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以降，大(da)量中(zhong)国古代书画以涌入东瀛，被称为“新渡”或“新舶载”，与日本原有(you)的“古渡”藏品相(xiang)互激荡(dang)，在收藏、展览、出版、研究领域掀起波澜。近日，由浙江工商大(da)学出版社出版的《中(zhong)国古代书画在日本的流播研究（1880—1945）》（苏浩、邱吉著(zhu)）一书，便深入研究了这段(duan)复杂的历史(shi)进程，也深入探讨了日本在收藏中(zhong)国古代书画过程中(zhong)所体现的学问身份焦虑。
近现代中(zhong)国书画传入日本的历史(shi)进程呈现出复杂的社会背景与历史(shi)轨迹。辛亥革命后，政(zheng)局动荡(dang)，中(zhong)国书画以前(qian)所未有(you)的规(gui)模流入东瀛。彼时恰逢日本经济腾飞(fei)，在中(zhong)日藏家的共同推动下(xia)，新兴富豪群体积极投身于中(zhong)国书画收藏，逐步形成关东、关西(xi)两大(da)收藏中(zhong)心。此时流入日本的中(zhong)国书画，被称为“新渡”或“新舶载”，与日本原有(you)的“古渡”相(xiang)互补充，填补了日本收藏体系的空(kong)白。文物流动与学术研究相(xiang)互促进，大(da)量藏品的涌入激发了日本学界的广泛讨论与研究，相(xiang)关专著(zhu)纷纷问(wen)世，其中(zhong)的经典著(zhu)作多有(you)译(yi)介回国，又反过来(lai)对中(zhong)国美术史(shi)的书写产生了深远影响(xiang)。
有(you)关近现代中(zhong)国书画在日本的流播，日本学界已有(you)丰富研究成果，而(er)中(zhong)国学人(ren)或因资料获取不易、或因语言限制(zhi)而(er)鲜少涉足。然而(er)，无论是(shi)资料甄别，还是(shi)研究立场与历史(shi)叙事，都需要中(zhong)国本土学人(ren)的参(can)与，以中(zhong)国学者的研究范式(shi)书写中(zhong)国文物散佚史(shi)，唯有(you)如此，方能确保学术视角的完(wan)整性。苏浩和(he)邱吉所著(zhu)的《中(zhong)国古代书画在日本的流播研究（1880—1945）》以1880年(nian)左右中(zhong)日通航为起点，至1945年(nian)日本战败(bai)为止，系统考察这一时期内“新渡”中(zhong)国书画在日本的流转、鉴藏、展览、出版与研究状况，并深入分(fen)析其产生的影响(xiang)。该书聚焦关键人(ren)物与机构，大(da)量披露了现藏于日本的珍贵史(shi)料，包括中(zhong)日两国藏家的信件、展览目(mu)录、杂志文章等(deng)，通过深入解读一手材料，展现了近现代中(zhong)国书画在日本的流播，并深入分(fen)析了这一现象(xiang)背后的学问和(he)社会因素。
本书分(fen)为上下(xia)两编(bian)。上编(bian)“中(zhong)国古代书画的东传与中(zhong)日藏家网络”以藏家视角切入，分(fen)设四章，选取端方、罗振玉、中(zhong)村不折、山本竟山四位具(ju)有(you)代表性的中(zhong)日鉴藏者进行个(ge)案研究，旨在梳理“新渡”书画东传与日本收藏圈的形成过程。在选取的两位中(zhong)国藏家中(zhong)，端方尤为值(zhi)得关注(zhu)。他(ta)既是(shi)清(qing)末高官，又是(shi)书画收藏家，曾慷慨展示私(si)人(ren)藏品，以此为契机与日本政(zheng)界（如犬养毅(yi)）及学界（如内藤湖南、泷精(jing)一）展开“书画外交(jiao)”，这一行动无意中(zhong)为日本书画市场提供(gong)了“收藏指南”。尽管端方反对文物流失海外，但在他(ta)去世以后，其藏品仍成为日本书画市场的追逐对象(xiang)，辗转售入日本。罗振玉则更为积极地推动了中(zhong)日书画交(jiao)流，他(ta)不仅将(jiang)自藏寄往(wang)日本展览并出售，更与王国维(wei)一道，作为中(zhong)间人(ren)积极斡(wo)旋中(zhong)日藏家间的藏品交(jiao)易，对近现代日本收藏中(zhong)国书画数量的激增(zeng)及市场的形成发挥了举足轻重(zhong)的作用。端方与罗振玉旧藏的东传，不仅掀起了日本中(zhong)国书画收藏的热潮，亦极大(da)地推动了相(xiang)关研究的展开。在日本藏家部分(fen)，本书分(fen)别选取了来(lai)自日本关东与关西(xi)地区的两位代表性藏家：中(zhong)村不折与山本竟山。他(ta)们均(jun)曾赴(fu)华(hua)搜藏书画碑帖，并积极创建书学研究团体，对藏品进行深入研究与评述，展现出艺术家、学者与收藏家的多重(zhong)身份。在藏品来(lai)源方面，二人(ren)则有(you)所区别：中(zhong)村不折的收藏，主要得益于日本古董中(zhong)介如田中(zhong)文求堂(tang)的协助；而(er)山本竟山的收藏则更多地建立在与古董商及中(zhong)日文人(ren)构建的广泛收藏网络之上。在这一网络中(zhong)，山本竟山既是(shi)中(zhong)国文人(ren)（如杨守(shou)敬(jing)、罗振玉）旧藏的积极购藏者，又为日本财阀（如三井高坚）担任代购与鉴定顾(gu)问(wen)。
图(tu)1 罗振玉致内藤湖南书信 关西(xi)大(da)学藏
图(tu)2 颜(yan)真卿《自书告身帖》（局部） 中(zhong)村不折1930年(nian)购得 台东区书道博物馆藏
图(tu)3 山本竟山所收部分(fen)中(zhong)国文人(ren)名片 关西(xi)大(da)学藏
下(xia)编(bian)“中(zhong)国古代书画的传统展览与常识(shi)生产”视野更为宏阔，将(jiang)中(zhong)国书画在日本的流传置(zhi)于更为广阔的政(zheng)治(zhi)史(shi)与社会史(shi)背景下(xia)进行考察。第五、六章聚焦于“展览”这一主题，深入剖(pou)析了1913年(nian)大(da)正东京·京都兰亭会、1913年(nian)京都和(he)汉法书展览会、1922年(nian)赤(chi)壁会等(deng)一系列重(zhong)要展览的举办情况，指出这些展览不仅展示了大(da)量珍贵的中(zhong)国书法碑帖，促进了中(zhong)日书法交(jiao)流，更推动了日本书坛(tan)的发展。第七(qi)、八章则转向“出版”领域，第七(qi)章梳理了博文堂(tang)运用珂罗版技术影印出版的中(zhong)国书画作品，深入探讨了这一近代新技术如何提升了书画复制(zhi)的精(jing)度与流通效(xiao)率(lu)，从而(er)改变了书画传播的模式(shi)。第八章分(fen)析了《书苑》《书菀》等(deng)日本书学杂志所刊载的中(zhong)国书法碑帖图(tu)版及书论文章，揭示了学术期刊在常识(shi)生产与艺术观念形塑过程中(zhong)所扮演的重(zhong)要角色。第九章将(jiang)研究重(zhong)心置(zhi)于“研究”层面，系统地梳理了20世纪日本艺术史(shi)界关于中(zhong)国书画研究的范式(shi)构建，并对其学术价值(zhi)、影响(xiang)及局限性进行剖(pou)析。例如，大(da)村西(xi)崖、小(xiao)鹿青(qing)云、中(zhong)村不折、樋口铜(tong)牛等(deng)人(ren)撰写了中(zhong)国绘画和(he)书法通史(shi)，奠定了学科基础；泷精(jing)一、内藤湖南等(deng)人(ren)则将(jiang)研究视角从史(shi)实考证转向理论探讨，推动了研究的深入；青(qing)木正儿、金原省吾等(deng)人(ren)对中(zhong)国书画进行了深入的个(ge)案研究。这些具(ju)有(you)开创性的研究著(zhu)作经过近代译(yi)介，对中(zhong)国学者的书画研究亦产生了直接(jie)的启发和(he)深远的影响(xiang)。
图(tu)4 京都兰亭会纪念明信片（部分(fen)） 京都国立博物馆藏
图(tu)5 《书苑》《书菀》杂志书影
图(tu)6 长尾雨山《中(zhong)国书画话》书影
本书附(fu)录亦有(you)丰富内容，附(fu)录一“近现代流入日本之中(zhong)国古代书画汇(hui)编(bian)”系统地整理了东日本和(he)西(xi)日本地区近3000件“新渡”藏品的资料，不仅对两地藏家的身份、收藏兴趣和(he)收藏活动进行了简要先容，更详列了所有(you)藏品的清(qing)单及其现收藏地；附(fu)录二“流入艺术市场/博物馆部分(fen)藏品一览”选择部分(fen)重(zhong)要藏品，列出其原日本藏家、时代、编辑、名称、材质、尺寸等(deng)信息，并简要说(shuo)明其入拍情况和(he)现藏地；附(fu)录三“21世纪日本的中(zhong)国绘画史(shi)研究——以山水画为中(zhong)心”梳理近20年(nian)日本学界山水画研究的四个(ge)方向，为中(zhong)国学界提供(gong)“他(ta)者”视角的参(can)照。三篇附(fu)录对流入日本的书画进行了详尽的资料收集(ji)和(he)清(qing)晰的体例编(bian)排，既构成了一个(ge)系统的汇(hui)编(bian)，也提供(gong)了相(xiang)关研究的综述，兼具(ju)工具(ju)性与文献性，为后续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图(tu)7 牧溪《远浦归帆图(tu)》卷（潇湘八景之一） 京都国立博物馆藏
苏浩、邱吉合(he)著(zhu)的《中(zhong)国古代书画在日本的流播研究（1880—1945）》亮点体现在以下(xia)三个(ge)方面。其一，该书披露、解读了大(da)量日文原始材料，特(te)别是(shi)关西(xi)大(da)学收藏的中(zhong)日文人(ren)信札等(deng)，极大(da)地补充了国内学界在相(xiang)关领域的叙事空(kong)白，为研究提供(gong)了新的视角和(he)证据。其次，编辑以扎实的史(shi)料考据和(he)细致入微的案例分(fen)析为基础，系统地梳理了中(zhong)国古代书画东传日本的复杂历程。研究不仅聚焦于关键人(ren)物与机构，更将(jiang)视野扩展至出版史(shi)、社会史(shi)领域，构建了作品流入日本后形成的出版、展览、研究三位一体的递藏网络，体现了跨(kua)学科研究的创新性。最(zui)后，该书更进一步，以艺术为棱镜，折射出近代东亚学问权力的变迁，深入探讨了日本在收藏中(zhong)国书画过程中(zhong)所体现的学问身份焦虑。总(zong)而(er)言之，该书不仅为读者提供(gong)了丰富的史(shi)料和(he)深入的分(fen)析，更有(you)助于进一步理解近现代中(zhong)国书画流入日本的历史(shi)与现状。
注(zhu)：本文编辑单位为故宫博物院(yuan)，原文标题为《近现代时期中(zhong)国书画的流转与鉴藏——评《中(zhong)国古代书画在日本的流播研究（1880—19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