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T live版的《初步举证》在(zai)国内院线热映
上个月，NT live版的《初步举证》在(zai)国内院线热映，虽然3000多万的票房成绩不足以(yi)让它在(zai)国内亿量级的影片市场上排上号，但各大影片平台的超(chao)高口碑(bei)和广(guang)泛(fan)的社媒讨论(lun)度已经让它成为(wei)一部不可错过的黑马之作。在(zai)豆瓣，超(chao)18万人次给出了(le)9.5的高分。
伦敦版《初步举证》，舞台剧照(zhao)
这并不是(shi)《初步举证》第一次引(yin)发(fa)热潮。这部戏剧最(zui)早由人权律师、剧作家苏(su)西·米勒在(zai)2017年(nian)创作，2018年(nian)，她凭借(jie)这部剧获得澳大利亚格里芬剧院奖。2019年(nian)，这部剧在(zai)格里芬剧院首演并在(zai)次年(nian)横扫了(le)澳大利亚作家协会奖。2022年(nian)，苏(su)西·米勒携《初步举证》登陆(lu)伦敦西区，一度成为(wei)当年(nian)的现象级戏剧，曾(ceng)出演《杀死伊芙(fu)》的演员朱迪·科默在(zai)这部剧中贡献了(le)自己的戏剧舞台首演，凭借(jie)剧中角色在(zai)2023年(nian)先后斩(zhan)获奥利弗奖和托尼奖。国内上映的就是(shi)朱迪·科默主演的这版，这也是(shi)近几年(nian)全球范围内最(zui)卖座的NT live版戏剧。
得益于戏剧的成功，苏(su)西·米勒在(zai)2024年(nian)将这部剧以(yi)小说的形(xing)式再(zai)次呈现：出身工人阶级的泰莎从遍地精英的法学院毕业(ye)，正成长为(wei)一名顶尖的辩护律师，在(zai)与同事朱利安即将展开恋情时遭到对(dui)方性侵(qin)。为(wei)了(le)讨回公(gong)道，泰莎选择报案，原本在(zai)法庭上盘问证人的她成为(wei)被盘问的对(dui)象，以(yi)性侵(qin)受害者的身份，她察觉到现有法律对(dui)这一群体不公(gong)。此(ci)外，她也在(zai)这个案件中被迫赌上了(le)自己的职业(ye)生涯。
在(zai)创作这个故事之前，苏(su)西·米勒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律师从业(ye)经历，她出生于墨尔本一个工人家庭，在(zai)上世纪80年(nian)代攻读法律学位，毕业(ye)之后在(zai)社区法律中心担任人权律师，为(wei)包括无家可归者、性侵(qin)受害者、患有精神问题(ti)的人在(zai)内的弱势群体提供帮助(zhu)。正是(shi)这份工作让她接触到了(le)许多性侵(qin)受害者，她观察到，受害者在(zai)遭遇侵(qin)害时都有着(zhe)类似的反应，试图劝说对(dui)方不要这么做，或者用礼貌的方式请他们离开，又或者完全僵住不知(zhi)道怎么办。
苏(su)西·米勒
这些在(zai)心理研究中被证实的合理反应在(zai)法庭上成为(wei)辩护律师用来削弱受害人证词的依据(ju)，他们常用的话术包括认(ren)定受害人没(mei)有足够反抗和挣扎，也没(mei)有试图逃脱。一旦受害人承认(ren)这点，辩护律师就可以(yi)以(yi)此(ci)为(wei)理由辩称受害人默许了(le)发(fa)生在(zai)自己身上的事。早在(zai)法学院读书时，苏(su)西·米勒就已经对(dui)辩护律师在(zai)盘问时询问受害人的衣着(zhe)打扮这一点有过疑虑。在(zai)《初步举证》中，泰莎在(zai)法庭上被盘问的过程(cheng)是(shi)这些疑虑的全部体现：你主动邀请他去你家吗(ma)？你当时喝了(le)几杯(bei)酒？你是(shi)否喝醉了(le)？你当时赤身裸体吗(ma)？你是(shi)否反抗了(le)？
苏(su)西·米勒与朱迪·科默
直面司法系统处理性侵(qin)害案件时的缺陷正是(shi)苏(su)西·米勒创作这部剧的初衷。既然案件在(zai)法庭审理时忽略了(le)受害人遭遇侵(qin)害时错愕且慌(huang)乱(luan)的临场反应以(yi)及事后破碎的创伤(shang)性记忆，剧作家便决定用独角戏的形(xing)式，让观众通过受害者的视(shi)角感受她的真实经历在(zai)法庭上如(ru)何被审视(shi)、被曲(qu)解。NT live版里，主角泰莎从身为(wei)辩护律师时的自信从容到遭遇侵(qin)害后的破碎、迷茫(mang)，以(yi)及对(dui)自身和法律事业(ye)的怀疑，再(zai)到法庭上觉醒之后针(zhen)对(dui)司法弊病(bing)愤慨(kai)又清晰的控诉。在(zai)这109分钟(zhong)的舞台时间里，朱迪·科默独自一人完成了(le)密集的台词输出，不同场景下近乎完美(mei)的情绪转变，创造了(le)一场高能量且极具(ju)感染(ran)力的表演。当观众从演员推起的情绪浪潮中抽身，必须面对(dui)泰莎败诉的结(jie)局时，一个细思极恐的问题(ti)出现了(le)：如(ru)果一个深(shen)谙“游戏规则”的辩护律师都无法在(zai)当下的司法框架内为(wei)自己争取(qu)正义，普通人又该如(ru)何？现实世界的回答是(shi)冰冷的。据(ju)联(lian)合国统计(ji)，约有三分之一的女性遭受过性暴(bao)力，以(yi)泰莎所在(zai)的英国为(wei)例，只有十分之一的女性会报警，最(zui)终诉诸(zhu)法庭的案件寥寥无几。而在(zai)诉诸(zhu)法庭的案件中，定罪率仅为(wei)1.3%。
悉尼版《初步举证》，舞台剧照(zhao)
庭审即将结(jie)束前的控诉中，泰莎有这样一段话，“有关性侵(qin)的法律一直在(zai)一个错误的转轴上旋转。由于女性所遭受的性侵(qin)犯经历与男性制定的真相体系不符，所以(yi)事实永远无法被认(ren)定，正义也因此(ci)得不到伸张”。而在(zai)庭审开始前，她第一次作为(wei)受害者走进老贝利——这所塔楼高处矗立着(zhe)正义女神像的伦敦中央(yang)刑(xing)事法院时，她率先留意到的不是(shi)漂亮的走廊门厅和彩绘的天花板，而是(shi)散落在(zai)墙角的遗留物(wu)，“一款(kuan)小孩的算(suan)术玩具(ju)被胡乱(luan)地扔在(zai)墙角，不远处还有一列蓝色的玩具(ju)小火(huo)车(che)。那几张沙发(fa)全是(shi)20世纪90年(nian)代的产(chan)物(wu)，看似是(shi)谁家淘汰不要的”。身份的转变让泰莎终于留意到这座著名历史建筑内部的脏乱(luan)和陈旧(jiu)，它们传递出的是(shi)当下法律的种种弊病(bing)，让被侵(qin)害的女性处于不被看到的低位。因为(wei)不被看到，因为(wei)正义覆(fu)盖不到她们，泰莎看见散落在(zai)墙角的遗留物(wu)也等同于看见自己，是(shi)自己处境的投射。从庭审现场走出来后，泰莎得到的判决结(jie)果并不令人意外，罪名不成立，朱利安被释(shi)放。
苏(su)西·米勒对(dui)法律的质疑不光停留在(zai)性别层面。泰莎出身工人阶级，从进入法学院开始，环绕在(zai)她周围的都是(shi)来自私立贵族学校(xiao)的精英们，侵(qin)害她的朱利安便是(shi)这个群体中的一员，他背(bei)靠律师世家，父亲是(shi)皇家律师。小说里，泰莎描述那款(kuan)只有获得皇家律师认(ren)可才能拥有的粉色公(gong)文包，“包身有用规范字体缝制的所有者的姓名首字母，内衬则是(shi)法院批准的条纹(wen)棉布”，通过强(qiang)化身份属(shu)性并加持官僚主义风(feng)格，公(gong)文包与考究的领带、豪(hao)华的办公(gong)室和放置其中的威士忌一道成为(wei)精英阶层将这个行业(ye)打造成地位与权力象征的炫耀品。夹在(zai)中间的泰莎渴望被认(ren)可，但身上的平民做派又让她感到矛盾(dun)，在(zai)她的阶层，律师应该穿(chuan)的不是(shi)西服套装，而是(shi)母亲从塑料袋里掏(tao)出的一件100%聚酯纤维的亮粉色衬衫。
从这个层面来讲，发(fa)生在(zai)法庭上的抗争首先是(shi)来自女性对(dui)男性，其次也是(shi)来自平民阶层对(dui)精英阶层的抗争。小说对(dui)这一点的体现更明显，泰莎的哥哥约翰尼曾(ceng)卷入一场案件，因为(wei)出身问题(ti)就成为(wei)警察怀疑的对(dui)象，在(zai)庭审中被扣上一个不公(gong)平的罪名。哥哥的遭遇是(shi)泰莎想要成为(wei)律师的起因，她希翼可以(yi)让这样的弱势群体免受无良执法的伤(shang)害，“在(zai)法庭上，我见识过那些富人如(ru)何轻松玩转司法系统。他们先是(shi)聘请最(zui)好的律师，再(zai)动用一些有影响力的人向法官美(mei)言，当然不是(shi)为(wei)了(le)像我哥哥这样的人”。由男性制定的法律同样来自精英阶层，这是(shi)正义天平伪装下的丛林法则，一旦精英阶层卷入案件，他们往往能轻松调动身边资源来保护自己。站在(zai)庭审现场，泰莎看到的不光是(shi)除自己之外的男性，还有朱利安身边的皇家律师们以(yi)及旁听席上他的十多位同僚。
自2010年(nian)离开律师行业(ye)转职写作，曾(ceng)一度想像偶像金斯伯格那样依靠法律致力社会公(gong)正的苏(su)西·米勒，如(ru)今再(zai)提及法律界感觉进退(tui)两难，“它看上去像一门客观的科学。但其实根本不是(shi)。它完全是(shi)虚构的”。掌声、口碑(bei)、奖项，这些固然是(shi)《初步举证》成功的体现，但对(dui)苏(su)西·米勒来说，它最(zui)大的成就是(shi)弥补了(le)自己从事法律事业(ye)多年(nian)的遗憾，做到了(le)她做律师时没(mei)能做到的。
该剧在(zai)澳大利亚公(gong)演后，曾(ceng)为(wei)女性法律专业(ye)人士和具(ju)有法律背(bei)景的政界人士举办专场。英国公(gong)演时，一些来自老贝利的法官和律师也观看并进行了(le)讨论(lun)，其中一名法官依据(ju)剧中的台词重新起草了(le)强(qiang)奸和性侵(qin)犯的指示，指出即使受害人没(mei)有按时间顺序清晰地回忆事件的细节，也并不意味(wei)着(zhe)他们在(zai)撒谎。由年(nian)轻女性组成的律师群体后来成立了(le)以(yi)剧中角色命名的TESSA（严重性侵(qin)犯审查）组织，致力于对(dui)英国本土已有20年(nian)历史的性侵(qin)犯立法重新进行审查和起草。在(zai)北爱(ai)尔兰，这部剧成为(wei)每位新任法官审理性侵(qin)案件前必须观看的培(pei)训教(jiao)材。自己的作品正在(zai)法律界产(chan)生实质的影响，提及这一现象，苏(su)西·米勒觉得，“那五分钟(zhong)的对(dui)话（庭审结(jie)束前泰莎的控诉）或许就是(shi)这些年(nian)学习(xi)和实践的最(zui)好成果”。
影片《还有明天》剧照(zhao)
同样是(shi)近期(qi)的高口碑(bei)影片，意大利影片《还有明天》跟《初步举证》几乎同时登陆(lu)国内院线，在(zai)这个以(yi)1946年(nian)意大利女性首次被赋予选举权为(wei)背(bei)景的故事里，长期(qi)遭受家暴(bao)的妻(qi)子迪莉娅在(zai)影片结(jie)尾离家出走，看似逃离，其实是(shi)拿着(zhe)选票去践行自己的权利，这一幕恰好被紧随而来的丈夫看见。迪莉娅不再(zai)害怕。这一幕仿佛被盘问到麻(ma)木的泰莎在(zai)发(fa)出控诉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自身处境的改变并非来自对(dui)痛苦遭遇的回避，而恰恰是(shi)来自对(dui)它的反抗，在(zai)这最(zui)后的时刻，她们都超(chao)越了(le)自身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