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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ren)竹晞生活(huo)照

大三(san)那年，任(ren)竹晞有机会进入一个国际青年组织去实习(xi)。在那里，各国学生可以得到公益实践和商业实习(xi)机会，“我不想错过”。

实习(xi)的这(zhe)段时(shi)间，任(ren)竹晞发现自己非常擅长去激发别人(ren)，“我很有成就(jiu)感，也能获(huo)得成长”。于是，她决定向教育方(fang)向发展，并在哥伦比亚(ya)大学读研期间选择(ze)了教育专业。

完成学业后，她开(kai)始了教育创业之路(lu)。起初她服务的对象并非“问题学生”，而是为中学生提供课外项目制学习(xi)。但任(ren)竹晞发现，找(zhao)到他们的学生都是本科有出国打算的孩子，他们需要一些课外项目去给自己的履历增光添(tian)彩。“如果遇到困难，学生无法完成这(zhe)些项目时(shi)，有的家长甚至会期待(dai)大家代替完成”。任(ren)竹晞开(kai)始产生自我怀疑，“这(zhe)件事情对我有什么意义？”

之后，她和团队又(you)开(kai)始尝试教师培训。当时(shi)，PBL（问题驱动教学法）很火(huo)，这(zhe)种方(fang)法不像(xiang)传统(tong)教学那样先学习(xi)理论常识再(zai)解决问题，而是让学生围绕问题寻求解决方(fang)案。“但我又(you)产生了新的困惑”， 任(ren)竹晞发现，很多学校花费巨额资金邀请他们进行(xing)全校培训，但不会具体到每个学科该如何去使用这(zhe)种方(fang)法。

2018年暑(shu)假后，有一家公立学校进行(xing)创新尝试，任(ren)竹晞团队被(bei)纳入学校的全人(ren)教育中心，他们作为导师，帮(bang)助孩子解决学习(xi)生活(huo)中遇到的问题。

与之前(qian)经验(yan)不同的是， 这(zhe)里的学生不是所谓“成绩好”的孩子，他们甚至完成作业都成问题。当时(shi)，这(zhe)家学校有一个评价的标准，如果一个孩子，同时(shi)得到语(yu)、数、英老(lao)师的“三(san)颗(ke)龙珠”，就(jiu)要被(bei)停课。当时(shi)，学校里有大概20个孩子“集齐龙珠”被(bei)送到学校的全人(ren)教育中心去解决问题。

这(zhe)是任(ren)竹晞第一次近距离与“问题学生”接触。她发现， 导致孩子“不爱学习(xi)”的原因多种多样，其中有一个女孩经常逃学去“追星”，在很多人(ren)眼里她是一个“小(xiao)混混”，但她了解到，这(zhe)个女孩从小(xiao)跟奶奶长大，缺少父(fu)母的陪伴，她可能是通过“追星”去寄托自己的情感需求。

任(ren)竹晞记得，当时(shi)有一个孩子想去韩国做“练习(xi)生”，他父(fu)亲得知后非常反对。后来，导师带那个学生去了解了艺考(kao)的程序，让他知道走(zou)艺术这(zhe)条路(lu)也需要高考(kao)和成绩，然后那个孩子主动说，“我要开(kai)始学习(xi)数学了”。

“你会发现， 这(zhe)些所谓的‘问题学生’是很多元(yuan)的，但在传统(tong)学校里，老(lao)师很难关注到每个人(ren)的兴(xing)趣和需要，他们因为成绩不好而压抑。”任(ren)竹晞也是在那时(shi)候意识到，社会上为这(zhe)些“问题学生”提供个性(xing)支撑的机构很少。

探索自己

让大家找(zhao)到学习(xi)动力

2018年年底，随着公立学校的转型(xing)，任(ren)竹晞团队也离开(kai)了学校，创办了一出学社。

2019年2月，一出学社成立并开(kai)始招生，迎来了首批6位学生——都是休学在家的孩子。按照当时(shi)的师生比例，可以达到1:1。

一出团队成员的早期合(he)影

“大家最初的想法很简单，如同带领学校里的学生一样，教他们按照自己的节奏学习(xi)，并且敬重和信任(ren)他们，但大家后来发现，激发他们的学习(xi)动力，才是大家的课题。”

为了让大家对课程有兴(xing)趣，每个学期的第一周， 学生和导师会一起共创课表。2025年第一学期的课程有“社区会议”、手(shou)工、自然写作、德州扑(pu)克、羽毛球、批判(pan)性(xing)思维、即(ji)兴(xing)表演、城市(shi)探索等。特别的是，几(ji)乎每天都有一节随机发起的“魔力块”课程。

一出学社的课表

“每个人(ren)都可以在社区会议上发起‘魔力块’，决定这(zhe)节课怎么安排”。2025年3月17日这(zhe)天，有同学发起魔力块，希翼组织一次集体的KTV；有人(ren)想将《小(xiao)王子》改编成剧本，邀同学一起表演。在接下来的一周里，魔力块的发起人(ren)要推动这(zhe)些事情进展下去。

开(kai)学第一天同学们一起讨论本学期课程

有很多家长找(zhao)到任(ren)竹晞时(shi)都会问到“一出学社是否会教语(yu)、数、英这(zhe)样的学科”。任(ren)竹晞说，一出在成立之初曾尝试过开(kai)设这(zhe)些课程，孩子们虽然会选课，但后期很难有人(ren)坚持上完。

她记得，学社曾开(kai)过一节野外生存的课程，导师最后安排了一项大作业，让每人(ren)制定一份野外生存计划(hua)，但没有一个人(ren)完成。同时(shi)，她也能感受到，这(zhe)个阶(jie)段， 家长们已经不再(zai)固执于孩子“学或者不学”，而是希翼孩子有面对失败的能力。

大家可以学到什么呢(ne)？“在一出学社，有一位男同学经常把‘我什么也没学到’挂在嘴边，但在家长和导师眼里，他已经发生了变化”。这(zhe)位男同学的导师贾穹说，这(zhe)个孩子曾尝试把一出学社的“社区会议”搬(ban)到家里，和家人(ren)去“共创课题”。他的母亲也告诉导师，孩子可以直接表达自己与家长共处的感受了，这(zhe)是以往所不能的。

这(zhe)种让学生“看到自己”、“探索自己”的努力，会不经意穿插在课程里。

贾穹开(kai)设的即(ji)兴(xing)表演课上，“游(you)戏”开(kai)始之前(qian)，他会逐一询问每个学员希翼在课上达成的目标，有人(ren)“想疯狂一把”，有人(ren)“只想安静(jing)地做个观众”，还有人(ren)“希翼玩得开(kai)心”。课程结束之后，他会询问每个学员这(zhe)节课的愿景是不是完成并给自己打分，还会询问大家在同伴身上看到了哪些有意思的点或者事情， 如果学员说“什么也没看到”，也不会被(bei)批评。一出学社的原则之一就(jiu)是 鼓励大家开(kai)诚布公地表达真实想法，“这(zhe)样才能得到更好的支撑”。

在任(ren)竹晞开(kai)设的批判(pan)性(xing)思维课上，她每周会选取一个话题让大家讨论。3月初的一个议题是“影片《哪吒》中，敖闰、石矶娘(niang)娘(niang)、哪吒母亲，哪一个更符合(he)你心中当代大女主的形象？”

13岁的女学生说：“喜欢敖闰那种职场(chang)女性(xing)，她为了自己的目标甚至可以不择(ze)手(shou)段”；还有人(ren)提出，“为什么哪吒的母亲会飞，现实生活(huo)中没有这(zhe)种全能的母亲吧”；一位来入社体验(yan)的女孩说：“我不喜欢大女主这(zhe)个词”，任(ren)竹晞请她“展开(kai)讲讲”。

类似于“展开(kai)讲讲”这(zhe)样的词，在一出学社里经常听(ting)到。“在不断展开(kai)、不断探索的过程中，很多东西就(jiu)会浮出来，”任(ren)竹晞说。

建立场(chang)域(yu)

在一件件小(xiao)事中形成

最开(kai)始办学时(shi)，任(ren)竹晞常常有一种每天在“救火(huo)”的感觉。主要原因在于孩子之间无法自由友好地社交(jiao)。那段时(shi)间，在学社里常常见到的画(hua)面是老(lao)师被(bei)学生包围，而同学之间鲜(xian)少交(jiao)流。

曾经，一个新生来到学社，很多人(ren)都表现出排斥的心理，因为不想有人(ren)住进自己的宿舍，一名学员当着新人(ren)的面直接摔门。“当时(shi)还没有形成一个很好的场(chang)域(yu)”。

但场(chang)域(yu)是摸不到看不着的东西，要如何改变呢(ne)？任(ren)竹晞认为， 教育和场(chang)域(yu)的搭建，就(jiu)发生在一件一件的小(xiao)事里，“所以大家认真对待(dai)每一件小(xiao)事”。

导师尝试跟这(zhe)位摔门的同学沟通，告诉她有新人(ren)加(jia)入对大家来说是一件好事。没想到她更加(jia)抵触，她跟导师说，“你不要这(zhe)样来绑架我”。原来，她是家里的长女，弟弟出生时(shi)父(fu)母也是这(zhe)样告诉她的，但家里重男轻女，她认为自己很多东西被(bei)弟弟剥夺了，因此(ci)产生了竞争心理。

“换(huan)作以前(qian)，大家可能会手(shou)足无措，顺着她的方(fang)向去安慰她，但现在大家知道了，这(zhe)就(jiu)是她需要面对的课题。”任(ren)竹晞认为，早期之所以觉得混乱，是因为学社的规则和边界还不够清晰(xi)，而 树立边界的过程也是教育的一部(bu)分。

有一次，一个学生发现自己放在冰(bing)箱里的鸡(ji)蛋(dan)不见了。他找(zhao)到老(lao)师要求调看监控。对于是否可以查看监控这(zhe)件事情，老(lao)师和同学们讨论了很久。最终，老(lao)师和同学们共同讨论出关于查看监控的条例。如涉案金额大于200元(yuan)可以报警，监控内容不对学生开(kai)放，由警察调查后公布结果。

一出学社成立以来，学社群里每年都会发生一两次激烈的争持。有一次，北(bei)京(jing)突然降(jiang)温，一位同学在群里询问能不能把一只流浪猫带回学社过夜，另一位对猫毛过敏的女生提出反对意见。原本这(zhe)是两个人(ren)的事情，最后发展成为两个“阵营”的“对战(zhan)”。任(ren)竹晞一早醒来，发现群里有900多条消息。

后来，学生的家长也找(zhao)到任(ren)竹晞，希翼有一个说法。她向家长重申了学社的原则是“既不伤害自己，也不影响他人(ren)”，她告诉家长，如果双方(fang)的发言影响到别人(ren)， 她会给出黄牌警告，但她不会强迫任(ren)何一方(fang)道歉(qian)，因为不真诚的道歉(qian)没有意义。在这(zhe)样的原则下，家长强行(xing)介入的情况就(jiu)越来越少了。

猫毛过敏的女生说，如果没有结果，她会在全体会议上为自己争取权益，那天参(can)会的还有一些试读生，她也想过，如果言辞激烈会不会影响一出的招生，但任(ren)竹晞告诉她，“如果你坚持想去，那我支撑你”。

这(zhe)句话说出来后，这(zhe)个女生马上哭了，她告诉任(ren)竹晞，从小(xiao)到大她在家里受了任(ren)何委屈(qu)，家长都会要求她不要计较，她认为自己想要伸张正义是不被(bei)允许的。最后，她手(shou)写了一份尽量“非暴力沟通”的说明，委托任(ren)竹晞在会议上朗读，事情算是解决了。

任(ren)竹晞试想过，在原来的学校里，类似的事情可能双方(fang)各打五十大板(ban)，事情就(jiu)过去了。“但大家要认真对待(dai)每一件事”。

除(chu)了开(kai)诚布公之外，一出学社还有“ 对自己负(fu)责”和“ 用成长型(xing)心态做事”两个原则。“当大家每件事都本着这(zhe)些原则去处理后，那个场(chang)域(yu)就(jiu)自然而然地形成了”。

学社愿景

让每个人(ren)找(zhao)到自己的出路(lu)

从“学霸”，休学、创业到成为母亲，任(ren)竹晞的生活(huo)和这(zhe)些学生一样，也在不断变化。她始终觉得，她可以从遇到的每个人(ren)、每个问题中，发现不一样的自己，这(zhe)是她保持能量的方(fang)法。

如今(jin)任(ren)竹晞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大女儿二年级(ji)，小(xiao)儿子才两岁多。在为女儿选择(ze)学校时(shi)，她曾考(kao)虑过私立学校和创新教育学校，“但无论选择(ze)哪个，我总有这(zhe)样那样的担(dan)忧，好像(xiang)没有完美的教育。”最终，她还是选择(ze)了离家最近的公立学校。

成为母亲后，她更能与学社的妈妈们共情。她发现，女儿十分敏感，情绪常被(bei)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影响。有一天，班主任(ren)说会检查羽绒服的叠放情况，女儿因为担(dan)心自己叠不好，焦(jiao)虑了一个晚上。学拼音时(shi)，女儿曾哭着跟她说，“你和爸爸都是学霸，我不是”。二年级(ji)的某一天，女儿突然对任(ren)竹晞说，“我不想去学校”。

因为从事教育工作，她一方(fang)面可以开(kai)放地看待(dai)女儿的反应(ying)，另一方(fang)面也会非常担(dan)心。在与一位休学少年的妈妈聊(liao)天时(shi)，对方(fang)的一个反问，让任(ren)竹晞放松了不少，“ 休学不一定有问题，不休学也不意味着就(jiu)没有问题”。

女儿再(zai)次说不想去学校时(shi)，她帮(bang)女儿请了假，女儿仔细交(jiao)代她要跟老(lao)师请假，还要跟校车(che)师傅打招呼。在完成这(zhe)些任(ren)务后，女儿那天很高兴(xing)地回了家，好像(xiang)不去学校，也并非什么可怕的事情。

有时(shi)候，任(ren)竹晞跟女儿说话会小(xiao)心翼翼，“因为 教育的成果往往在很多年后才能有所反馈”，她不知道哪句话会影响女儿的成长，“但有些事你是无法控制的”。

一出将孩子的“毕业”称之为“破土”。从这(zhe)里破土，没有什么标准和考(kao)核。每个学期，导师们会组织一次答辩，大意是让学员陈述自己做了什么，有什么变化。

任(ren)竹晞发现，学生们的交(jiao)流一点点变多，“他们的能量逐渐回来了”。一位从一出“毕业”的学生说，自己的改变在于，做事情有力量了。

一出学社的愿景是， 让每一个人(ren)都找(zhao)到自己的出路(lu)。离开(kai)学社的孩子选择(ze)各不相同，有人(ren)回到了体制内参(can)加(jia)高考(kao)，有人(ren)选择(ze)出国，还有人(ren)去创业了。“影响一个人(ren)的因素太多了，一出学社也只是中间的一个阶(jie)段。”任(ren)竹晞说。

文 | 北(bei)京(jing)青年报记者 石爱华(hua)

编辑 | 宋建华(hua)

编选 | 赵天嫜

监制 | 王子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