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下(xia)，手(shou)术刀(dao)稳稳划开袁奇志脐下(xia)1厘(li)米处的皮肤，长约一指宽。10枚黄豆大小的白(bai)色药丸分批推入皮下(xia)组(zu)织(zhi)，左右侧各5枚，总重1.5克。
整个手(shou)术过程不足(zu)20分钟。躺在手(shou)术台(tai)上，酗酒30多年的袁奇志心中生出(chu)一丝久违的轻松。他想，也(ye)许这次自己真的可以摆脱酒精了。
被称(cheng)为“戒酒芯(xin)片”的盐酸(suan)纳曲酮植入剂，起初被研发(fa)用于阿片类成瘾的辅助(zhu)治疗。如今，它(ta)被用于阻断酒精依赖(lai)者大脑(nao)中的奖赏机制。
药物在体(ti)内缓慢释放(fang)，通过血液流遍全身(shen)，最终穿越血脑(nao)屏障，抑制因酒精摄入而产生的多巴胺等与快乐相(xiang)关神经递质释放(fang)。理论上，在接下(xia)来的150天里，它(ta)将持(chi)续(xu)发(fa)挥效力(li)——让饮酒不再产生快感。
该药物用于戒酒，属于“超说明书用药”。但这可能是目前国内治疗酒精成瘾患者复饮的唯(wei)一药物。不少嗜酒者和家属，都将“戒酒芯(xin)片”视作一次新生契机。
但医生们提醒，“戒酒芯(xin)片”只是治疗过程中的一环，它(ta)能阻断奖赏机制、降低复饮冲动，却(que)无法解决焦虑、创(chuang)伤、人际困境等成瘾背(bei)后的心理根(gen)源。
“成瘾并(bing)非意志薄弱或道德(de)问题(ti)。”多位临床(chuang)医生表示，酒精成瘾是慢性复发(fa)性脑(nao)病，需像对待高(gao)血压一样长期管理。无论是靠药物，还是靠意志力(li)，都无法一劳永逸。在他们看来，成瘾治疗需要社会、医疗、家庭等多个系统(tong)的共同参与，才(cai)能真正支撑一个人走出(chu)酒精的牢笼。
在漫(man)长的余生中，嗜酒者仍要一次次面对诱惑、一次次重建生活秩序——直到生命的终点。
“酒精芯(xin)片”手(shou)术，是在患者脐下(xia)的皮肤上切开1至2厘(li)米的小切口，将盐酸(suan)纳曲酮药物埋植到皮下(xia)。 受访者供图(tu)
一个酒瘾患者的选择
距离手(shou)术已经过去五个月，袁奇志腹部植入药物的位置(zhi)还有些(xie)发(fa)硬，他觉得(de)药物可能还在释放(fang)。
袁奇志今年56岁，有三十多年酒龄。他身(shen)材有些(xie)发(fa)福，头发(fa)稀疏，聊起之前酗酒的“荒(huang)唐事儿(er)”，笑声里带着几(ji)分调侃和自嘲。
术后，他最直观(guan)的感受是食欲下(xia)降和对酒精的欲望减弱。他说，以前总坐不住，总想着出(chu)门喝(he)一口；现在他每天早上八点起床(chuang)，给女儿(er)准备早餐，带她出(chu)去锻炼，闲暇(xia)时看看书、看看电(dian)视。
他感觉那(na)种被酒精牵引(yin)的焦躁感，在身(shen)体(ti)里逐渐(jian)消(xiao)散(san)。
漫(man)长的饮酒史始于高(gao)中毕业，袁奇志成为一名机修工人。初到工厂(chang)，老师傅(fu)们吃饭时都会喝(he)点，免不了互相(xiang)让酒，喝(he)几(ji)口似乎(hu)是理所当(dang)然的事情。
2001年国企改制，他去外地打工。清晨醒来便喝(he)上一两，整个人才(cai)“活”起来。工作间隙(xi)不忙的时候，也(ye)会来上几(ji)口。他偏(pian)爱高(gao)度白(bai)酒，低于50度的都“没劲儿(er)”。酒成了工作的慰藉，也(ye)逐步渗入日常的缝隙(xi)。
日子像流水一样，女儿(er)的出(chu)生给这个家庭带来欢愉。但从6岁起，孩子频繁生病，从低血糖、胰腺炎，到确诊精神分裂。在她情绪失控、自言自语、无法正常生活的那(na)些(xie)日子，袁奇志崩溃了，他不明白(bai)为什(shi)么女儿(er)要遭受这些(xie)，开始借酒麻痹自己。
“零碎(sui)酒”变成了“喝(he)大酒”。一次凌晨三点，他为了一口酒跑去几(ji)公(gong)里外24小时营(ying)业的加油(you)站买酒；还有一次聚会，他把自己喝(he)到几(ji)乎(hu)酒精中毒(du)，朋友(you)说他脸色苍(cang)白(bai)，三天才(cai)缓过来。
“那(na)时候疯狂到什(shi)么地步，真得(de)好(hao)荒(huang)唐。”如今的他这样评价当(dang)年的行为。
6年前，袁奇志第一次被送(song)进强制戒酒病房，那(na)时他已经发(fa)展到只喝(he)酒，不吃饭。妻子陈丽君骗他说去“检查身(shen)体(ti)”，他在戒酒病房里住了8天，规律吃药打针、参加文艺活动，还在图(tu)书室读书。
他一度下(xia)定决心要戒酒，但出(chu)院后没几(ji)个月又复饮。“心里像猫抓一样痒(yang)。”一不留(liu)神，几(ji)口酒就又将人拖回深渊。
过量饮酒还带来了幻觉和幻听。袁奇志时常觉得(de)自己身(shen)处地狱，能看见鬼神。去检查时，医生告诉他这是酒精带来的精神问题(ti)，他听从医生的建议主动第二次住院。住院期间，他收到一位朋友(you)清晨猝死(si)的消(xiao)息，对方(fang)比他还能喝(he)，打一圈麻将可以喝(he)一斤。
即便如此，第二次出(chu)院后他还是复饮。他偷偷在网上买酒，专挑(tiao)没有喝(he)过的酒，东北(bei)烧刀(dao)子、青海青稞酒，用矿(kuang)泉水瓶(ping)装(zhuang)好(hao)藏在厕所，但被妻子当(dang)场抓包。妻子一怒之下(xia)定制了铁门，将他反锁在家中三天，仅留(liu)下(xia)一道门缝送(song)饭。
后来，妻子给袁奇志报名参加湖(hu)南省第二人民医院（湖(hu)南省脑(nao)科医院）与地方(fang)电(dian)视台(tai)组(zu)织(zhi)的戒酒医疗纪实节目，他第三次住院。节目需要还原(yuan)数名深度酗酒患者戒酒的全过程，让观(guan)众感知过度饮酒的危害。在海选现场，他当(dang)众用封口条封住随身(shen)携带的酒瓶(ping)，立誓为家庭彻(che)底戒酒。
节目还为参与者提供了一个选择——免费(fei)植入“戒酒芯(xin)片”。去年12月，袁奇志完成了手(shou)术植入。
第二次出(chu)院后，袁奇志出(chu)现复饮，被妻子发(fa)现。受访者供图(tu)
前脚刚出(chu)院，后脚去买酒
在临床(chuang)医生看来，从享受酒精带来的快乐，到失去对酒精的控制，并(bing)不是一个简单的线性发(fa)展过程，可能需要十多年，也(ye)可能只要几(ji)个月。
“喝(he)得(de)停不下(xia)来”是酒精依赖(lai)患者最典型的症状，一旦停饮，生理上会出(chu)现失眠、震颤、出(chu)汗、恶心、心跳加速(su)等戒断反应。除了“体(ti)瘾”，还有“心瘾”。
山东省精神卫生中心成瘾医学(xue)科医生李瑞华先容，嗜酒者的饮酒是失控的，有强迫性饮酒行为。比如不分时间、场所在短时间大量饮酒；连续(xu)几(ji)天饮酒，不吃不喝(he)；喜(xi)欢晨起饮酒；经常独自饮酒；有藏酒偷饮酒行为等。
李瑞华提到，酒精依赖(lai)的住院治疗分为两个阶段：第一是急性戒断期，控制患者对酒精的生理依赖(lai)，医生常常需要根(gen)据患者的饮酒情况及戒断反应，确定药物替代方(fang)案，减轻戒断反应。第二是康复期，可能包括团(tuan)体(ti)心理治疗、个体(ti)心理咨询与治疗以及基于虚拟现实的系统(tong)脱敏疗法等。在出(chu)院后，患者还有回归社会继续(xu)进行院外康复的阶段。
“长期酒精依赖(lai)的人自行戒酒很危险。”李瑞华表示，酒精依赖(lai)患者血液中的酒精浓度需要维持(chi)在一定水平(ping)，才(cai)能维持(chi)大脑(nao)正常功(gong)能。一旦突然停酒，可能会引(yin)发(fa)严重的戒断症状，甚(shen)至引(yin)发(fa)震颤谵妄——一种急性酒精戒断所致的躯体(ti)震颤及脑(nao)功(gong)能紊乱状态(tai)，严重者甚(shen)至诱发(fa)猝死(si)等。因此，酒精依赖(lai)患者大多需要在医疗机构(gou)中住院进行戒断。
急性戒断结束后，病人进入康复期，这个阶段无药可用是成瘾科医生都会面临的问题(ti)。常常出(chu)现患者前脚出(chu)院，后脚又去买酒，也(ye)即“旋转(zhuan)门效应”。
周旭辉是湖(hu)南省第二人民医院（湖(hu)南省脑(nao)科医院）成瘾医学(xue)中心主任，目前担(dan)任中国药物滥用防治协(xie)会酒精相(xiang)关障碍分会会长。她于2008年开始从事成瘾的诊疗工作，过去人们对酒精成瘾的认知不深，只觉得(de)喝(he)酒是个爱好(hao)，酒精成瘾就诊率很低。
即便患者复饮后主动寻求医生帮助(zhu)，周旭辉发(fa)现自己也(ye)没有办(ban)法完全治愈他们。复饮回来又住院，“病人很沮丧，家属很气愤，觉得(de)花了钱没效果，医生很迷茫。”
2014年，她参与编写了国内第一本《酒精相(xiang)关障碍治疗指南》。当(dang)时查阅资料时，她看到美(mei)国FDA已经批准了多种治疗药物，其(qi)中包括盐酸(suan)纳曲酮。但当(dang)时国内不仅没有盐酸(suan)纳曲酮长效针剂，连片剂也(ye)很稀有。
最早，在我国，盐酸(suan)纳曲酮植入剂是为阿片类成瘾者脱毒(du)后的复吸而研发(fa)的。随后，该药物获得(de)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药品审评中心（CDE）“突破性治疗品种”，被豁免Ⅲ期临床(chuang)试验，并(bing)于2024年6月获批准正式上市。
而该药物用于戒酒，属于“超说明书用药”。
2023年，为使盐酸(suan)纳曲酮的适应症获批范围(wei)扩大至治疗酒精成瘾，二期临床(chuang)试验在全国多家医疗机构(gou)开展，纳入了210名中、重度酒精依赖(lai)患者，旨在评估盐酸(suan)纳曲酮植入剂治疗酒精使用障碍患者的有效性和安全性。
湖(hu)南省第二人民医院（湖(hu)南省脑(nao)科医院）、山东省精神卫生中心参与其(qi)中。
周旭辉记得(de)，参与临床(chuang)试验的一位被试者是山东来的老病人。此前已经在她的科室住了十几(ji)次院，每月二十天左右。每次出(chu)院前都软磨硬泡(pao)，“能不能别让我出(chu)院？我一出(chu)去就要喝(he)酒。”
植入盐酸(suan)纳曲酮后，这位患者在后来的随访中说，“我也(ye)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出(chu)来就真的不想喝(he)了，想到酒就恶心。”
然而，周旭辉也(ye)提到，这位患者一年后还是复饮了。“但没有之前那(na)么严重了。”他开始有精力(li)做别的事，不再把自己完全困在“要不要喝(he)、能不能喝(he)、会不会被发(fa)现”的纠结中。
周旭辉觉得(de)，戒酒一年以上的病人，就算是复饮，只要心理足(zu)够重视、有意愿来医院诊疗，不影响生活质量和健康，就可以算是好(hao)转(zhuan)。
周旭辉所在的科室，过年会为住院病人举(ju)办(ban)一场晚(wan)会，已经坚持(chi)了16年。受访者供图(tu)
家庭的崩溃
酒精成瘾带来的影响，从来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事。
周旭辉习惯了门诊室里时不时产生的争执声，常常发(fa)生在病人与家属之间，“一个酒瘾患者会把家庭搞(gao)得(de)鸡飞狗跳。”
酒精的长期影响会让患者“改变性格”，比如一些(xie)患者表现出(chu)严重的嫉妒妄想。周旭辉提到，曾有患者怀疑配偶有外遇、无中生有地猜忌(ji)，甚(shen)至产生暴力(li)倾向。而这些(xie)精神症状常常伴随着成瘾发(fa)生，却(que)被误认为是“脾(pi)气不好(hao)”或者“管不住自己”。
“有些(xie)患者会把喝(he)酒当(dang)作一种应对方(fang)式。”李瑞华说。她接诊的很多病人都有明显的情绪问题(ti)：焦虑、抑郁、创(chuang)伤后应激障碍，酒成了最便捷的自我麻痹、逃离现实问题(ti)的手(shou)段，觉得(de)一喝(he)上酒什(shi)么都不用想了。
而每一次复饮，不只是对自己身(shen)体(ti)和大脑(nao)的再次摧残，更是一次对家庭的打击。
为了照(zhao)顾酗酒的丈夫，王璐今年年初换(huan)了一份居家办(ban)公(gong)的工作。她的丈夫有15年的饮酒史，刚开始只是偶尔喝(he)二两，最近几(ji)年一到周末就会喝(he)得(de)酩(ming)酊大醉，请(qing)假天数从半天到一周。
此前她上班时，担(dan)心丈夫拿手(shou)机买酒，会没收他的手(shou)机。但她又担(dan)心丈夫独自在家喝(he)酒出(chu)现危险。在她眼中，丈夫清醒时善良(liang)、正直、有责任感。哪怕他不善社交、不爱出(chu)门，也(ye)会陪孩子看书——这让她一度相(xiang)信，只要努力(li)，这个家就还有可能恢(hui)复原(yuan)样。
她在网上检索各种戒酒方(fang)案，看到了嗜酒互戒协(xie)会（以下(xia)简称(cheng)AA协(xie)会），还看到了“戒酒芯(xin)片”的相(xiang)关报道。
王璐说服丈夫去参加AA协(xie)会，地点在一个老小区的推拿店里。那(na)位店主曾是酗酒者，加入AA协(xie)会后成功(gong)戒酒四年。她记得(de)那(na)次聚会共有四位酗酒者和一位家属，其(qi)中一名22岁的年轻人让她印象深刻(ke)，他每次从外地赶来，往返需六小时，曾因酗酒进了ICU、收到病危通知书后才(cai)痛下(xia)决心戒酒，如今已坚持(chi)了一年多。
AA协(xie)会给王璐带来很大心理支撑(chi)，这里成为她的倾诉空(kong)间。其(qi)中有人提到，更痛苦的是酗酒者的家属，酗酒者除了清醒后、戒断反应时身(shen)体(ti)的痛苦，酗酒对他们是一件快乐的事。她也(ye)了解到，原(yuan)来有那(na)么多人和丈夫一样，甚(shen)至更糟糕(gao)。
但王璐的丈夫只参加过一次活动，他认为这是“酒鬼的聚会”，不想“每天早晚(wan)都去开会”，并(bing)坚信戒酒只能靠自己。王璐觉得(de)这是丈夫潜意识里始终抗拒承认“自己是病人”。
时间久了，王璐严重失眠，也(ye)开始迷茫和自我怀疑。“心里怨恨，但是我理解他。”王璐一直“不忍放(fang)弃”，她关注“戒酒芯(xin)片”已有一段时间。“死(si)马当(dang)活马医。”她联系过多位手(shou)术患者家属，效果不一，有的没有复饮，也(ye)有术后出(chu)现复饮，更严重的是由于植入后喝(he)酒没感觉了反而喝(he)得(de)更多。但她还是想试试。
今年3月，王璐的丈夫完成了盐酸(suan)纳曲酮的植入。她的直观(guan)感受是丈夫情绪稳定了许多，会陪孩子玩耍，目前没有复饮。
但王璐明白(bai)，仅靠手(shou)术远远不够，家属的陪伴、心理支撑(chi)同样重要。她说：“科技能提供工具，但改变还是需要大家一起坚持(chi)。”
“戒酒芯(xin)片”盐酸(suan)纳曲酮植入剂，适应症为用于预防阿片类药物依赖(lai)患者脱毒(du)后的复吸。 受访者供图(tu)
对酒的渴求是“一种疾病”
“这个病能治好(hao)吗？”“植入后就不会复饮了吧？”“如果不能保(bao)证绝不复发(fa)，为什(shi)么还要花这个钱？”家属们的提问里，藏着对一种“彻(che)底解决方(fang)案”的期待。
“理想的当(dang)然是完全戒酒，但这真的很难量化。”周旭辉说明，戒酒治疗的效果评估通常包括多个指标，如戒酒率、饮酒天数、社会功(gong)能改善、生活质量提升(sheng)等。“就像戒烟，也(ye)有‘减少吸烟量’这个中间状态(tai)。”
“戒酒芯(xin)片”的效果到底如何，国内目前还没有更长期的临床(chuang)数据。
2024年11月9日，在药物用于预防酒精依赖(lai)患者复饮的Ⅱ期临床(chuang)试验数据发(fa)布会上，项目负责人、中南大学(xue)精神卫生研究(jiu)所郝伟教授提到，与对照(zhao)组(zu)相(xiang)比，使用盐酸(suan)纳曲酮植入剂的患者重度饮酒天数和总饮酒量大幅下(xia)降。
在国际上，美(mei)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于1994年批准盐酸(suan)纳曲酮用于预防酒精依赖(lai)的复发(fa)。《美(mei)国医学(xue)会杂志》2023年发(fa)布了一项酒精使用障碍药物治疗的研究(jiu)，纳入118项临床(chuang)试验、覆盖近2万名受试者。注射(she)型盐酸(suan)纳曲酮则更适合用于短期控制饮酒行为，在30天的治疗期内，平(ping)均可帮助(zhu)患者减少约5天的饮酒天数。
目前，尽(jin)管该药物用于预防酒精依赖(lai)患者复饮的三期临床(chuang)试验还没开始，但很多医院已经开展相(xiang)关手(shou)术。
并(bing)非所有酒精依赖(lai)患者都可以进行手(shou)术。接受该手(shou)术的患者需要经专业医生诊断为中、重度酒精依赖(lai)患者，本身(shen)有强烈的戒酒意愿、术前评估符合植入条件，比如肝功(gong)能受损不严重，近期无阿片类药物使用史等。
有时候面对患者家属的提问，周旭辉只能用一种近乎(hu)哲(zhe)学(xue)的方(fang)式去回应——就像明知道所有人最终都会面临死(si)亡，难道就不努力(li)地活了吗？治疗不只是“断瘾”，还包括面对复饮时的不羞耻、面对失败(bai)时的接纳，面对关系撕裂时的修复。
除了药物治疗之外，还包括如何看待“成瘾”这一复杂现象、如何认识和构(gou)建酒精依赖(lai)的治疗体(ti)系。
就像很多成瘾者起初都很难相(xiang)信，自己对酒的渴求是“一种疾病”。
王璐的丈夫在每次清醒的时候说，“不能喝(he)了，不能喝(he)了，再喝(he)命都没有。”也(ye)曾尝试用零食、无酒精饮料代替饮酒。但真正酒瘾上来时，这些(xie)办(ban)法形同虚设，他会躲(duo)在地下(xia)室喝(he)完回家，或者到处赊酒，清醒后马上就去还钱。他反复复饮，又反复懊(ao)悔，把失败(bai)归因于意志力(li)不够。
王璐不这么认为。她咨询过多位精神科医生，医生普遍认为酗酒是一种成瘾性疾病，戒酒难度不亚于戒毒(du)。这种疾病，和糖尿病、高(gao)血压一样，不能仅靠意志力(li)控制。
这是一种科学(xue)的认识。对于不了解酒精成瘾的人来说，一个嗜酒者，只是一个没有自控能力(li)、情绪不稳定、生活和工作失意的成年人。
多位医生提到，人们对“成瘾”的理解也(ye)在变化。最早“成瘾”被认为是一种道德(de)问题(ti)，源于个人性格缺陷，比如缺乏意志力(li)。但随着科学(xue)研究(jiu)的深入开展，在医学(xue)生物学(xue)的角度，“成瘾”被定义为一种慢性复杂的脑(nao)部疾病。
从“管住他别喝(he)”到“陪他一起面对”，是理解这场慢性病的开始。
医生们的直观(guan)感受是，近年来酒精依赖(lai)逐渐(jian)呈现年轻化趋势。此前门诊中多为老年人，而如今门诊中出(chu)现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比如大学(xue)生、白(bai)领(ling)，甚(shen)至事业初成的中青年人。
周旭辉说，这种变化一方(fang)面反映出(chu)“酒精成瘾是一种疾病的科普”有了成效，另一方(fang)面也(ye)说明：压力(li)成为潜在诱因，有的人喝(he)酒不是想开心，而是想“不那(na)么难过”。
酒精的普遍性也(ye)让嗜酒者戒酒变得(de)更难。诱惑来自各个地方(fang)，饭桌上曾经喝(he)过酒的酒杯、店铺里琳琅满目的酒水和屏幕上随处可见的酒类广告。
“成瘾疾病最容易复发(fa)。如果不坚持(chi)治疗，酒精依赖(lai)的复发(fa)率是60%～80%，海洛因依赖(lai)的复吸率是97%，烟草依赖(lai)的复发(fa)率是95%。”北(bei)京(jing)大学(xue)第六医院副院长孙洪强曾提道。
换(huan)句话说，“戒酒芯(xin)片”可以帮助(zhu)“刹车”，但开车的方(fang)向盘还在患者手(shou)上。
对于王璐而言，她更希翼这个芯(xin)片的效果能维持(chi)得(de)久一点。这或许不是胜利的终点，她不知道未来会发(fa)生什(shi)么，但现在的日子至少比过去的好(hao)多了。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王璐为化名）
新京(jing)报记者 李聪
编辑(ji) 陈晓舒
校对 杨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