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母亲的本(ben)命年。我(wo)要给她买红(hong)袜(wa)子红(hong)内(nei)衣，她说：“不(bu)用！我(wo)过了八个本(ben)命年了，从(cong)不(bu)曾穿(chuan)红(hong)着绿的，还不(bu)是好好的！”说罢，她拍拍自己(ji)有些佝偻却依然硬朗(lang)的腰板。
每天，她4点就起床，先烧壶开水，再去(qu)洗漱。6点，她轻推我(wo)的房门(men)：“要晨练，该起了！”比闹钟还准(zhun)时。
我(wo)蹲在门(men)口(kou)穿(chuan)鞋，她拎着布袋站(zhan)在我(wo)身边。布袋里，有防晒帽、水杯(bei)、拉力带、小哑铃，还有擦汗的毛巾，她一(yi)样不(bu)落。
晨练回来，她拦在卫生间门(men)口(kou)：“先擦擦汗，坐(zuo)下来歇会儿，大汗后马上洗澡不(bu)好！”
洗澡后，发现换下的衣服不(bu)知所踪。阳台(tai)上传来洗刷(shua)刷(shua)的声音(yin)。
“你咋又洗上了？放洗衣机洗好了！”我(wo)着急。
她看了我(wo)一(yi)眼：“天天换的衣服，我(wo)还能洗不(bu)干净吗？用什么洗衣机，浪费！”
“快去(qu)吃饭，早餐(can)该凉了！”她提醒。餐(can)桌上，摆着我(wo)的减肥餐(can)——蒸(zheng)玉米、热牛奶、煮鸡蛋，还有蔬菜和水果。
每次我(wo)去(qu)上课，她早早杵在衣柜前：“灰西装配(pei)蓝衬衫，要么碎花裙搭白开衫，别穿(chuan)得灰扑扑的，没(mei)点精气神！”下班(ban)回到家(jia)，一(yi)锅萝(luo)卜骨头(tou)汤已在厨房里，不(bu)冷不(bu)热，正好入口(kou)。“讲课最费嗓子，快喝点润润。”她催(cui)促着。
超市工作人员都认(ren)识她。她拎着布包逡巡货架，对(dui)着价(jia)签(qian)眯眼端详半天，然后掏出老年机：“囡，那人说用鸭梨还是雪梨？”我(wo)咳嗽(sou)，她不(bu)知从(cong)哪里得了偏方，梨炖款冬能止咳，于是直奔(ben)超市。
她气喘吁吁地进门(men)。“叫外(wai)卖送不(bu)就好了！跑那么远！”我(wo)心疼她。“超市买，不(bu)用多花钱！”她理直气壮。
冰箱门(men)上，贴着她自创的“象形文字(zi)备忘(wang)录”。画三个圈圈代表(biao)还剩三颗鸡蛋，波浪线是该买鱼了，歪(wai)歪(wai)扭扭的草则表(biao)示老家(jia)菜园(yuan)的韭(jiu)菜可以割来包饺子了……
我(wo)嫌超市里的蔬菜不(bu)好吃，她就回两三公里外(wai)的老家(jia)去(qu)种，玉米、白萝(luo)卜、红(hong)薯(shu)、花菜，还有其他(ta)多种绿叶蔬菜。菜园(yuan)里的作物总比别人家(jia)早熟半个月。霜降未至，萝(luo)卜就顶(ding)着嫩绿缨(ying)子探(tan)出头(tou)；清明前后，别人刚播种苋菜，她种的已能摘来焯水凉拌。
菜种太(tai)多，吃不(bu)完，她让我(wo)拿去(qu)送同事送朋友。“不(bu)值几个钱，送来送去(qu)麻(ma)烦！”我(wo)不(bu)肯去(qu)。她生气：“这是钱的事吗？是健康，送健康！”
一(yi)天晨练回来，进门(men)喊半天，没(mei)人应。原来她在阳台(tai)上剥豆子，坐(zuo)在洗衣台(tai)上。我(wo)瞠目结舌：“你怎(zen)么坐(zuo)上去(qu)的？”
“这有啥难的，手一(yi)撑就上来了呀！”她轻描淡写，“看看这红(hong)米豆，红(hong)玛瑙似的，等下煮给你吃！”
有段时间，家(jia)里的网络(luo)老掉(diao)线，叫师(shi)傅来修，师(shi)傅总也不(bu)来，让人甚是烦恼。有天从(cong)外(wai)面回来，看到她蹲在路由器前研(yan)究，吓得我(wo)赶紧阻拦。“电视上说这可能是‘接触不(bu)良(liang)’，你看看现在是不(bu)是好了？我(wo)年轻时学过修收音(yin)机呢！”她振(zhen)振(zhen)有词，“你不(bu)总笑我(wo)是你的‘95后’生活秘(mi)书吗？我(wo)这‘秘(mi)书’还称职吧！”
暮色(se)爬上窗棂，夕阳的微光透过纱帘(lian)洒进来，她踮脚将我(wo)昨天带回来的讲座海报(bao)挂在书架前的身影，与(yu)40多年前在村小教室帮我(wo)挂手抄报(bao)的身影渐渐重(zhong)叠。
她用漫长的光阴写成一(yi)部母爱(ai)的操作手册，告诉我(wo)一(yi)个最朴素的道理——所谓岁月静好，不(bu)过是有人一(yi)直把你当成需要照(zhao)顾的孩子，哪怕你已年过半百。
文/施(shi)立松
编辑/胡克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