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gu)伟中
亲爱的父亲离开大家(men)30年了。今年清明前，我又回到(dao)粤东(dong)五华老家扫(sao)墓。
站在父亲坟前，凝视着当年由我所拟的“高天厚土铭勋业，明月(yue)清风慰忠(zhong)魂”碑联，回忆的闸门徐徐开启。
一
父亲是严谨而聪(cong)慧的人。他是一名基(ji)层党(dang)员干部，新中国成立之初入党(dang)、入伍(wu)，参加过土改工作队(dui)，后(hou)来被选(xuan)派担任(ren)一家国营工厂副厂长，两年后(hou)，被提拔到(dao)另一个新建的工厂当厂长。
记忆中，父亲在不同工作阶段的同事都对他有(you)一个相同的评价，就是“工作认(ren)真严谨”。因为父亲有(you)威望，奖状(zhuang)及各种表彰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当年父亲获得的热水瓶、大搪瓷杯等奖品，还有(you)红漆书写的“先进工编辑”奖状(zhuang)，都让我印象深刻。
但父亲文(wen)化(hua)程度并不高，几(ji)乎没上过学，我曾听我妈调侃他“连百分比都不会算”。不过父亲刻苦自学，遇到(dao)问题爱钻研，善于拜人为师，所以当时在读师范学校的母亲与他谈恋爱时，已甘心(xin)做(zuo)起(qi)他的“兼(jian)职秘书”。
父亲是坚强而勇毅的人。他一度因为当过县(xian)委办局一级的“头头”而被批(pi)斗，之后(hou)父亲还“享受”了多年“改造”的待遇。但母亲去看(kan)望他时，他总是坚信：国家现在是有(you)问题，但不会老是这个样子。他还叮嘱(zhu)未成年的儿子们(men)，无论如何都要(yao)好(hao)好(hao)学习文(wen)化(hua)常识。
父亲是心(xin)胸宽广的人。他担任(ren)县(xian)工业局副局长兼(jian)新成立的火电厂厂长时，有(you)一个钟姓厂办主(zhu)任(ren)对大家(men)家关心(xin)备至，经常星期天骑着自行车、带上几(ji)捆青菜，走(zou)十多公里送到(dao)我家（学校），当时大家(men)只觉得这位(wei)钟叔叔真好(hao)。但后(hou)来父亲挨批(pi)斗时，他竟然带着人用竹枝抽打被绑在树上的父亲。父亲“官复原级”后(hou)，钟某人又到(dao)我家来“看(kan)望”。母亲很气愤，说坚决(jue)不让这种心(xin)术不端之人进家门。倒是父亲很耐心(xin)地说服母亲：“要(yao)理解历史背景，也要(yao)理解人心(xin)，他现在还愿意来，就是一种良心(xin)发现和忏悔，就给他一个台阶下吧，不要(yao)给人家脸色看(kan)。”由此，母亲后(hou)来虽然没有(you)出来接待这位(wei)钟某人，但也没做(zuo)出什(shi)么过激行为。
二
父亲好(hao)些(xie)年都在县(xian)城工作，一般周日才(cai)能回家，所以大家(men)四兄(xiong)弟的教育、成长，主(zhu)要(yao)是母亲担起(qi)责任(ren)。母亲是小学教师，后(hou)来当过校长，在县(xian)城附近调动过多所学校。大家(men)便一直跟着母亲当“住校家属”。我是家中长子，那时经常协助母亲管着弟弟们(men)，带着他们(men)买菜、做(zuo)饭、搞卫生、洗衣服。人们(men)常常在学校旁池塘边看(kan)到(dao)年纪小小的大家(men)在洗衣服，赞叹者、心(xin)疼者皆有(you)之。
母亲有(you)时实在管不过来，就请老家的叔祖(zu)母（大家(men)叫她阿婆，即奶奶）带大家(men)，一带就好(hao)多年。阿婆与大家(men)形成了完全不亚(ya)于亲祖(zu)孙的亲密(mi)关系。那段时间，父亲被抽调去揭阳搞“社教”，几(ji)个月(yue)才(cai)能回来一次。有(you)次父亲回来，想抱一下刚一岁(sui)多的三弟，三弟竟被这位(wei)被称为“爸爸”的“陌生人”吓(xia)哭了，连声说“不要(yao)爸爸，我要(yao)拿棍子打爸爸”，反倒把全家逗笑了。
但父亲仍是有(you)威严的，隔一些(xie)时间，他都会与大家(men)兄(xiong)弟集体或单独谈心(xin)交流(liu)，那神情甚至有(you)些(xie)话语，我至今记忆犹新。他对大家(men)的品德要(yao)求(qiu)特别严，尤其要(yao)大家(men)善良为人。但他对大家(men)的读书学习没有(you)很多絮絮叨叨的要(yao)求(qiu)，更不会像现在的家长一样盯得紧，也几(ji)乎没有(you)打过甚至吼(hou)过大家(men)。记得我多次期末或者升学考(kao)试后(hou)，高兴地告诉(su)父亲我“考(kao)了100分”“考(kao)了第一名”，他的反应通常只是一个字：哦。最多只是眉眼间会有(you)一丝(si)不易觉察的高兴。
我小学四年级时曾经犯过一次错误，与其他教师的孩子一起(qi)去偷摘学校菜地熟透的苦瓜(gua)。苦瓜(gua)熟透时就不能采摘做(zuo)菜了，但摘了生吃(chi)是甜的。那个年代，大家(men)经常吃(chi)不饱肚子，也不认(ren)为摘这种已经不能收获做(zuo)菜的瓜(gua)是“偷”。但这事还是被投诉(su)到(dao)母亲那里，母亲严厉地训斥(chi)了我。父亲恰巧回来了，本以为和善的父亲会“救驾”护子，没想到(dao)他也板起(qi)脸孔义正词严地教训了我一番，强调我要(yao)严格要(yao)求(qiu)自己、做(zuo)弟弟们(men)的榜样。这件事让我一辈子记牢了原则和是非的边界。
三
深深怀念我亲爱的父亲。站在父亲的墓碑前，我默(mo)默(mo)地说：父亲，您安息吧，已88岁(sui)高龄(ling)的老母亲和您的儿孙们(men)如今都好(hao)，大家(men)都很想您。儿以歌当哭，为您吟唱一首七律(lu)：
思亲今又赴清明，默(mo)立坟前泪眼盈。
碑上联文(wen)铭岁(sui)月(yue)，心(xin)中往事记峥嵘。
一生勤(qin)勉书勋绩，半世操劳(lao)见赤诚。
教诲犹存风范在，家山(shan)回望是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