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4年11月10日(ri)刊于澎湃资讯思想市场的一篇中，笔者曾(ceng)谈到：“大家也(ye)许不(bu)能机械、简单地将特(te)朗普(pu)的这场胜利看(kan)作(zuo)一场所谓‘乡巴佬对象牙塔’‘野蛮蒙昧愚蠢对理性文明睿智’‘下里巴人(ren)疯狂(kuang)民粹对阳春白(bai)雪贤能智者’的胜利，因为至少在三(san)个层面(mian)，共和党这一次都(dou)显示出了较为明确的智能方面(mian)的优势（或者说(shuo)至少不(bu)落下风）。第一，单论学历，特(te)朗普(pu)和万斯就显著高于哈(ha)里斯和蒂姆·沃尔兹（哈(ha)里斯所就读的法(fa)学院按照美(mei)国USNEWS国内法(fa)学院最新排(pai)名为全国第82名），第二，科(ke)技(ji)大亨马斯克(ke)的加持(chi)无疑为特(te)朗普(pu)阵营方面(mian)加分不(bu)少，第三(san)，由万斯等人(ren)操(cao)盘的所谓美(mei)国民族保(bao)守主义势力(li)（natcon）早已将旧版的保(bao)守主义模式(shi)鸟枪换炮，升级(ji)再造……换句话说(shuo)，如果民主党是(shi)今日(ri)美(mei)国政治场域中自由主义理念最强大的代表者的话，那么这种理念目前未必真就能占据智能层面(mian)的相对制高点，这也(ye)许是(shi)一个重大的深层结构性问题”。
当地时(shi)间2025年4月9日(ri)，特(te)朗普(pu)总统在华盛顿白(bai)宫椭圆形办公室签(qian)署行政命令，财政部长(chang)斯科(ke)特(te)·贝森(sen)特(te)（右二）和商务部长(chang)霍(huo)华德·卢特(te)尼克(ke)在旁(pang)观看(kan)。
特(te)朗普(pu)第二任期开跑之后，不(bu)少事件让人(ren)直(zhi)呼其“草台班子”（尤(you)其是(shi)“群聊泄密门”），这固然有道理，但却(que)并不(bu)见得全面(mian)。简而言之，这个“草台班子”的执政管理水平或许确实相当有限，但其在美(mei)国国内政治争斗场上的战斗力(li)则丝毫不(bu)可小觑。一般(ban)的观察者都(dou)没有认(ren)识到的一点是(shi)，现在在台面(mian)上执政的特(te)朗普(pu)第二任期人(ren)马，其实是(shi)自2001年以来美(mei)国政坛上第一次总统与副总统双双都(dou)持(chi)有常春藤大学所颁发之学历文凭的搭配组合（包(bao)括(kuo)马斯克(ke)也(ye)有常春藤文凭）。这其实很说(shuo)明问题，表面(mian)看(kan)起来，特(te)朗普(pu)二度执政无非是(shi)右翼民粹主义的又一轮(lun)反扑浪潮，但实际上，这次呼啸而来的右翼民粹很大程度上已经鸟枪换炮，不(bu)少重要(yao)人(ren)物其实在学历背景上丝毫不(bu)落于人(ren)后。
英美(mei)政治学问传统里大致存在这样一条思路，即，领导(dao)者是(shi)否真的有真才实学不(bu)是(shi)最重要(yao)的，最重要(yao)的是(shi)让追(zhui)随者乃至于广义的一般(ban)中间选民觉得特(te)定政党推(tui)出来的领导(dao)者是(shi)有才干(gan)的，因此说(shuo)到底是(shi)一种形象构建，以及对此构建的感知(zhi)（和观感）的塑造。从这个意义上说(shuo)，特(te)朗普(pu)第二任期算是(shi)抓中了一个可产生效(xiao)能的点。正如学者Fredrik deBoer的研究所指出的那样，美(mei)国社会层面(mian)仍(reng)广泛存在着一种“对拥有智能之士的崇拜”（The Cult of Smart），仍(reng)有很多人(ren)相信(xin)“人(ren)的价(jia)值应以其所拥有之智慧(hui)为基础”（human value should be based on intelligence），从这个角度出发，秉承(cheng)右翼民粹路线是(shi)进入执政团队（及其整个相关体系）的入场券，但具(ju)备名校学历的加持(chi)则明显是(shi)进一步受(shou)到重视和提携的加分项。学者Jeff Fuhrer的研究也(ye)曾(ceng)指出，从表面(mian)上看(kan)，当代美(mei)国学问强调人(ren)的机会均等，自决其是(shi)，但与此同时(shi)，美(mei)国政治学问传统里有一种较深的思维定势，即人(ren)们一般(ban)普(pu)遍相信(xin)，美(mei)国是(shi)一片充满机遇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人(ren)们可以而且理应取得成(cheng)功，白(bai)手(shou)起家的人(ren)（the self-made man）最值得尊重，而那些(xie)没有取得成(cheng)功的人(ren)则要(yao)为他们的失败承(cheng)担起相应的责任。与此相伴的是(shi)，美(mei)国人(ren)普(pu)遍有一种对穷人(ren)的极度不(bu)信(xin)任感。
彼得·蒂尔（Peter Thiel）
总统副总统的搭配还仅仅是(shi)一个层面(mian)，大家还可以拿对此次特(te)朗普(pu)成(cheng)功拿下第二任期居功极大的硅谷大亨蒂尔（Peter Thiel）以及他向(xiang)特(te)朗普(pu)执政团队输送和推(tui)荐的一系列人(ren)物（其中多人(ren)为民族保(bao)守主义[national conservatism]者）为例(li)。蒂尔本人(ren)持(chi)有斯坦福大学文凭，蒂尔向(xiang)特(te)朗普(pu)第二任期执政团队推(tui)荐了多名人(ren)士，其中万斯、安东（Michael Anton）、史蒂芬斯（Trae Stephens）、马斯特(te)斯（Blake Masters）等人(ren)，都(dou)持(chi)有光鲜(xian)亮丽的名校学历背景，并非等闲之辈。一些(xie)拥有非常好(hao)的学历背景的特(te)朗普(pu)政治盟友与拥趸，如斯蒂芬·米勒（Stephen Miller）、乔希·霍(huo)利（Josh Hawley）等人(ren)，也(ye)或多或少得到了蒂尔的支撑(chi)。此外，蒂尔还向(xiang)特(te)朗普(pu)推(tui)荐了科(ke)雷特(te)西奥斯（Michael Kratsios），此人(ren)持(chi)有普(pu)林斯顿大学文凭，现任特(te)朗普(pu)政府白(bai)宫科(ke)技(ji)政策办公室主任（director of the White House Offic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蒂尔的好(hao)友，同样拥有斯坦福背景的大亨萨(sa)克(ke)斯（David O. Sacks），也(ye)颇(po)受(shou)特(te)朗普(pu)信(xin)赖和倚重，尤(you)其是(shi)在AI政策等相关领域。
往更广义的层面(mian)说(shuo)，现在特(te)朗普(pu)所重用的打贸易战的财政部长(chang)斯科(ke)特(te)·贝森(sen)特(te)（Scott Bessent），白(bai)宫经济(ji)顾(gu)问委员会（CEA）主席斯蒂芬·米兰（Stephen Miran）和其贸易与制造业高级(ji)顾(gu)问彼得·纳瓦罗（Peter Navarro）也(ye)都(dou)是(shi)哈(ha)佛耶鲁毕业的。
以此常春藤大学学历文凭的标准观之，2016年时(shi)，希拉里组建的竞选团队的正、副手(shou)都(dou)是(shi)达标的，反而当时(shi)的特(te)朗普(pu)和彭斯的搭档组合是(shi)不(bu)达标的（这大概也(ye)是(shi)当时(shi)普(pu)选票方面(mian)希拉里组合能占据显著优势的原因之一），但其后，无论是(shi)2020年民主党的拜登、哈(ha)里斯组合，还是(shi)2024年的哈(ha)里斯，蒂姆·沃尔兹（Tim Walz）组合，都(dou)离这个标准差得远了。笔者一直(zhi)认(ren)为，2024年总统大选普(pu)选票方面(mian)哈(ha)里斯居然不(bu)敌(di)特(te)朗普(pu)，除(chu)了拜登执政不(bu)力(li)、疲(pi)态尽(jin)显的大环境背景因素(su)之外，一个潜在的说明恐怕正是(shi)哈(ha)里斯与沃尔兹组合过分偏重于“平等”的“下里巴人(ren)”范式(shi)，反而让其实底色是(shi)右翼民粹主义的特(te)朗普(pu)和万斯组合沾到了一些(xie)可被标识为“精英”导(dao)向(xiang)的辉光。而反观共和党方面(mian)，到2024年副手(shou)彭斯换成(cheng)万斯时(shi)，实则是(shi)向(xiang)这个标准靠拢并最终成(cheng)功达标。简而言之，仅从表面(mian)看(kan)，特(te)朗普(pu)这批(pi)人(ren)像是(shi)右翼草根势力(li)发动的一场又一场对建制派(pai)的反叛，但实际上，则不(bu)如说(shuo)是(shi)原来的精英统治体系架构里心怀不(bu)满的一群人(ren)借助、利用、煽动体系外基层力(li)量累积(ji)的各种民怨，遂行其自身的政治蓝图规划。这些(xie)人(ren)既懂基层的心理，又谙熟精英统治体系的常规套路和玩法(fa)，是(shi)以作(zuo)战能量也(ye)就相当惊人(ren)。2025年特(te)朗普(pu)执政后开始对各名校动手(shou)，以断(duan)绝财政资助等手(shou)段促使各大学在意识形态上向(xiang)特(te)朗普(pu)政府靠拢，不(bu)少美(mei)国知(zhi)名高等学府先(xian)后服软，如果把这件事与特(te)朗普(pu)第二任期中的所谓“常春藤精英右翼大崛起”现象结合起来看(kan)，则似乎(hu)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明为政治右翼的校友们轻(qing)车熟路地杀回来夺权了。这给大家一个提示，未来也(ye)许要(yao)特(te)别注意美(mei)国名校生态中处于显著少数派(pai)地位的那些(xie)持(chi)政治右翼见解的人(ren)士的动向(xiang)。
这里特(te)别需要(yao)重视的一点是(shi)，特(te)朗普(pu)目前所重用的这一批(pi)名校精英右翼 （尤(you)其是(shi)当代美(mei)国民族保(bao)守主义运(yun)动的成(cheng)员们）内部又存在着不(bu)同的派(pai)系。大致来说(shuo)，其中一派(pai)人(ren)（主要(yao)以万斯等为代表）主张特(te)朗普(pu)政府能够对各工商企业和财团施加更大的控制与影响力(li)，抛弃米尔顿·弗里德曼(man)式(shi)的“小政府”理念思路，并在贸易方面(mian)设置更多的单边主义和保(bao)护主义式(shi)壁(bi)垒，另一派(pai)人(ren)（以马斯克(ke)和毕业于耶鲁的拉马斯瓦米等为首）则主张提高政府效(xiao)能，减少政府开支，减少低效(xiao)或无效(xiao)监(jian)管，并强调提高美(mei)国大企业的全球竞争力(li)；一派(pai)人(ren)（以万斯等为代表）主张对全球赴美(mei)留学生签(qian)证和技(ji)术移民签(qian)证进行严格管控乃至打击，另一派(pai)人(ren)则主张吸纳更多的全球技(ji)术和产业精英共同建设其所谓“美(mei)国第一”（America First）的相关愿景。这两派(pai)人(ren)的数量，大致以前者为多，后者为少（且正逐渐淡(dan)出统治中心地位）。两派(pai)之间的分歧，不(bu)应被理解为对其最终战略目标和构想的分歧，而主要(yao)是(shi)具(ju)体的战术手(shou)段和操(cao)作(zuo)方式(shi)的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