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兴(xing)杰 西安(an)邮电大学网络与新媒体(ti)专业2022级
清(qing)晨五点四十六分，隔壁装修的电钻声(sheng)还没响起，我便醒了(le)。晾衣杆上挂着昨夜的雨珠，像(xiang)一串没来得及(ji)摘的耳坠。三盆绿萝竟(jing)冒出新芽，老叶堆里钻出几簇怯生生的绿。我蹲着找(zhao)昨夜掉落的晾袜夹，却在瓷砖(zhuan)缝里发现一片青苔——这栋三十年的老楼，连缝隙(xi)都开始返潮。
那只独眼狸花猫准时出现在防盗(dao)网外。整个冬天它都蜷在空调外机上，毛蓬得像(xiang)蒲公英。最(zui)近它明显瘦了(le)一圈，油亮的毛发贴着肋骨。它隔着铁(tie)栅栏冲我甩尾巴，楼下包子铺(pu)的蒸汽正巧漫(man)上来，在它胡(hu)须(xu)上凝成细(xi)小的水珠。
楼下刘姨晒出了(le)压箱底的碎花薄被。被面上褪色的牡丹(dan)沾着樟脑味，在风里一鼓一鼓的，像(xiang)是老太太在叹气(qi)。三楼学琴的小孩把《献给爱(ai)丽丝》弹得坑(keng)坑(keng)洼洼，混着四楼夫妻吵架的摔碗(wan)声(sheng)。我的薄荷熬过隆冬后，枯(ku)枝(zhi)底下突(tu)然蹿出几片新叶，揉碎时有(you)股冲鼻的凉。这让我想起中学时，曾把朱自清(qing)散文《春》里“欣欣然张开了(le)眼”的段落抄(chao)在作文本上，被老师用红笔(bi)批了(le)“观察空洞”。
流浪猫开始往废弃花盆里囤东西。半截沾着口红印的烟头(tou)、便利店关东煮的竹签……还有(you)一颗玻璃弹珠。今早，我发现它叼来半截桃树枝(zhi)，断(duan)茬(cha)处湿漉漉的，不知是从哪(na)个绿化带折来的。
对门退休的张老师把藤椅搬上了(le)阳台。他总捧着本《芥子园画谱》，眼神却又常往我的绿萝上飘。前(qian)天暴雨冲垮(kua)了(le)猫的“藏宝库”，他忽然从窗户探(tan)出头(tou)喊：“小伙子，给龟背竹转个方向吧(ba)，新芽都长歪了(le)。”我这才(cai)发现，他屋里挂着幅(fu)泛黄的工笔(bi)花鸟，绢布上的喜鹊正对着防盗(dao)网外的灰麻雀。
洗衣店老板娘开始在门口蒸青团。蒸笼掀开时，艾(ai)草味混着洗衣粉的柠檬香(xiang)直往楼上飘。几个女(nu)学生围(wei)着蒸锅叽叽喳喳，指甲上贴着樱花贴纸的手去抢(qiang)最(zui)绿的团子。这让我突(tu)然记起老家屋檐(dan)下的燕巢——城里的燕子难道都住在霓虹广告牌后面吗？
昨夜一场急(ji)雨，把猫的宝贝全冲进了(le)地漏。今早却见瓷砖(zhuan)缝里钻出几株野草，细(xi)弱的茎(jing)顶着米粒大的紫花。张老师从窗户撒了(le)把小米，立即有(you)麻雀俯冲下来啄食，翅膀拍碎了(le)晾衣绳上的水珠。
绿萝的新叶完全舒展(zhan)开了(le)，叶面上落着对面玻璃幕墙(qiang)的反光。琴声(sheng)突(tu)然流畅起来，简单的旋律贴着楼面往上爬；刘姨的被子在风里跳舞(wu)；流浪猫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张老师画谱里的兰花似乎也跟着晃了(le)晃。远处工地的塔吊正在转向，像(xiang)个巨大的钟(zhong)摆，丈量着楼与楼之间的春天。
雨又下起来了(le)。水珠顺着晾衣杆往下滚，在二十九(jiu)层高的天井里织成珠帘。那只猫蜷在空调外机上打盹，胡(hu)须(xu)上沾着不知谁(shui)家阳台飘落的玉(yu)兰花瓣。我数着瓷砖(zhuan)缝里的小紫花，忽然听见头(tou)顶有(you)扑翅声(sheng)掠过，抬(tai)头(tou)时只看到半朵灰色的云，正慢慢化进潮湿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