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kai)春的一个早上，我上街赶集。路过商业广场一菜摊时，听见一个男人的叫卖声，俏皮动听，但只闻其(qi)声不见其(qi)人，原来他周围站着一圈人，将他掩藏(cang)在人群中了。
出(chu)于好奇，我侧身挤进人群。人群围着的地上铺(pu)着一块白色塑料布，上面堆放着新鲜的苜蓿菜，一个满脸黝黑的瘦男人蹲在旁边，将地上的苜蓿菜抓了两把，举起来，一边让周围的人看，一边叫卖。
俗话说，会做的不如会说的。他的确(que)说得很好：“二月二，三月三，苜蓿呀缠搅团(tuan)。苜蓿菜，苜蓿菜，买回去开(kai)水锅里一涮，弄上两枚好蒜，撒些盐调(diao)醋一拌(ban)，城(cheng)里人的一顿好饭……”男人一遍(bian)又一遍(bian)地重复着这些话，拖着悠长的乡音，这也是他无数次向围观的人们打招呼的方式。围观的人听着笑着议(yi)论着，掌声不断，有人夸他口才(cai)好，有人夸他嗓子好，也有人夸他的苜蓿菜好！
一位齐(qi)耳短发的老奶奶走近男人问：“苜蓿菜咋卖？”男人抬(tai)头看了一眼，说：“不贵不贵，一斤5块。”“一斤5块，还说不贵？”“唉！掐点苜蓿菜难怅很（很困难），费时很，指头肚都掐烂了，掐回来还要(yao)捡柴(chai)草，照得（瞅得）眼睛(jing)都麻了。”我是农村长大的，深(shen)知农村人的不易，听着男人的诉说，我不由地想起自己(ji)第一次上街卖甜醅的作难，便弯腰买了2斤，算是帮他开(kai)了张。
男人见自己(ji)开(kai)张了，又开(kai)始大声吆(yao)喝起来：“苜蓿菜吃上美得很！”也许是男人能说会道的原因(yin)，也可能是围观的人见我买了的原因(yin)，紧接着老奶奶笑着走过来：“来来来，你的嘴真会说，把我说得动心了，给我来4斤。”男人应道好好好！不大一会儿，一大堆苜蓿菜所剩(sheng)无几。
眼前的苜蓿菜，勾(gou)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
每到阳春三月，万物复苏，苜蓿也不想落后，早早从初融(rong)的土层(ceng)里钻出(chu)来，胖嘟嘟的嫩叶与茎裹(guo)在一起，身子骨(gu)渐次打开(kai)，扭捏着腰肢(zhi)就长出(chu)了嫩绿的叶片，叶片合起来像一个“心”字，有人把它形象地称作“三叶草”，也有人称作“幸运草”，我妈把它叫作“救命草”。在挨饿的年代，苜蓿可充饥(ji)，救活了无数人。当年，我妈和(he)我舅就靠苜蓿菜拌(ban)麦麸活了下来。
苜蓿是我见过再生能力最强的植物，一年要(yao)收割三四茬。苜蓿不是每年种，种上以后就不用(yong)管了，春天发芽(ya)，冬天枯萎，寒霜冻不死，牛羊骡马啃不死，喜鹊鸽子啄(zhuo)不死，蛐蛐虫虫咬不死，水淹不死火(huo)烧(shao)不死，生命力很顽强。
邻居家崖(ya)背上面有一块苜蓿地，苜蓿地的主人因(yin)事端与近亲发生了矛盾，一气之下，举家搬到了别的地方。这块苜蓿地就像没娘的孩子，撂荒了。每到春天，成群结队的娃娃背着大人赶着牛羊骡马去这块苜蓿地放牧(mu)，在苜蓿地里玩(wan)各种各样的游(you)戏，牛羊和(he)放牧(mu)者都在苜蓿地里肆无忌惮(dan)地践踏。要(yao)是遇到暴雨(yu)，有人会将水引到这块地里，苜蓿地就被淤泥填平了。我心想苜蓿芽(ya)可能再也长不出(chu)来了。没过几天，胖嫩嫩的苜蓿芽(ya)竟然又钻出(chu)了地面。
每到深(shen)秋与冬天，有些调(diao)皮的娃娃会点着苜蓿地里的杂草，整个苜蓿地也被点着了，烧(shao)得漆(qi)黑一片。可一到春天，被大火(huo)烧(shao)过的苜蓿地，又会发新芽(ya)，且比往年长得更茂盛。
后来，我终于知道，苜蓿之所以死不了，是因(yin)为(wei)它的根深(shen)深(shen)地扎在泥土里。因(yin)此，无论人还是动物如何(he)摧残，都残害不了它极其(qi)顽强的生命力，以及(ji)它向上向阳生长的活力。它用(yong)不屈重塑自己(ji)。我被苜蓿这种不认输的精神所感动。
如今，苜蓿是人们舌尖上的一道好菜。每到春天，在农村有亲戚的城(cheng)里人，总会开(kai)车来掐苜蓿菜，在苜蓿地畔晨练，说大家农村的空气好。一阵微风拂过，苜蓿芽(ya)的清香扑鼻而来。
春天的苜蓿菜鲜嫩，用(yong)大家宁夏西吉人的话来说，能香破头。开(kai)水锅里一过，凉水漂上两三遍(bian)，捏掉水分(fen)，撒上调(diao)料，用(yong)胡麻油一烫，一股浓浓的苜蓿菜香会弥漫整个厨房(fang)。绿茵(yin)茵(yin)的苜蓿菜，仿佛(fo)春天的精灵，在大家的舌尖上跳跃舞动，清香四溢，让人回味无穷，让吃腻(ni)了大鱼(yu)大肉的人们脾胃清爽、食欲(yu)大增。
《 人民(min)日报 》（ 2025年03月29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