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记得书屋最热闹的时(shi)候。“那会儿我(wo)每天早(zao)上来开(kai)门，门口就有人排队。”拉开(kai)门扉，读(du)者鱼贯而入，目光在一排排书架间扫动，打眼、挑选、捡(jian)漏，乐此不疲。那时(shi)候，这里像一个小(xiao)型中转站：有人送来家中不要的旧书，又有人摩挲着发黄卷边(bian)的书页，如获至宝。承载不同人生与经(jing)历的旧书老物，在进(jin)出辗转间，隐(yin)约铺成一座城的来时(shi)路(lu)。

改变发生在2015年，网络与社交媒体全面进(jin)军的时(shi)刻。在一键检索(suo)即出现海量信息的时(shi)代，这座掩映在香樟树下的破败平(ping)房，亲历了繁华与凋(diao)敝。“有时(shi)候在店里坐上一天，进(jin)来选书的不超过10个。”当年的同行一个个搬离仓巷，老吴却选择留下来。

卸下养(yang)家糊口的重(zhong)任后，卖旧书成了他单(dan)纯的爱好。“不少(shao)老客(ke)还会来我(wo)这转转。”他说(shuo)，有收藏(cang)家在这里找到民国时(shi)期的南京教育资料，在高校办起藏(cang)品展；有集邮爱好者在这里收到几十(shi)张(zhang)绝版邮票(piao)和纪念币，让自己的邮册(ce)越攒越厚(hou)，当他们带着战(zhan)利品满意离开(kai)，就是老吴最有成就感的时(shi)候。

时(shi)间不断(duan)向(xiang)前，老吴的书屋却像一枚岁月钤印，让这方天地被永远定格。“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书，被时(shi)代淘汰是再(zai)正常不过的事。我(wo)们能做的就是保存好这些不可再(zai)生资源，等待被有需要的人发现。”

梦(meng)想，让人生不惑

朱广春，黑龙江齐齐哈尔人，苏州崛起书店老板。40岁那年，他终于实现了开(kai)一家书店的梦(meng)想。店名源自“为中华之崛起而读(du)书”，店里仅做一件事——卖实体书。

读(du)书机会并不充裕的年代，朱广春靠着乡亲们的帮助完成了大学学业，再(zai)一步步南下，最终在苏州定居立业。“我(wo)干了16年的自动化销售(shou)，等到不用再(zai)为生计发愁，一头就扎进(jin)了书店里，没有做任何的市场调研。”而今回想，朱广春也承认(ren)这是个大胆(dan)的决定。

在书店观察员陈盈的眼里，凭一腔热血就入局的朱广春称得上“头铁”。过去近一年，陈盈实地探访了120多家书店，并为其中50家写下了书店故事。陈盈的书店清单(dan)里，有100岁主(zhu)理人经(jing)营(ying)的文学山房旧书店，有13年不卖溢(yi)价书、每个角落都有作家签名的慢书房，有忠实书友举办人生婚(hun)礼的周八书店，还有许多像崛起书店一样的新兴存在。

“大家一直觉(jue)得实体书店经(jing)营(ying)得很困难，但我(wo)看到的大部(bu)分民间书店都很有韧性和生命力，不仅能在市场竞争中活下来，还能百花齐放。”看多了同质化的运(yun)营(ying)套(tao)路(lu)后，陈盈开(kai)始将一些想法和书店主(zhu)理人交流，成为多家苏州书店的“顾问(wen)”或是“运(yun)维合(he)伙人”。其中，就包括朱广春的崛起书店。

占地约120㎡的崛起书店专门设计了一面书墙，用来集纳苏州本(ben)地学问的各色书籍(ji)。这些书籍(ji)，大多由苏州本(ben)地的出版社发行，发行规模最少(shao)的仅有几千册(ce)。当那些痴迷于苏州地缘学问的读(du)者走进(jin)崛起书店时(shi)，很少(shao)有不透露出惊喜神色的，他们总会在此兴致勃勃地选书、购书。

谈到网络购书和电子阅读(du)习惯对实体书店的影响，朱广春的东北口音里“炸(zha)”出一股爽朗，原(yuan)因是他的书店仅靠卖书就已经(jing)实现了自转。面对网商的低价优势，朱广春找到了替代方式：同步回收读(du)者书籍(ji)，半价基(ji)础(chu)上每次浮动3元至10元成为“二手书”新价格，如此循环。不出4次，书籍(ji)价格就远低于网络平(ping)台。“开(kai)书店以(yi)后，我(wo)发现喜欢纸质书的读(du)者并没有外界说(shuo)的那样少(shao)，只要读(du)者在，纸质书也会一直在。”朱广春说(shuo)。

今年春天，陈盈开(kai)始了新一轮书店观察。这次，他丈量书店的脚步半径从苏州延伸到无(wu)锡。4月中旬，他回到苏州，走进(jin)朱广春的崛起书店，和书友们进(jin)行了一场书籍(ji)交流会。夜色里，灯光打在脸庞上，投下的每处阴影中都藏(cang)着对书本(ben)的欣赏。

而每次翻(fan)动的纸张(zhang)，仿佛都在告诉朱广春：梦(meng)想真的实现了。

书店的“艰难制造”

成都二仙桥的梧桐树影里，“有杏书店”的暖黄灯牌像枚书签楔入城市褶皱(zhou)。2023年7月底，店主(zhu)张(zhang)丰接到朋友的电话：一直渴望的书店装修好了！三个人一起开(kai)店，加上店门口一棵(ke)杏树，“有杏书店”就这么来了。

和其他人沉浸在实现梦(meng)想的喜悦中不同，张(zhang)丰很早(zao)就洞察到书店的生存问(wen)题。他在公众(zhong)号(hao)里写：“从商业上看，小(xiao)书店已经(jing)失去存在的基(ji)础(chu)。同样的书，网上是半价，还能送到家。”

如影随形(xing)的焦虑伴(ban)随着有杏书店。店员工资与房租的重(zhong)压下，张(zhang)丰经(jing)常周旋于应酬，转身又在书店策(ce)划各种沙龙活动，还开(kai)设了咖啡“副(fu)业”。这么做的目的，无(wu)非(fei)是吸引尽可能多的读(du)者或“观众(zhong)”前来。张(zhang)丰从不避(bi)讳谈论(lun)独立书店经(jing)营(ying)的话题，在他看来，书店会为挣每一分钱而努力。

为了让书店活下去，张(zhang)丰想了很多办法，也在尝试中嗅到了书店的另一重(zhong)意义。有一回，张(zhang)丰很喜欢的作家出了新书，他情绪上来说(shuo)要进(jin)100本(ben)，合(he)伙人劝他“保守点”，先进(jin)60本(ben)。张(zhang)丰不同意，觉(jue)得这么好的书，一定要进(jin)100本(ben)。当饱满的情绪逐渐消退，张(zhang)丰突然有些后怕(pa)。他发了一条朋友圈(quan)，以(yi)类似图书盲盒的形(xing)式吸引大家下单(dan)，结果卖出了250本(ben)，比他预想的100本(ben)还要多！

听完收到书的朋友反馈后，张(zhang)丰心里很高兴，不仅仅是那本(ben)书的销量更高，更重(zhong)要的是他收获了信任，来自天南地北的人对他的信任。那一刻，书店不再(zai)是孤(gu)单(dan)单(dan)的建筑，而像语法中的助词，连接了不同人的生活和思考方式，变得更有意义。

日子一天天在过，张(zhang)丰还会为有杏书店的发展转折忙(mang)碌。可他相(xiang)信，那些愿意为纸质书付(fu)款的人，守护的不只是油(you)墨与纸张(zhang)，更是触摸思想的仪式感。在数(shu)字洪流中，实体书店依然可以(yi)是城市学问的“助词”，让人们在快节奏的生活中找到精神的栖息地。

图书盲盒与人生故事

小(xiao)李是一位有13万粉丝的读(du)书博主(zhu)，他的社交平(ping)台概况(jie)上写着这样一句话，“终有一天，我(wo)会开(kai)一家书店”。

2023年年末，他的梦(meng)想以(yi)盲盒的形(xing)式实现了。

“当时(shi)先锋书店和理想国都在售(shou)卖图书盲盒。我(wo)很好奇，阅读(du)是‘很个人’的事，为什么可以(yi)寄托在盲盒这样的载体上。”后来，小(xiao)李明(ming)白读(du)者的信任源于对他者的品位认(ren)同，又或是“选择困难症”下的另辟蹊径，不论(lun)什么原(yuan)因，都给了他尝试卖图书盲盒的勇气。

相(xiang)较于连锁书店及(ji)学问品牌的标准化盲盒，小(xiao)李的盲盒多了一道环节：读(du)者在购买时(shi)写明(ming)阅读(du)喜好和想要看书的理由，由他进(jin)行个性化配选。与此同时(shi)，他开(kai)始做“每月共读(du)”，从当月盲盒书单(dan)中选出一本(ben)，做成播客(ke)。

由冬至夏，小(xiao)李带着读(du)者沉浸在陀翁笔下的世界，见证奥兰多永不停歇的自我(wo)追认(ren)，又充满诗性地经(jing)历悉达(da)多的一生……播客(ke)的播放量持续攀升(sheng)，盲盒的销量也来到3800这个数(shu)字。

“卖盲盒到现在，我(wo)发现实体书承载了阅读(du)之外的另一种意义。”小(xiao)李像个收故事的人，透过上千条盲盒备注和阅后评价，窥(kui)见不同人生。“有朋友去年写下要休病假，暂时(shi)远离工作。今年备注又变成‘终于可以(yi)回去上班了’，说(shuo)明(ming)他恢复了健康。还有朋友时(shi)隔一年给我(wo)留言，说(shuo)她生了孩子，开(kai)始深入理解‘母亲’这个词，希翼从书里得到启(qi)发。”各不相(xiang)同的人生经(jing)历在这里汇聚，或分享或倾(qing)诉或共鸣，以(yi)书作桥，“素未谋面”也成了“久别(bie)重(zhong)逢”。

如今，小(xiao)李还在为拥有一家单(dan)纯的实体书店而努力。在纸质阅读(du)日渐式微的今天，他依然相(xiang)信“书会说(shuo)话”。“书籍(ji)不仅是书籍(ji)，它们是人们工作、生与死(si)的原(yuan)因，是他们生命的本(ben)质与精髓。我(wo)想为大家营(ying)造一个真正读(du)书的空间，在分享和交流之间，感知到更深邃的世界。”（新华日报·交汇点 记者 喻婷 柏(bai)丽(li)娟(ju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