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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我听到了两句顺口溜，一句是“带着娃、绣(xiu)着花，养活自己又养家”，另一句是“忙时采茶，闲时绣(xiu)花，照(zhao)顾孩(hai)子养活家”。

这两句顺口溜，都与(yu)同一个人密切相关——全国(guo)人大代表、湘西七绣(xiu)坊苗(miao)服饰学问(hua)有限企业（以下简称“七绣(xiu)坊”）董事长石(shi)佳。

全国(guo)人大代表石(shi)佳（右）和绣(xiu)娘。（除(chu)另有标注外，图片均由秦楼、龚子杰拍摄）

“绣(xiu)”出妈妈的回(hui)家路

在石(shi)栏镇，“85后”石(shi)佳的名气不小，十里八乡都知道她有能耐。

故(gu)事开始(shi)于8年前，要从一个名为“让妈妈回(hui)家”的苗(miao)绣(xiu)创业培训基地公益(yi)项目讲起。

那时，不到2万人口的石(shi)栏镇，留(liu)守(shou)儿童(tong)有1200多人——这组数据，让曾是留(liu)守(shou)儿童(tong)的石(shi)佳，深受触动。

2017年7月，在母亲和石(shi)栏镇学问(hua)站站长麻(ma)正兵(bing)的呼唤下，在成都办企业的石(shi)佳，回(hui)到老家，成立(li)了湘西七绣(xiu)坊苗(miao)绣(xiu)工坊，决(jue)定承接“让妈妈回(hui)家”项目，希翼以湘西苗(miao)绣(xiu)带动农村(cun)妇女在家门口就业创业。

当年7月7日，“让妈妈回(hui)家”项目第一期培训启(qi)动。石(shi)佳聘请了4位苗(miao)绣(xiu)非(fei)遗传承人作为引导老师，培训地点就在石(shi)佳租下的原排吾乡（现已撤销）政(zheng)府的闲置办公楼。

绣(xiu)娘在培训后结业。（受访者供图）

苗(miao)乡的早春(chun)，总是伴(ban)随一股清新的湿润气息。窗(chuang)外飘动着朦胧的细雨，坐在烤(kao)火炉旁，石(shi)佳向我回(hui)忆起当时的场景。

当天，上百人涌进了老乡政(zheng)府办公楼，放眼(yan)望去，乌泱(yang)泱(yang)的一片。这让原本不抱期待的石(shi)佳喜出望外，“平时走在路上看不到几个人的苗(miao)乡，原来有这么多人”。

这也让她隐(yin)约意(yi)识到，这将是一份沉甸(dian)甸(dian)的重(zhong)担。

麻(ma)金莲（右）。（受访者供图）

家住(zhu)石(shi)栏镇排吾村(cun)的麻(ma)金莲，爱说(shuo)爱笑(xiao)、爱唱爱跳，是最(zui)早一批接受培训的学员之一。

那时，不到50岁的麻(ma)金莲因为要照(zhao)顾老人，刚从广东回(hui)到老家。她听说(shuo)镇里有苗(miao)绣(xiu)培训，学成了还能在基地长期务工，便去试试。

“我参加(jia)两三期培训后，就基本上手了。”麻(ma)金莲一边(bian)忙着针线活，一边(bian)对我说(shuo)，“后来我还当起了老师，去外面教别人绣(xiu)苗(miao)绣(xiu)，教了好多徒弟。”

坐在一旁的绣(xiu)娘石(shi)兴姐接过话茬，“她很利害(hai)的，我也是她的徒弟”。

正在穿针引(yin)线的绣(xiu)娘。

我仔细地看了看她们的手。这是一双双勤劳、粗糙的手，上面布满了劳作的痕迹，但当她们拿起针线，花鸟虫鱼、日月山川便灵(ling)巧地在布上跃动。

除(chu)了苗(miao)绣(xiu)，麻(ma)金莲还在这里学会了粤绣(xiu)、苏(su)绣(xiu)。她笑(xiao)呵呵地说(shuo)，她曾经绣(xiu)了一套苗(miao)服，卖了1000多元钱(qian)。

正说(shuo)着，麻(ma)金莲放下针线，掏出手机，向我展示她在微信上收藏的照(zhao)片，上面记录了她的苗(miao)绣(xiu)作品，去凤凰、保靖当苗(miao)绣(xiu)老师的场景，还有其(qi)他绣(xiu)娘一起唱歌、跳舞的画面。

“大家姐妹们聚在一起绣(xiu)花好开心(xin)的。”在广东打(da)工时，麻(ma)金莲过的是工厂(chang)、出租房“两点一线”的生活，有时一整天也难得说(shuo)上几句话，“现在，大家在家门口做工，又能顾家，生活更自在”。

绣(xiu)娘红花正在绣(xiu)花。

“85后”红花，最(zui)小的孩(hai)子正在上幼儿园。2019年，她从福建(jian)回(hui)到老家，开始(shi)学习苗(miao)绣(xiu)。

除(chu)了绣(xiu)花、采茶，红花还开了个小卖部，收入虽然不高，但够日常开销。她说(shuo)，现在的生活蛮(man)好的。

在与(yu)绣(xiu)娘交流的过程中，她们很少提及自己的“老板”石(shi)佳，但我却从她们的笑(xiao)容中看到了幸(xing)福与(yu)满足。

绣(xiu)娘们一边(bian)刺绣(xiu)一边(bian)拉家常，兴起时还要唱上一段。

我了解到，自2017年启(qi)动以来，“让妈妈回(hui)家”项目已累计为2000多名妇女提供了苗(miao)绣(xiu)技艺培训，其(qi)中有570多人长期在石(shi)佳的基地工作。

忙时采茶，闲时绣(xiu)花

如果再回(hui)到2017年初(chu)夏，恐(kong)怕连石(shi)佳也想(xiang)不到，自己人生就此发生转折。

她告诉我，项目启(qi)动3年后，曾做过一次统计，当时约有300多位留(liu)守(shou)儿童(tong)的父母因此返乡就业。

“没有人对我说(shuo)谢(xie)谢(xie)，但总有村(cun)民拿着满满一兜刚摘(zhai)下的辣椒、茄子、黄瓜送到我家，这也是大家之间的心(xin)照(zhao)不宣吧。”石(shi)佳笑(xiao)着说(shuo)。

从免费培训到带薪培训，从技能培训到组建(jian)设计团队(dui)、开实(shi)体店、拓展电商渠道，从带动妇女就业到参加(jia)巴黎国(guo)际展、登上时装秀T台，石(shi)佳的苗(miao)绣(xiu)事业像是从苗(miao)乡向外伸展的一条(tiao)枝蔓。

在深耕苗(miao)绣(xiu)产(chan)业的过程中，石(shi)佳发现这个领域缺乏人才(cai)、前端设计不足、后端销售不畅等问题日益(yi)显现。

绣(xiu)娘们共同完成的苗(miao)绣(xiu)作品。（受访者供图）

石(shi)佳常说(shuo)自己是“守(shou)寨人”，正因为长期“守(shou)”在乡村(cun)，她看到，这些问题在乡村(cun)合作社和微小企业中普遍(bian)存在。

2023年，当选(xuan)全国(guo)人大代表的第一年，石(shi)佳便提出建(jian)议，要鼓励社会组织在省会城市(shi)建(jian)设离岸孵化(hua)中心(xin)，赋能乡村(cun)振兴。

当年3月29日，湘西州首个离岸孵化(hua)中心(xin)在北京成立(li)。这个由七绣(xiu)坊与(yu)北京尚(shang)仄国(guo)际集团共同打(da)造离岸孵化(hua)中心(xin)，为湘西苗(miao)绣(xiu)推广打(da)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在离岸孵化(hua)中心(xin)成立(li)的第二天，两家企业便带着共同开发的75件中式婚礼服，登上中国(guo)国(guo)际时装周(zhou)的舞台。这次展示，促成了1700余(yu)万元的时装订单。

去往新苗(miao)绣(xiu)基地，要穿越一片茶园。

从花垣东收费站下高速，沿着209国(guo)道、034县道行驶十几分钟，会进入村(cun)道，沿途是一片茶园，“七绣(xiu)姑娘的茶山”几个大字(zi)十分显眼(yan)。

而在5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山。

返乡创业后不久，石(shi)佳发现，仅仅只有苗(miao)绣(xiu)，并(bing)不能充分满足大家的就业需求，她必(bi)须(xu)找到更多的出路。

2020年初(chu)，石(shi)佳开始(shi)流转土地种植黄金茶，到如今，茶园面积达到1806亩。石(shi)佳说(shuo)，这里勤快的妇女，“忙时采茶，闲时绣(xiu)花”，一年能赚五六万的收入。

穿在身上的“史(shi)书(shu)”

沿着乡村(cun)公路驶入茶园深处，一栋外体是砖木结构的房子很醒目，石(shi)佳正逐步将老基地的苗(miao)绣(xiu)作品、茶叶生产(chan)线迁到这座(zuo)新落成的七绣(xiu)黄金茶展示中心(xin)。

2022年初(chu)，石(shi)佳自己画设计草图后，请村(cun)里的工匠建(jian)了这栋房子。展示中心(xin)坐落在石(shi)栏镇油(you)麻(ma)寨，这个寨子也是石(shi)佳的老家。

因为办苗(miao)绣(xiu)培训，石(shi)佳重(zhong)新认(ren)识了这门古老的技艺，后来她自己也拿起了针线。

石(shi)佳和绣(xiu)娘们。

苗(miao)绣(xiu)有上千(qian)年的历史(shi)。其(qi)中，“湘西苗(miao)绣(xiu)”在2006年被列(lie)入湖(hu)南省第一批非(fei)物质学问(hua)遗产(chan)代表性项目名录，2021年入选(xuan)国(guo)家非(fei)物质学问(hua)遗产(chan)代表性项目名录。

正是在学习苗(miao)绣(xiu)的过程中，石(shi)佳发现了传承的危机。“让我感到有些心(xin)疼的是，最(zui)精美的苗(miao)绣(xiu)作品，我是在国(guo)外的博物馆里看到的，很多东西失传了。”石(shi)佳对我说(shuo)。

七绣(xiu)坊最(zui)年轻(qing)的成员，是出生于2002年的卜(bo)秋(qiu)玉，她现在是石(shi)佳的小助理。在卜(bo)秋(qiu)玉成长的过程中，她似乎很难追寻到有关苗(miao)绣(xiu)的记忆。在来七绣(xiu)坊之前，她从未学过苗(miao)绣(xiu)。

今年70多岁的麻(ma)玉莲，是一位技艺娴熟的老绣(xiu)娘。她告诉我，在苗(miao)绣(xiu)基地开业前，她有十几年没正儿八经地拿起针线绣(xiu)一件完整的苗(miao)服。

有一颗种子，开始(shi)在石(shi)佳的心(xin)中萌发……

绣(xiu)娘们身穿精美苗(miao)服绣(xiu)着苗(miao)绣(xiu)。

从2018年起，石(shi)佳开始(shi)有意(yi)识地收集苗(miao)绣(xiu)影像资料，包括从村(cun)民家中收集苗(miao)族服饰、老绣(xiu)片等实(shi)物。

在石(shi)佳的电脑里，我看到了大量(liang)的苗(miao)绣(xiu)图案，这是她从博物馆、私人手中收集来的。上万种苗(miao)绣(xiu)图案及其(qi)先容资料，占据了100多G的内(nei)存，这也是石(shi)佳团队(dui)设计苗(miao)绣(xiu)文创产(chan)品的创意(yi)宝库。

目前，其(qi)团队(dui)已设计出300多款文创产(chan)品，远销国(guo)内(nei)外。

“苗(miao)绣(xiu)是‘穿在身上的史(shi)书(shu)’，每个图案背后，蕴(yun)藏着丰富(fu)的故(gu)事和内(nei)涵(han)。”石(shi)佳冲向一排挂着苗(miao)服的架子，嘴上念(nian)叨：“我必(bi)须(xu)要找件出来给你们看看。”

苗(miao)服裙摆用黄、绿、蓝三色绣(xiu)的三条(tiao)纹路。

石(shi)佳展示的这件苗(miao)服裙摆，从上至下用黄、绿、蓝三色绣(xiu)了三条(tiao)纹路。

“最(zui)上面这条(tiao)黄色水(shui)波纹，代表的是黄河，紧接着绿色水(shui)波纹是长江，最(zui)后是一条(tiao)蓝红的山脉纹。这描述了大家的民族从北方一路跨越黄河、长江，最(zui)后停留(liu)、聚居在南方的深山之中。”

石(shi)佳告诉我，三条(tiao)线记录了苗(miao)族千(qian)百年来迁徙繁衍的过程。

抚摸着这些精美的图案，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古老民族从过去走来的时光。苗(miao)人用针和线，将他们的历史(shi)、生产(chan)生活绣(xiu)在了衣服上，就好像吟游诗人在行走中传唱着英雄史(shi)诗。

这个“后天长成”的苗(miao)家女，找到了自己的根。

这种深沉的民族情感，也一再融(rong)入进她作为一位人大代表的履职(zhi)过程。

石(shi)佳。

2024年全国(guo)两会，石(shi)佳将目光投向了武陵山片区的民族医(yi)药学。

为此，石(shi)佳走访了湘西州几乎所有的中医(yi)药医(yi)院及周(zhou)边(bian)省市(shi)。最(zui)终，她在当年提出建(jian)议——依托湘西州民族中医(yi)院，建(jian)设武陵山片区区域医(yi)疗中心(xin)，打(da)造涵(han)盖(gai)药材种植加(jia)工、药物研发、医(yi)药康养等多个方面的民族医(yi)药服务体系(xi)。

花垣县石(shi)栏镇苗(miao)族传统村(cun)落。（彭涛(tao)/摄）

“村(cun)民的朴实(shi)善良，让我从一个普通的生意(yi)人，变为一个产(chan)业致富(fu)的带头人”，如今，作为一名全国(guo)人大代表，石(shi)佳的视(shi)野不断延展。

8年间，石(shi)佳换了几个助理。这些年轻(qing)人在石(shi)佳身边(bian)历练成长后，都出去闯荡(dang)了，但石(shi)佳总会叮嘱(zhu)他们：“等有能耐了，要回(hui)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