了阿庆嫂的生动形象。她排过许多新戏，但(dan)创造地下交通员阿庆嫂的形象难度很(hen)大。阿庆嫂不同于传统(tong)女性(xing)，也不同于喜儿(er)这样(yang)的新人物，要有地下交通员的干(gan)练(lian)、机(ji)智(zhi)、勇敢。赵燕侠说：“兰(lan)花指和传统(tong)唱念都不适合(he)这个人物，得创造一种新的表现方法，但(dan)还要是京剧。”于是，她向沪剧阿庆嫂表演者(zhe)丁是娥请(qing)教(jiao)，把(ba)这种学习戏称为“兵对兵，将对将”。她深入了解(jie)感受阿庆嫂的原型，使阿庆嫂“附体”于自(zi)己，做到形神兼备，通过唱念和表演的深厚功力(li)达(da)到出神入化。《智(zhi)斗(dou)》一场(chang)，她通过一言一语(yu)、一颦一笑的生动拿(na)捏，以及(ji)给刁(diao)德一和胡传魁让(rang)烟的诸多细节，表现阿庆嫂特有的江湖感、身份感。可(ke)以说，赵燕侠的人物塑造使《沙家浜》成为现代京剧的经(jing)典。
生活中的赵燕侠有些(xie)“高冷(leng)”。看戏到后台(tai)，每每喧闹戛然(ran)而止，准是她来巡视演出准备工作了。晚年，她很(hen)少出来参加活动。去逛农贸市场(chang)，看到一个要价(jia)20元的商品，刚要拿(na)起来看看，小摊贩竟提醒：“老太太，这个可(ke)贵啊！”赵燕侠哭笑不得。对于国家大事和京剧艺术，她从不缺席。全国驰援汶川地震抢(qiang)险救(jiu)灾，她悄悄捐(juan)出一个月工资。她对观众的想念和敬重始终未淡却。几年前，“赵燕侠舞台(tai)生活80周年”活动上，多年不上台(tai)且患病的她演唱《沙家浜》“歼(jian)敌”唱段，嗓(sang)音特别见功夫，剧场(chang)如沸腾一般。
赵燕侠常说：“作为演员最不能得罪的就是观众！”她对京剧的贡献观众不会忘记，“赵派”艺术一定会薪火流(liu)传。因为杰出的艺术家不仅具有自(zi)然(ran)生命，更拥有永不泯灭的艺术青春。
（编辑(zhe)为中国戏剧家协会理论评论专委会主(zhu)任）
《 人民日报 》（ 2025年03月27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