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难点在于如何实现美金贬值的同时不丧失其国际主导地(di)位。为(wei)此，他们需要说服盟友和竞争对手——无(wu)论是德国人、日(ri)本人还(hai)是中国人——说服他们将手中通过向美国出口商品(pin)积累的庞大(da)美金储备，用(yong)于不会削弱美金主导地(di)位的领(ling)域。例如，川普政府试图说服日(ri)本：应将其持有的1.1万亿美金储备大(da)量用(yong)于购买长期美国国债，或投资稳定币(bi)、比特币(bi)等资产，而非转向人民(min)币(bi)、欧元或日(ri)元。其逻辑在于通过关税施(shi)压，再通过双边或多边经济谈判迫使(shi)对方接受条件。

当地(di)时间4月16日(ri)，日(ri)本经济再生担当大(da)臣、赴美谈判代(dai)表(biao)赤泽亮与川普在白宫会面(mian)。图自川普社(she)交媒体(ti)账号

这种(zhong)策略并非首次出现。1985年(nian)罗纳德·里根政府通过《广场协议》对日(ri)本采(cai)取了类(lei)似手段：美方要求日(ri)元对美金升值，否(fou)则将对日(ri)本输美商品(pin)加征20%-30%的关税。日(ri)本最(zui)终被迫妥协。但中国不是日(ri)本，川普的企图是全球性的。这就(jiu)是川普政府背(bei)后的动机做的事情。

观察者(zhe)网：我知道(dao)您在大(da)学里教经济学，川普将关税武器化(hua)来对付中国，一度导致美国资本市场的崩溃(kui)：股市下跌(die)、国债收益飙(biao)升。当时川普也企图说服民(min)众：那(na)就(jiu)是当前的经济阵痛，是为(wei)了美国的长期利益。我的问题是，您认为(wei)这种(zhong)“短期的阵痛是为(wei)了长期目标”的说辞有多少可(ke)信度？关税武器化(hua)能解决美国的问题吗？

亚尼斯·瓦鲁法基斯：大家必须拭目以待，看这是否(fou)构成真实的威胁。我毫不怀疑这确(que)实是一个(ge)真实的威胁。请允许我做一个(ge)修正——这不仅仅是遏制中国。川普的全球贸(mao)易战，其本质是试图彻底重构美国自1971年(nian)以来建立的货币(bi)与贸(mao)易体(ti)系，对其进行全面(mian)的再校准，不仅针对中国，也涉及欧盟。须知欧盟的对美年(nian)贸(mao)易顺差额（虽略逊(xun)于中国）也高达近2000亿欧元规模。

这种(zhong)情况与日(ri)本当年(nian)面(mian)临的处境具有同构性。大家需要将川普政府的行动与理查德·尼克松(song)1971年(nian)的举措进行对比。彼时美国摧(cui)毁了自身创建的布雷顿(dun)森林体(ti)系（该体(ti)系始于1944年(nian)，一直运行至1971年(nian)），但这种(zhong)方式给美国自身带来了巨大(da)代(dai)价。

因此，大家必须认识到(dao)：美国当前这种(zhong)即使(shi)牺牲自身利益也要维持霸权的战略逻辑，与尼克松(song)时期的做法如出一辙。尼克松(song)冲(chong)击虽使(shi)美国在1970年(nian)代(dai)承受了巨大(da)代(dai)价，但其冲(chong)击是经过精密计算的——尽管对美国造(zao)成严重损失，但对德国和日(ri)本的冲(chong)击更为(wei)致命，从而提升美国产业的竞争力。这种(zhong)策略基于一个(ge)核心(xin)假设：德日(ri)资本家手握从美国赚取的美金，最(zui)终只能回流美国市场。如此一来，美国虽付出代(dai)价，但最(zui)终仍能获胜。只不过，这种(zhong)“胜利”是以牺牲美国大(da)多数民(min)众的利益为(wei)代(dai)价的——至今仍有大(da)量美国人未能从尼克松(song)冲(chong)击的阴(yin)影(ying)中恢复。

需要明确(que)的是，这绝非简单的美中对抗(kang)或美欧博弈(yi)。其本质是美国统治阶级为(wei)维系自身权力、强化(hua)全球霸权地(di)位而采(cai)取的主动策略。若这种(zhong)策略需要以美国民(min)众承受重大(da)代(dai)价为(wei)前提，他们仍会毫不犹豫地(di)推进。因此，我要给中国朋友们的忠告是：切勿误判形势，认为(wei)当美国自身痛苦达到(dao)临界点时，川普政府就(jiu)会退(tui)缩。只有当美国统治阶级承受的代(dai)价足够惨重时，政策才会转向——这才是决定事态(tai)发(fa)展的终极标准。

图自央视资讯报道(dao)

中国筹谋多步，欧盟却困于短期应对

观察者(zhe)网：很及时的提醒。大家对欧洲人的反应也很感兴趣。欧盟对美国钢铁和铝采(cai)取了报复性关税措施(shi)，您如何评价欧洲的报复举动？您认为(wei)川普的全球贸(mao)易战，会推动欧洲内(nei)部的团结？还(hai)是会加剧与美国大(da)西洋同盟的裂痕？

亚尼斯·瓦鲁法基斯：我认为(wei)有必要将欧盟与中国的反应进行对比，这极具启示意(yi)义。二者(zhe)确(que)实处于相似困境：中欧均对美国存在数千亿美金量级的贸(mao)易顺差，这意(yi)味着在贸(mao)易战中双方都无(wu)法取胜。贸(mao)易战本质是不对等的——顺差国必败，逆差国方有主动权。即便美国民(min)众承受痛苦，但顺差国的损失更为(wei)致命，因为(wei)关税工具只对逆差国有效。中欧在此面(mian)临共(gong)同困局。

另一相似性在于全球化(hua)退(tui)潮。自1970年(nian)代(dai)以来建立的全球经济“再循环机制”已走向终结——中国工厂、德国工厂、日(ri)本工厂生产商品(pin)出口美国，换取美金后投资美国国债、房地(di)产等资产。这种(zhong)支撑全球化(hua)的增长范(fan)式已彻底终结，即便川普卸任、民(min)主党执政，也无(wu)力逆转这一战后国际秩序的结构性转变。

中欧都需重构经济支柱。对中国而言，继续依赖每年(nian)数千亿美金的对美净出口模式已不可(ke)持续。中国政府显然已清醒认识到(dao)这一现实。

因此，中欧都面(mian)临经济结构的根本性调整需求。其逻辑非常清晰：中国无(wu)法继续依赖每年(nian)数千亿美金的净对美出口（无(wu)论是3000亿美金、3500亿美金还(hai)是4000亿美金，实际2024年(nian)为(wei)3610亿美金）。中国政府显然已深刻认识到(dao)这一点。

欧盟同样面(mian)临这种(zhong)结构性困境。必须明白，欧盟也无(wu)法再依靠净出口驱动模式。调整路径无(wu)非两种(zhong)选择：要么陷入严重衰退(tui)（无(wu)人愿见），要么提升内(nei)部消费水平——将原本用(yong)于对美出口的商品(pin)转向满足内(nei)部需求。中国显然正朝着再平衡方向迈进：加大(da)人工智能技术研发(fa)投入，提升工人阶级生活水平，构建更完(wan)善的社(she)会保障(zhang)体(ti)系等。

反观欧洲，大家缺失关键要素——欧盟缺乏中国具备的战略统筹能力。欧盟本质是27个(ge)主权国家组成的松(song)散(san)联盟，布鲁塞尔的官僚机构既缺乏政治合法性，也缺少统筹规划的实际权力。现行制度框架下，欧盟根本无(wu)法制定实施(shi)像中国那(na)样的系统性投资计划。

于是欧盟选择另寻替代(dai)方案，这种(zhong)窘境令人扼(e)腕。他们试图将军(jun)工产业作为(wei)替代(dai)出路，大(da)肆(si)宣扬要制造(zao)坦克战斗(dou)机，声称"俄罗斯即将攻占柏林"。这完(wan)全是虚构叙事——真正动机是要填补因无(wu)法与比亚迪等企业竞争而闲置的生产线。用(yong)军(jun)备开支替代(dai)产业转型，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权宜之计。

欧洲的应对堪称灾难。其反应不仅软(ruan)弱无(wu)力、自相矛(mao)盾，更完(wan)全不符(fu)合当前局势的紧迫性。各方分歧严重：法国政府主张对美采(cai)取更严厉报复措施(shi)，但在贸(mao)易逆差状态(tai)下，所谓(wei)“报复”只能针对美国商品(pin)加征关税——这正是马克龙政府的思路。而德国新任总(zong)理默茨则寻求与美国达成协议，若与川普谈判就(jiu)必须做出政治代(dai)价惨重的让步。

4月3日(ri)，马克龙在会议上谴(qian)责川普发(fa)起的全球关税战，称美国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jiao)”。

法方提议对GOOGLE、苹果(guo)、爱(ai)彼迎、优步等数字(zi)服务巨头征税，看似合理实则拙劣。中国经验提供了鲜明参(can)照：中国选择战略性筑墙，将硅(gui)谷巨头拒之门外(wai)，自主培育科技巨头。这种(zhong)战略决断力恰是欧洲所缺失的。

若欧洲采(cai)纳法国建议对数字(zi)服务征税，科技巨头或将从爱(ai)尔兰迁(qian)往纽约。届时欧洲若想升级博弈(yi)，就(jiu)需封禁(jin)GOOGLE，但这在政治上根本不可(ke)行——光是设想此场景就(jiu)足以令欧洲政客们心(xin)脏病发(fa)作。

中欧战略思维差异显著：中国如棋手般筹谋多步，欧盟却困于短期应对。美国深谋远虑，中国高瞻远瞩，而欧盟连基本协调都难以实现——毕竟大家是由27国组成的松(song)散(san)联盟，布鲁塞尔官僚机构既无(wu)政治合法性，亦缺乏统筹实权。这意(yi)味着欧洲注定成为(wei)这场关税战的最(zui)大(da)输家，而川普正是这场乱局的始作俑者(zhe)。

中欧需达成某(mou)种(zhong)战略性共(gong)识，而中国应主动引领(ling)这一进程

观察者(zhe)网：尽管，正如您所说，欧洲不是一个(ge)国家，欧盟是个(ge)无(wu)法作出正确(que)回应的松(song)散(san)的联盟，对中国来说，仍然希翼与欧盟建立良好的关系，因为(wei)在捍(han)卫(wei)自由贸(mao)易、全球变暖等议程上，大家是有共(gong)同利益的。就(jiu)在前不久，西班牙(ya)首相访问中国，并与中国达成了一系列(lie)合作协议。考(kao)虑到(dao)美国的保护措施(shi)，你(ni)认为(wei)中国和欧洲国家在未来是否(fou)有机会加强合作，捍(han)卫(wei)全球贸(mao)易体(ti)系？

亚尼斯·瓦鲁法基斯：当然。但我不认为(wei)这是为(wei)维护全球贸(mao)易体(ti)系而战，因为(wei)没有美国的参(can)与，全球体(ti)系根本无(wu)法运转。但中国已展现出成熟姿态(tai)——就(jiu)像一群(qun)孩童中突然出现的成年(nian)人。中国始终保持着战略定力，坚持要求对等原则。当川普政府加征巨额关税时，中国马上采(cai)取反制措施(shi)。这传递出一个(ge)至关重要的信号：中国已准备好翻开历史(shi)新篇章，不再依赖美国市场作为(wei)净出口支撑。这一点极其关键。

当前中欧共(gong)同面(mian)临的困境在于，双方都是贸(mao)易顺差国。国际贸(mao)易的本质决定了，不可(ke)能存在中欧互为(wei)顺差的双赢局面(mian)。必须有人承担逆差角色。因此，中欧必须跳出“两个(ge)经济体(ti)需要再平衡”的思维定式，不应再固执于追求特定比例的贸(mao)易顺差。中国可(ke)以继续扩大(da)出口，但必须同步提升内(nei)需规模。这需要中欧达成某(mou)种(zhong)战略性共(gong)识，而鉴于欧盟缺乏统一政府，中国应当主动引领(ling)这一进程。

具体(ti)而言，中国可(ke)提议与欧盟共(gong)同实施(shi)经济刺激计划，携手应对即将到(dao)来的全球性衰退(tui)浪潮。这种(zhong)合作不仅能提振中欧内(nei)需，更能形成对川普关税战的有效反制。例如，中欧央行可(ke)与两方政府协作，建立联合需求刺激机制。更关键的是，中国可(ke)通过技术共(gong)享帮助欧洲重振濒临困境的产业——就(jiu)像二十年(nian)前欧洲企业来华(hua)合资建厂那(na)样。

中国绿色技术优势明显，特别是在电池、太阳能板等领(ling)域远超欧洲。针对瑞典电池巨头Northvolt等企业的生存危机，中国可(ke)提出合资方案，助力欧洲新能源产业发(fa)展。这种(zhong)务实合作既能重建信任，也能让欧洲民(min)众切实感受到(dao)中国诚意(yi)。尽管欧盟近期持续追随美国对华(hua)遏制政策，但中国仍应主动示好，为(wei)其创造(zao)战略转圜空间——即便不能期待欧盟接纳，至少展现了中国的战略格(ge)局与历史(shi)胸襟。

若川普政府执意(yi)闭关锁国，中国正获得历史(shi)性机遇(yu)

观察者(zhe)网：您提到(dao)中国已经进入新的篇章，不过中国始终是国际秩序的坚定维护者(zhe)、经济全球化(hua)和贸(mao)易自由化(hua)的倡导者(zhe)、世界贸(mao)易组织(zhi)的坚定维护者(zhe)和支撑者(zhe) 。那(na)么，当川普在破坏国际秩序的时候，您认为(wei)像WTO等这样的国际组织(zhi)如何与时俱进，扮演好应有的角色？

亚尼斯·瓦鲁法基斯：这里有个(ge)根本性问题：当大家宣称"捍(han)卫(wei)全球化(hua)秩序"时，必须清醒认识到(dao)过去50年(nian)的全球化(hua)本质是失衡的。这个(ge)体(ti)系建立在危险的前提上——美国持续巨额逆差，吸纳中国、日(ri)本、德国等所有贸(mao)易顺差国的美金储备。这种(zhong)模式确(que)实让美国统治阶级获益匪浅，他们通过中国、日(ri)本、沙特、俄罗斯等国流入的美金进行资本运作。但中国不应为(wei)维护这种(zhong)损害美国工人阶级利益、破坏全球南方发(fa)展的失衡秩序背(bei)书。

中国应当高举构建新型平衡秩序的旗帜。具体(ti)而言：与其维护旧体(ti)系，不如推动建立互利共(gong)赢的新全球治理框架。关于WTO、IMF、世行等机构——作为(wei)西方左翼人士，我始终认为(wei)这些机构服务于西方资本利益。但即便如此，中国若能推动世贸(mao)组织(zhi)转向公平贸(mao)易机制，促使(shi)世界银行摆脱华(hua)尔街控制，构建多极化(hua)全球支付体(ti)系，这将是颠覆性的创举。

当前联合国已沦为(wei)美国霸权的工具，动辄(zhe)使(shi)用(yong)否(fou)决权阻挠任何有益倡议。但若美川普政府执意(yi)闭关锁国，中国正获得历史(shi)性机遇(yu)：通过构建服务全人类(lei)的多边机制，不仅能削弱新冷(leng)战风险，更能争取全球南方支撑，甚至可(ke)能推动欧洲避免陷入被战略忽视的困境。这是中国掌握的战略主动——用(yong)多边主义对冲(chong)美国单边主义，既避免新冷(leng)战升级，又重塑全球治理格(ge)局。这步棋下好了，将彻底改变世界权力平衡。

来源|底线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