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德说明，这一现(xian)象背后有多重原因：首先是内容和服务的高度(du)同质化，导致新鲜感(gan)迅速消退；其次是部分城市基础设(she)施承载力有限，难以维持良好的游客(ke)体验(yan)；最后是流量(liang)难以有效转化为经济(ji)活力，“高流量(liang)”背后是“低转化”，爆红效应更像是一场营销泡沫。

中央财经大(da)学文(wen)化与传媒(mei)学院副院长戴俊(jun)骋教授告诉(su)新京智库，网红城市的“红”往往是一种系(xi)统化传播的结果。如(ru)今的“爆红”越来越多来自组织(zhi)化的宣发系(xi)统，常常是地方官媒(mei)先下场，再通过自媒(mei)体与MCN机构接力扩散，最终形成“官媒(mei)+自媒(mei)体+平台”的三段(duan)式热潮。但问题也恰恰出在这种“统一模板”上，“在这种链(lian)条中制造出的热度(du)，很难长久维持，因为每一环都可以被快速复制，也就容易被新的爆点替代。”

戴俊(jun)骋表示，“年轻人注意力的快速转移，也是推动城市生命周期(qi)缩短的重要变量(liang)。”如(ru)今的Z世代与α世代受众习惯(guan)于快节奏、碎片化的信息(xi)获取方式，“一个短视(shi)频、一个话题标签就能引爆关注，但也能在一天之内被下一个热词替代”。这使得城市即使成功“出圈”，也面临(lin)难以转化为“长红”的困境。

北京大(da)学城市与环境学院教授吴必虎则用“A-B-C模型”对网红城市的传播机制进行(xing)了总(zong)结：“A是Agent，也就是第一个发起者(zhe)，往往是某个视(shi)频博主(zhu)、现(xian)场参与者(zhe)；B是政府是否及时介入，能否形成制度(du)性配套支撑；C是网民，也就是情绪传播的真实(shi)驱动力。”吴必虎强(qiang)调(diao)，三者(zhe)若能形成闭环，城市“红”得快，“但如(ru)果B端和C端跟不上，这种热度(du)就会迅速塌陷。”

吴必虎也提醒，流量(liang)背后还有另(ling)一个不容忽视(shi)的现(xian)象——“网黑城市”的浮现(xian)。河北三河因统一改商(shang)户“绿门头”的行(xing)政命令意外引发巨大(da)流量(liang)，一度(du)成为网络热门话题。但这种“黑红”热度(du)带来的不是认同，而是争(zheng)议。“城市在爆红时获得了知名度(du)，也可能同时埋下形象危(wei)机的种子。”

无论是从流量(liang)起伏的数据曲线，还是从传播路径的系(xi)统演变，专家们的共(gong)识(shi)是明确的：当(dang)前的“网红城市”现(xian)象已经进入快节奏、短周期(qi)、高波(bo)动的阶段(duan)。

而更值得关注的是，这种快速轮转的“出圈”机制背后，其实(shi)暴露了城市文(wen)化输出与社会服务能力之间的失衡(heng)。

李明德认为，“爆红”并非(fei)全然(ran)是好事，如(ru)果城市没有准备好接住这波(bo)流量(liang)，没有配套的接待能力和内容供给机制，那么(me)短暂热度(du)很可能带来的是游客(ke)失望、城市口碑滑坡，反而成为一种“反向营销”。

城市“闪红”的三大(da)特(te)征

2024年夏，拉萨的一处小(xiao)土(tu)丘因独特(te)的拍(pai)摄视(shi)角迅速走红。游客(ke)站在土(tu)丘上，背景中的布达拉宫仿佛伸手可及。不久之后，兰州、重庆(qing)巫山等地迅速“复刻”了类似景观，但热度(du)转瞬即逝。

“类似这种可复制性极强(qiang)的打卡地，虽(sui)然(ran)能短时间引流，但很难真正打动人心。”戴俊(jun)骋说(shuo)，“它带来的是拍(pai)照幻觉，不是真正的城市体验(yan)。”

李明德将(jiang)这种城市“闪红”或“网红泡沫化”概括为“三高两低一失衡(heng)”：流量(liang)依赖高浓度(du)、内容设(she)计(ji)高同质、资源接待高负(fu)荷；文(wen)化密度(du)低、商(shang)业(ye)韧性低；而游客(ke)期(qi)望与实(shi)际体验(yan)之间的落差，则导致整个城市发展的供需结构失衡(heng)。

“很多城市做了极高投入，打造所谓的网红街区、灯光秀(xiu)、玻璃栈道，但半(ban)年后日(ri)均(jun)客(ke)流量(liang)不足百人，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李明德说(shuo)，视(shi)觉刺激可以迅速“拉流量(liang)”，但缺乏文(wen)化内核与多样化内容，就很难让游客(ke)留下来，更不用说(shuo)形成复游意愿。

吴必虎则从“市民和城市之间的张(zhang)力”角度(du)提出了更深(shen)一层(ceng)的观察。“很多昙花一现(xian)的城市，背后都有一个共(gong)性问题：市民自身(shen)并未真正参与其中。”他说(shuo)，“流量(liang)是外来的，决(jue)策是自上的，空间是造出来的，游客(ke)来了，只是拍(pai)几张(zhang)照，然(ran)后离去。”相比之下，那些真正实(shi)现(xian)与市民共(gong)同互动的城市，如(ru)成都的小(xiao)酒(jiu)馆、西安的大(da)唐不夜城，才拥有了可持续的情感(gan)黏(nian)性。

吴必虎进一步指(zhi)出，一些城市为制造热点，甚(shen)至不惜进行(xing)“拍(pai)照幻觉”的精密设(she)计(ji)，比如(ru)刻意营造错位打卡点、设(she)置各(ge)种“伪自然(ran)”的观景装置。“这些设(she)计(ji)也许能骗过镜头，但骗不过体验(yan)。旅(lu)游的本(ben)质不是打卡，而是与地方发生真实(shi)的连接。”

戴俊(jun)骋也表示，这类街景建设(she)陷入了一种“标准化叙事”困境。“你会发现(xian)每个城市的网红地标越来越像，不是写着‘请XXX你会爱上我’，就是一个打卡框、一个自拍(pai)背景。”这种城市空间的高度(du)模板化，反而压缩了城市独特(te)性的表达空间，“一旦同质化，就会陷入审美疲劳”。

这种“疲劳”不仅发生在游客(ke)端，也发生在城市自身(shen)的表达上。李明德认为，一些地方在运营初期(qi)花了大(da)量(liang)资源“冲榜”“上热搜”，却在热度(du)退潮后发现(xian)：没有留下可以持续运营的内容，也没有积累足够的品牌资产。“流量(liang)本(ben)身(shen)是短暂的，若不能及时转化为文(wen)化产品、服务体验(yan)、复游动力，那么(me)最终只会留下一个人去楼空的背景板。”

“闪红”城市的另(ling)一个特(te)征是基础设(she)施与服务能力明显滞后于热度(du)扩张(zhang)。李明德指(zhi)出，短时间内的大(da)量(liang)游客(ke)涌入，对交通、住宿、餐(can)饮提出极高要求，但许多城市的配套设(she)施远未准备好。“交通拥堵、食宿短缺、服务跟不上，这些都会迅速影响口碑，从而加速热度(du)的下滑。”

在网络上“闪红”城市常常止步于“把(ba)人吸引来看一眼”，却忽略了后续的转化机制。吴必虎说(shuo)：“一个城市靠拍(pai)照出圈可以理解，但如(ru)果只停留在照片里，而没有进入游客(ke)记忆(yi)、情感(gan)和故事，那这个城市注定只能火一阵子。”

长红城市不是靠一个打卡地“爆点”

成都、西安、重庆(qing)等地为何能够在互联网热词更替极快的当(dang)下，维持长时间的关注度(du)？李明德将(jiang)这类城市称为“自我迭代型”的文(wen)化生态体。这些城市不是靠一次性景观“爆点”吸引游客(ke)，而是依托自身(shen)文(wen)化底蕴，结合现(xian)代传播语言(yan)，不断推出新场景、新活动和新内容，实(shi)现(xian)品牌内涵的持续更新。

以西安为例，从“摔碗酒(jiu)”到(dao)“不倒翁小(xiao)姐姐”，从大(da)唐不夜城的互动演出到(dao)《长恨歌》的实(shi)景秀(xiu)，城市通过视(shi)觉奇(qi)观与沉浸体验(yan)的结合，把(ba)静态的文(wen)化符号转化为动态的社交传播。“这不是简(jian)单的文(wen)化再包装，而是文(wen)化的可感(gan)知、可分享、可再生。”李明德说(shuo)。

吴必虎强(qiang)调(diao)，“长红城市”的核心在于“体验(yan)留人”。相比单一打卡点的即时满足，这些城市往往提供的是多层(ceng)次、差异化、可参与的体验(yan)路径。成都的街头，不同年龄段(duan)的游客(ke)都能找到(dao)适合自己的内容；你可以打卡新地标，也可以在巷子深(shen)处喝一碗盖碗茶(cha)、看一场变脸表演。“这就是让游客(ke)‘走了还想来’的魅力。”

另(ling)一个不可忽视(shi)的因素是“城市氛围(wei)”。吴必虎表示，城市对人的态度(du)决(jue)定了城市的吸附力。比如(ru)，成都在疫情期(qi)间因一位新冠感(gan)染者(zhe)的“酒(jiu)吧轨迹”意外走红，但这件事并未引发舆论危(wei)机，反而因市民的幽默和松弛感(gan)，反向提升了城市的公(gong)众形象。“真正的长红城市，不是怕流量(liang)来，而是不怕流量(liang)带来的冲击。”

戴俊(jun)骋也指(zhi)出，相比短期(qi)的IP营销，西安、成都能够“长红”的重要支撑，是稳定的人口和持续运营的文(wen)旅(lu)内容。城市“出圈”的终极目标，不是“让人拍(pai)照”，而是“让人留下”。“你不能只设(she)计(ji)第一眼的惊喜，也要设(she)计(ji)第二次的回味(wei)和第三次的生活节奏。”

此外，文(wen)化的深(shen)度(du)表达能力也成为长红城市的分水岭。李明德提到(dao)，不少城市在面对自身(shen)文(wen)化资源时，“要么(me)不挖，要么(me)挖得太浅(qian)”。而西安、成都等城市则通过演艺化、场景化和年轻化的方式，将(jiang)传统资源变为当(dang)代内容。例如(ru)西安用灯光秀(xiu)点亮城墙，用短视(shi)频讲述(shu)“千(qian)年长安”，把(ba)“历史”从课本(ben)中请出来，放进了游客(ke)的镜头和记忆(yi)中。

相比之下，过度(du)依赖短期(qi)爆款、IP绑定的城市则常常因内容更新缓慢而遭遇“内容断崖(ya)”。戴俊(jun)骋认为，长红从来不是靠一两次投放能维持的，它需要系(xi)统思(si)维、持续供给和长期(qi)运营。这种“内功修(xiu)炼”不仅是内容的叠加，更是城市文(wen)化与治理的综合体现(xian)。

在成都、重庆(qing)、西安这些城市，流量(liang)不是一次性消费，而是一种长期(qi)沉淀。吴必虎表示，游客(ke)在这些地方感(gan)受到(dao)的不只是消费体验(yan)，更是一种情绪和人文(wen)的连接。他们看到(dao)的是市民的包容、政府的配合和城市的温度(du)。“这些东西无法建模，但最能留下人心。”

新京报记者(zhe) 肖(xiao)隆平

编辑 郑(zheng)伟彬

校对 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