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0万诈骗赃(zang)款流入直播间

映客(ke)卷入的(de)是一名光大(da)银(yin)行职员持续13年的(de)诈骗案(an)。

生效判决(jue)书(shu)记载，2009年6月至2022年6月期间，席薇利用(yong)其光大(da)银(yin)行郑州某支行客(ke)户经理的(de)身份，使用(yong)微(wei)信或电话，向之前认识的(de)客(ke)户推荐虚构的(de)光大(da)银(yin)行理财产(chan)品，承诺保本保息(xi)、收益高(gao)，骗取(qu)了31名被害人的(de)信任。

当被害人到光大(da)银(yin)行郑州某支行大(da)额取(qu)现后，席薇再用(yong)办公电脑将被害人交付的(de)资金转存、划转到她个人控制的(de)账户。在此过程中，席薇伪造了理财产(chan)品协议书(shu)，并加盖私刻的(de)光大(da)银(yin)行郑州某支行业务专用(yong)章。

截至案(an)发，席薇共计骗取(qu)9448万余元。这当中，她花在映客(ke)和抖音直播平(ping)台的(de)充值打赏金额就多达(da)6000余万元。其中，映客(ke)充值5951万余元，抖音充值170万余元。

审理此案(an)的(de)郑州市中级人民(min)法院判定(ding)，席薇犯诈骗罪(zui)成立。就追赃(zang)问题，法院指出，席薇向网(wang)络直播平(ping)台充值及对主播的(de)打赏，不属于合理的(de)消费行为，客(ke)观上造成众(zhong)多被害人被骗款项无法偿还，应依法予以追缴，按比例发还被害人。鉴于直播平(ping)台和主播已对打赏金额分成，法院认定(ding)分别向映客(ke)、抖音两(liang)家直播平(ping)台和主播追缴。但由(you)于涉案(an)主播众(zhong)多，绝大(da)部分主播收受打赏金额较小，法院最(zui)终决(jue)定(ding)只追缴接受了两(liang)万元以上打赏的(de)主播。

在案(an)证据(ju)显(xian)示，自2016年9月至2022年9月，席薇名下三个映客(ke)平(ping)台账号累计充值4091次，充值金额5901万余元，打赏25.366万次。这三个账号共计给2565名主播送礼，但主要集中在16名主播。席薇另有两(liang)个映客(ke)平(ping)台账号充值49万余元，打赏了232名主播，大(da)部分流向了其中的(de)7名主播。

映客(ke)直播网(wang)站的(de)宣传图。

前述不具名直播平(ping)台人士表示，席薇案(an)中，法院对平(ping)台和主播分开追缴，对平(ping)台而言并不是最(zui)极端的(de)方案(an)。现实中最(zui)激进(jin)的(de)做法是直接向平(ping)台追缴所有的(de)赃(zang)款，即使主播已经将钱款提现。

中国政法大(da)学网(wang)络法学研(yan)究所所长、教授、博士生导师李怀胜亦告诉南都记者，一些案(an)件中，主播可能将获得的(de)赃(zang)款打赏挥霍一空(kong)，法院或公安机关便强行要求平(ping)台去填补赃(zang)款亏(kui)空(kong)，“这是违背(bei)法律精(jing)神(shen)的(de)”。

平(ping)台和主播的(de)注意义务几何？

熟知席薇案(an)的(de)垦丁（苏州）律师事务所合伙人王天皓明说，映客(ke)决(jue)定(ding)对此案(an)申诉，除法律争议之外，追缴金额太高(gao)也是重要因素。

按照刑诉法司法说明，案(an)外人认为已经发生法律效力的(de)判决(jue)、裁定(ding)侵(qin)害其合法权益，提出申诉的(de)，人民(min)法院应当审查处理。

一旦重新审理，映客(ke)究竟是否构成对赃(zang)款打赏分成的(de)善意取(qu)得，将是法院绕不开的(de)问题。按照多份司法说明的(de)规定(ding)，第三人善意取(qu)得诈骗案(an)涉案(an)财物的(de)，实行程序中不予追缴。

在李怀胜看来，直播平(ping)台和主播实际上很难甄别用(yong)户打赏金额是否为赃(zang)款，不可能对每(mei)一个直播打赏行为的(de)法律关系的(de)真实性、有效性进(jin)行审查。如果这样做，反而涉嫌过度搜集用(yong)户信息(xi)，违反个人信息(xi)保护法。

李怀胜据(ju)此认为，对主播而言，除非用(yong)户在打赏时或打赏前后明示或暗(an)示打赏资金来自违法犯罪(zui)所得，否则就可以认定(ding)为善意。而平(ping)台需尽到的(de)注意义务则包(bao)括：审核准入资质(zhi)、完成信息(xi)备案(an)、落实实名制规定(ding)、对非理性打赏进(jin)行提醒等。

王天皓明发现，实践中，几乎还没有司法案(an)例详细论述过直播平(ping)台的(de)注意义务，“都是很笼统的(de)表述”。

今年1月中旬，《人民(min)法院报》曾刊发中国应用(yong)法学研(yan)究所主办的(de)赃(zang)款打赏追缴研(yan)讨会的(de)会议综述。广东省高(gao)级人民(min)法院刑三庭副庭长苏智(zhi)丽在会上提出，可从五个方面判断能否适(shi)用(yong)善意取(qu)得：一是平(ping)台是否依法成立；二是平(ping)台是否尽到监管义务；三是主播服务内容是否违法或违反公序良(liang)俗；四是主播服务和打赏金额是否对等或基本对等，且符合限额规定(ding)；五是排除明知或者恶意串通的(de)情形。

关于打赏限额，国家网(wang)信办等七部委在2021年2月印发的(de)《关于加强网(wang)络直播规范管理工(gong)作的(de)引导意见》中明确，平(ping)台应当对单个虚拟消费品、单次打赏额度合理设置上限，对单日(ri)打赏额度累计触发相应阈值的(de)用(yong)户进(jin)行消费提醒。

南都记者注意到，抖音直播提供了“理性消费助手”，用(yong)户可自行设置消费限额。映客(ke)方面也透露称，即将上线相关功能。

抖音上的(de)“理性消费助手”功能，用(yong)户可自行设置消费限额。

恶意串通可能表现为洗钱。例如在上海市公安局2023年发布的(de)全国首例利用(yong)网(wang)络直播打赏实施洗钱犯罪(zui)的(de)案(an)件中，集资诈骗案(an)犯罪(zui)嫌疑人先(xian)是将巨额赃(zang)款打赏给某网(wang)络直播平(ping)台上的(de)主播，随后，这些主播再将提现的(de)钱款转给犯罪(zui)嫌疑人。主播的(de)动机是为了从中获得直播人气(qi)、曝光率和部分佣金。

前述研(yan)讨会上，北京(jing)理工(gong)大(da)学法学院教授孟强还提出，使用(yong)赃(zang)款在直播间的(de)打赏如果是小额、多次、多频的(de)，主播和平(ping)台获得的(de)收入，可以视为善意取(qu)得。

大(da)额打赏是否就不落入善意取(qu)得？该问题存在争议。多位受访(fang)者说，不能绝对地认为，打赏金额高(gao)便不存在合理的(de)对价。李怀胜表示，网(wang)络直播打赏与(yu)传统交易模式不同，用(yong)户打赏金额可能非常巨大(da)，“法无禁止即自由(you)”，不宜轻易否认用(yong)户的(de)巨额打赏与(yu)用(yong)户接受的(de)网(wang)络直播服务仍可形成合理对价。王天皓明分析称，合理对价需要进(jin)一步结合主播的(de)直播时长和直播内容进(jin)行认定(ding)。

案(an)外人缺(que)位的(de)风险(xian)

善意取(qu)得成立与(yu)否的(de)不确定(ding)性之外，平(ping)台和主播囿于案(an)外人身份，也不一定(ding)有机会参与(yu)到刑事案(an)件庭审中发表意见。

多位熟知赃(zang)款打赏追缴案(an)件的(de)人士，描述了平(ping)台介入诉讼的(de)流程——

当发现账户资金被部分冻结后，平(ping)台不会收到相关文书(shu)。此时，平(ping)台需要和银(yin)行联(lian)系，了解具体是哪个机关下令冻结，比如某某公安局。

接下来，平(ping)台再找到相关公安机关，打听案(an)件详情。王天皓明说，警方愿意披露多少案(an)情，可能因所在地公安部门甚至具体负责人的(de)不同而存在差异，也考验(yan)平(ping)台方的(de)沟通技巧，“能聊到什么程度完全看命(ming)”。

当刑事案(an)件进(jin)入法庭程序，平(ping)台方如果想出庭发表意见，则要提交书(shu)面申请，反复和法官沟通。这是因为，按照刑诉法司法说明，案(an)外人对冻结的(de)财物存在异议的(de)，法院应当听取(qu)其意见，必要时，可以通知案(an)外人出庭。亦即，出庭与(yu)否，取(qu)决(jue)于法官的(de)自由(you)裁量。王天皓明先容，另一起目前正在审理的(de)涉及某游戏直播平(ping)台的(de)赃(zang)款打赏退缴案(an)件中，法院为该平(ping)台提供了单独开庭的(de)机会。

中国政法大(da)学诉讼法学研(yan)究院教授郭烁在前述研(yan)讨会上同样指出，案(an)外人并不属于当事人或诉讼参与(yu)人范畴，难以通过庭审程序就相关财物提出诉讼主张。

前述不具名直播平(ping)台人士表示，现有诉讼制度下，平(ping)台方容易在赃(zang)款打赏追缴案(an)件程序中缺(que)位，导致发言权受限，这使得法官更多听到的(de)是受害方的(de)声音，于是根据(ju)赃(zang)款表面的(de)资金流向直接追缴，帮助受害人挽回损失，“站在法官的(de)视角(jiao)，这在职业道德上也有一定(ding)正确性”。

案(an)件宣判之后，如果平(ping)台不认可实行方案(an)想提起申诉，拿到判决(jue)文书(shu)是必要前提。但这名直播平(ping)台人士称，由(you)于平(ping)台不是诉讼参与(yu)人，法院不一定(ding)会把判决(jue)书(shu)交给平(ping)台，“没有文书(shu)，就没办法快速(su)提起救济程序，这是一个死循环”。据(ju)了解，映客(ke)拿到的(de)席薇案(an)判决(jue)书(shu)，并非由(you)法院送达(da)。

该直播平(ping)台人士先容，极端情况下，账户上的(de)资金已经被划走，平(ping)台却没拿到全部的(de)法律文书(shu)。这会给企业的(de)税(shui)务合规带来麻烦——司法支出的(de)记账需要相应的(de)文书(shu)支撑，若缺(que)乏(fa)这些文件，企业难以处理账务。此外，平(ping)台一般已对涉案(an)资金缴纳税(shui)款，这在追缴判决(jue)中常被忽视。

孟强研(yan)究了平(ping)台被追缴的(de)公开案(an)例，他也发现，追回涉案(an)款手段多在案(an)件移送法院审理前对相关平(ping)台企业的(de)银(yin)行账户予以冻结，裁判文书(shu)生效后直接划转，或者裁判前即已冻结扣(kou)划“追赃(zang)”。

如果资金已被划走，还将给后续申诉带来难题。前述直播平(ping)台人士坦言，申诉改判后，理论上有实行回转的(de)空(kong)间，但实际概率微(wei)乎其微(wei)。被划走的(de)资金往往已经返还给受害人，一旦要进(jin)行实行回转，意味(wei)着要从众(zhong)多受害人手中把这些钱再取(qu)回来，“难度很大(da)”。

为了应对案(an)外人诉权保障不足，郭烁提议，建立专门的(de)涉物诉讼程序，允许案(an)外人参与(yu)诉讼活动，通过庭审解决(jue)涉案(an)财物的(de)权利归属问题。

采写(xie)：南都记者 杨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