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美林，艺术家、清(qing)华大学(xue)文科资深教授
中华读书报：童年对人的影响是一生(sheng)的，能谈(tan)谈(tan)您(nin)童年时期有哪些阅读吗？
韩美林：人生(sheng)随着(zhe)成长，肯定会根据需要阅读很多书，不断地读书，不断地积累，这是人生(sheng)的必修课。另外，还需要有一个好的记忆力和分析力、理解力、创造力。读书光过(guo)目不忘不行，吃不透也不行，吃不透等于没读书。
我两岁丧父(fu)，家里很穷，小时候，母(mu)亲怕大家(men)三兄弟贪玩，拿出1块钱送大家(men)到私塾里学(xue)习写字(zi)。所以我是五六岁就学(xue)习书法(fa)了(le)。老师教别(bie)的孩子们(men)读《三字(zi)经》《弟子规》，他们(men)在那(na)边念，大家(men)在这边写字(zi)，但没耽误(wu)旁听(ting)。四年级老师让大家(men)读《古文观止(zhi)》，背诵杜牧的《阿房宫赋》、刘禹锡(xi)的《陋室铭》等等，那(na)时候年纪小还不一定理解，但是都背过(guo)了(le)，大家(men)学(xue)校是救济会小学(xue)，穷孩子都比较奋发图强。所以大家(men)从小受孔孟(meng)的影响比较大。
小时候，我和别(bie)人家小孩调皮地跑到土地庙后边去掏土地爷的屁股，掏来掏去掏出了(le)好多刻印工具和古书：《说文古籀》《六书分类》《四体千字(zi)文》……我喜欢画画，却(que)没有人引导，就把它当画看了(le)，直到现在我也没放弃篆书，把字(zi)当画看。另外我认为家长对孩子的教育要从小开始。小时候给孩子多读一些书，可能他终生(sheng)也忘不了(le)。
中华读书报：人生(sheng)的不同阶段有怎样(yang)的阅读习惯？
韩美林：小时候大家(men)不学(xue)《三字(zi)经》《百家姓》，但是《三字(zi)经》就是个百科全书，里面不光是历史，还藏着(zhe)好多好多学(xue)问(wen)，其实它是孩子们(men)的一个全面常识的教材(cai)。比如说“子不教，父(fu)之过(guo)，教不严(yan)，师之惰”；又(you)比如说“先天(tian)下之忧而忧，后天(tian)下之乐而乐”，这些都是小学(xue)时学(xue)到的，那(na)时候虽然不懂，但是现在还能理解，还能应用。
中华读书报：听(ting)说您(nin)小的时候，曾经在土地庙见到《六书分类》，自“洞山100号”出狱后去上海休养，又(you)在福(fu)州路旧书店里发现这本书。在谈(tan)到此(ci)书时您(nin)用了(le)“笑”这个词，“封面上的字(zi)朝(chao)着(zhe)我笑，但是我没等翻开就浑身发冷(leng)发抖，哭个不停。”——您(nin)是否认为书和人一样(yang)，也是有缘分的？
韩美林：我临摹了(le)很多字(zi)帖(tie)，主要是颜鲁公，自己(ji)也抄了(le)很多篆字(zi)，后来家里打(da)扫卫生(sheng)给烧了(le)，我心疼得大哭，因为和它们(men)已经成了(le)朋(peng)友，后来我发誓再(zai)也不看这些篆字(zi)书。直到后来“学问大革命”受迫害，我的腿被打(da)断了(le)，“文革”后在上海养伤，我拄着(zhe)双拐去逛书店，在书店柜台(tai)的一个角落里，忽然看到《六书分类》。我扶住桌子，把拐棍一扔，像见到老朋(peng)友一样(yang)大哭，求店员卖(mai)给我。他们(men)说这是搜(sou)集的“四旧”，后来我说了(le)小时候跟(gen)这本书的故事，他就卖(mai)给我了(le)。从那(na)以后我又(you)开始练习篆书，后来在这些古文中又(you)发现好多好多不知读音的、认不出来的，也说明不了(le)的字(zi)，搜(sou)集起来把它们(men)当画看。后来搜(sou)集多了(le)，许多专家如启(qi)功、容庚老师让我写出来，那(na)时我已经搜(sou)集了(le)几万字(zi)，出了(le)《天(tian)书》，没想到这个“副产品”还轰动了(le)世界，成了(le)大家(men)民族的骄(jiao)傲。我将几千年来中华民族在甲(jia)骨、金文、石鼓、陶器(qi)、岩石等上面留下来的一些至今没有被破译的符号、文字(zi)整(zheng)理在一起，起名为《天(tian)书》。这些形象使我受到启(qi)发，后来又(you)联想到岩画，岩画也影响到我的绘画。所以这本书不仅成就了(le)一个画家，也成了(le)中华学问传统另一个学(xue)问(wen)，轰动了(le)全世界，至今已搜(sou)集了(le)近十(shi)万字(zi)。
中华读书报：您(nin)觉得书和人是有缘分的吗？小的时候见过(guo)《六书分类》，然后阴(yin)差阳错在成年之后又(you)见了(le)这本书，也激发了(le)您(nin)很多创作热情(qing)。
韩美林：这就看个人爱好了(le)，有的人一辈子不喜欢读书，有的一辈子看书着(zhe)迷，有的对书着(zhe)迷又(you)记不住，就看过(guo)程；但是有的人呢，就是发现美好的世界都在书里面，看书对一个人的成长、对人生(sheng)的抉择都是有影响的，读书人各取所需。
中华读书报：您(nin)在阅读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te)别(bie)的习惯，会不会做笔记？
韩美林：我不做笔记，我脑子很好。经常引经据典，读过(guo)的书都在脑子里。
中华读书报：什么样(yang)的书值得您(nin)留下来？
韩美林：书多了(le)不一定都看完。有的是为了(le)查找资料；有的书要阅读；有的书要记下来。比如那(na)些我认为是做人做事的警句，就摘出几句来，对我有好处、对我的学(xue)生(sheng)有好处的，我就把它记下来。就看你怎么选择和理解。书这么多，我想抽哪一本就能抽到哪一本——你爱书，才能做到这样(yang)，它是这个世界和历史的全部。
中华读书报：您(nin)有没有枕边书？有固定的枕边书吗？
韩美林：不同时期会换不同的枕边书。
中华读书报：那(na)您(nin)最(zui)近放的是哪本书呢？
韩美林：最(zui)近在读《逻(luo)辑学(xue)》。想不到大家(men)搞艺术的还看这些吧(ba)？搞艺术要跟(gen)得上时代，这本《逻(luo)辑学(xue)》就是跟(gen)上了(le)时代。前两天(tian)在读“量(liang)子”相关的书，因为咱们(men)得跟(gen)上量(liang)子科学(xue)时代，现在量(liang)子发展到了(le)世界各个角落，清(qing)华大学(xue)就有量(liang)子研究所。看了(le)以后你不能光记住这些词儿(er)：比如中子、强子、超子、原(yuan)子、负离子、费(fei)米子、光量(liang)子等，你得理解量(liang)子到底(di)怎么回事儿(er)？量(liang)子能分析出大家(men)整(zheng)个世界。未来，AI能取代很多生(sheng)产力，但取代不了(le)审美。
因为科学(xue)和艺术不是一回事儿(er)，我曾经讲到两个线段一般长，就感觉竖的长，横的短。为什么呢？因为人有错觉，艺术就利用错觉，不仅利用科学(xue)，还多了(le)理解：如黑白(bai)、深浅、虚实、长短等。在艺术家眼(yan)中，短的就是长的，长的就是短的，这就是一种错觉。比如说法(fa)国的国旗，配(pei)色(se)是红白(bai)蓝组成的，你看着(zhe)都是一般宽，实际上三个色(se)块的比例是27：25：27。因为白(bai)色(se)是扩张颜色(se)，它显得宽，设计国旗的人后来给白(bai)色(se)块减掉(diao)了(le)2公分，导致(zhi)看起来一般宽，实际上是利用了(le)错觉。所以读书要把它读活，不要死读书，艺术家跟(gen)科学(xue)家的不一样(yang)就在这儿(er)，同时它又(you)离不开科学(xue)。
中华读书报：那(na)您(nin)是不是对哲学(xue)、辩证的图书更感兴趣？
韩美林：我感觉辩证法(fa)实际上只是一种方法(fa)。逻(luo)辑学(xue)才是一个科学(xue)的推理方法(fa)，你看我的《天(tian)书》是不是跟(gen)上这个时代？要用现在的视角来看事物，不是光横平(ping)竖直，你可以横着(zhe)歪，歪着(zhe)横，怎么写都可以，你可以用干、湿、浓、淡来写一个字(zi)，美学(xue)就出来了(le)。所以看书光记住管什么用？你得活用，你得活出美来，看出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