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乐韵
阅读这部散文集前，我约摸在课文里或网上(shang)读过(guo)《我与地坛》《秋天的怀念(nian)》的零碎章节，它(ta)们实在太有名(ming)了(le)，以至于我对地坛、北(bei)海(hai)的初印象也来源(yuan)于此。岁末，我重新阅读此书，逐渐拼(pin)凑起这些章节，还原史铁生在漫(man)长岁月里对命运的诗意(yi)把(ba)握。
一个人(ren)和(he)一处所在
地坛，明清两(liang)朝(chao)帝王(wang)祭祀“皇(huang)地祇”神的场所，多年前的“园子荒芜(wu)冷落得如同(tong)一片野地，很少被人(ren)记起”，但(dan)随(sui)着史铁生“忽(hu)地残(can)废了(le)双腿(tui)”，在十五年前的一个下午，摇着轮椅进入园中，便正式开启了(le)“我与地坛”的篇章。读罢此书，我不禁思(si)考，地坛到底有何特殊之处，得以成为编辑的精神家园和(he)疗愈圣地？就如同(tong)白帝城之于获罪遇(yu)赦的李白、成都草(cao)堂之于流寓避乱的杜甫、黄州赤壁之于被贬(bian)困顿的苏轼。
荒芜(wu)却(que)并不衰败
在史铁生的笔下，旧时的地坛年久失修，古殿檐头琉璃剥(bao)蚀，门壁朱红淡褪(tui)失色(se)，玉砌雕栏坍圮散落，却(que)依然有着草(cao)木鸟兽、阴晴雨雪，春天是祭坛上(shang)空飘浮着的鸽子的哨音，夏天是冗长的蝉歌和(he)杨树叶子哗啦啦地对蝉歌的取笑，秋天是古殿檐头的风铃响，冬天是啄木鸟空旷的啄木声。
地坛虽荒芜(wu)却(que)并不衰败，依然充满旺盛的生机和(he)活力(li)，就如同(tong)编辑双腿(tui)瘫痪，思(si)想却(que)未停止。一切景(jing)语皆情语，正是由于经历的相似(si)，他早已将(jiang)园子与自己融为一体，这或许是“我已不在地坛，地坛在我”的由来。
地坛内外(wai)的母亲(qin)
母爱是文学描写(xie)中最能(neng)熠熠生辉(hui)的主题之一，古往今来的作家在塑(su)造母亲(qin)的形象时，往往蕴含着充沛饱满的情感。史铁生对母亲(qin)的刻画却(que)远离热烈的表达方(fang)式，仅用一种(zhong)内敛(lian)到近乎压抑的语调，讲(jiang)述着几件看(kan)似(si)平(ping)常的小事(shi)：在地坛里寻找他、记得他喜欢吃“仿膳(shan)”的豌豆黄、避讳说出“跑”“踩”一类的字眼(yan)……
母亲(qin)就像是他的影子，地坛不单处处是车辙，有过(guo)车辙的地方(fang)也都有过(guo)母亲(qin)的脚印。母亲(qin)离世后，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母亲(qin)不能(neng)再来这园中找他了(le)。地坛，像是一个盛放回(hui)忆的容器(qi)，盛放着母亲(qin)坚忍的意(yi)志和(he)毫不张扬的爱，也盛放着母亲(qin)离世带给他的损失和(he)至痛。
绝对障碍和(he)克服之道(dao)
史铁生于1969年作为知青到陕西延安插队，1972年因病致瘫回(hui)到北(bei)京。大家无法想象和(he)体会他的艰难困苦——身体的障碍和(he)精神的绝望试图(tu)击垮他，他孤独而倔强地行走，走过(guo)生，却(que)渴(ke)望死；走过(guo)绝望，却(que)寻找希翼。
死生之事(shi)，乃人(ren)之根本和(he)终极大(da)者，亦(yi)是文学永恒的母题。不同(tong)的人(ren)的生死观可能(neng)会完全不同(tong)，孔(kong)子认为“不知生，焉知死”，强调了(le)人(ren)们对生死之谜(mi)的不可知性；白居易在被贬(bian)浔阳(yang)的途中，写(xie)下《放言五首·其(qi)五》，感叹(tan)生死皆幻，荣辱自定；范成大(da)则是看(kan)透生死，乐观豁达，施施然地活在这人(ren)间。
通过(guo)阅读文本，大家可以发现编辑对“生与死”的思(si)考并非一成不变，而是经历了(le)一个明显的变化过(guo)程：从最初的不堪忍受双腿(tui)之废、在痛苦中纠结(jie)要不要去(qu)死，再到明白死是一件必然会降临、不必急于求成的事(shi)，最后从终极角度看(kan)待生与死的辩证关系(xi)，认识到生命的伟大(da)在于循环往复和(he)生生不息。
厘清脉络后，我最直观的感受是，史铁生的文字既没有淡化苦难，也没有美化苦难，而是以平(ping)实沉着(jing)、温情透彻(che)的态(tai)度直面(mian)生命的坎坷(ke)，他会替素不相识的弱智女孩而担忧，会羡慕在友(you)谊医院(yuan)花园散步的健康人(ren)，会去(qu)照看(kan)母亲(qin)留下的合欢树，他思(si)考过(guo)怎样生也思(si)考过(guo)怎样死，说到生的时候(hou)，他有着山重水复的烦恼和(he)柳暗花明的喜悦(yue)，说到死的时候(hou)，他借用祭坛、柏树、唢(suo)呐声等丧礼意(yi)象，直面(mian)死亡……我从史铁生的文字里看(kan)得到一个人(ren)内心无一日止息的起伏，同(tong)时也在他的内心起伏中解读了(le)宁静(jing)。
孤独个体和(he)无垠世界(jie)
整本散文集不仅塑(su)造了(le)“我”这一有限的孤独个体，还建构(gou)了(le)一个广阔无垠的世界(jie)，勾勒了(le)故乡北(bei)京的众生相。
在近现代(dai)文学史上(shang)，“京味文学”无疑是最具地域风情的文学流派之一。作为现代(dai)文学公(gong)认的“京味文学鼻祖(zu)”，老舍先生毕生创(chuang)作了(le)《骆(luo)驼祥子》《茶馆》等大(da)量展现北(bei)京地域学问生活的经典作品。在老舍先生之后，邓友(you)梅、陈建功(gong)、刘心武、王(wang)朔等作家，以各具特色(se)的文字，或再现老北(bei)京的历史风情，或勾勒小人(ren)物在大(da)时代(dai)中的生存境遇(yu)，充分发掘北(bei)京历史学问语境与现实图(tu)景(jing)中的文学基因，造就了(le)这座城市在文学史上(shang)的重要地位(wei)。
在史铁生的笔下，北(bei)京是他的故乡，也是他观察(cha)人(ren)间的窗口(kou)。对世间群像的刻画，对北(bei)京的深厚感情，被写(xie)在祭坛的栏杆、医院(yuan)的病房、小院(yuan)儿的花架和(he)胡同(tong)的墙缝(feng)里。
在地坛的十五年里，他记录(lu)下园中散步的老夫妻、热爱唱歌的小伙子、卓尔不群的饮酒老人(ren)。在友(you)谊医院(yuan)养病的时候(hou)，他笔下的病友(you)既有对死亡的恐惧，也有挣扎求生的勇气，医生护(hu)士看(kan)惯生死，却(que)从未轻(qing)视病人(ren)所受的苦痛。在母亲(qin)曾经住过(guo)的院(yuan)子里，他想起自己“喝(he)东家的茶，吃西家的瓜”，看(kan)着母亲(qin)种(zhong)下的合欢树年年开花、长到房高，看(kan)着斑(ban)驳的树影、独自静(jing)静(jing)地待一会儿，悲伤也成享受。在胡同(tong)“散步”时，作家常常想起一堵堵墙：碎砖头垒砌的墙，紧挨同(tong)窗好友(you)L的家，重构(gou)起冬天的风声、夏天的蝉鸣(ming)，太阳(yang)和(he)星空的交替，流动不居的友(you)谊；插满碎玻(bo)璃碴(cha)儿的红砖短墙下，曾经有一群活泼爱运动的孩子，把(ba)足球踢进墙内人(ren)家的热锅里，抱(bao)头鼠窜的独特经历成为童(tong)年时光的点缀。幼儿园的灰(hui)墙是一种(zhong)严酷的信号，阻挡了(le)抗拒上(shang)学的幼童(tong)退步回(hui)家……
史铁生不仅致力(li)于对人(ren)的内心世界(jie)的开掘，还致力(li)于对广阔而平(ping)凡的自然生活的刻画，洋溢着对土地和(he)百姓的耿耿深情。有朝(chao)一日，当大家坐在“地坛的海(hai)”边看(kan)书，当大家在北(bei)海(hai)公(gong)园观赏秋菊，当大家抚(fu)摸青灰(hui)色(se)的砖石时，多年前的风仍(reng)然在城市的大(da)街(jie)小巷里穿行，史铁生笔下的北(bei)京怎么不是另(ling)一种(zhong)永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