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zhi)要你在一个地方待的时(shi)间(jian)足够长(chang)，就一定会(hui)在身体上、精神上留下某种印迹。
更何况那个地方叫巴黎。
1921年(nian)12月20日，新婚不久的海明威夫妇怀揣着对新生(sheng)活的向(xiang)往，抵达巴黎。因为不久前在多伦多的一次晚宴上，美国(guo)小说(shuo)家舍伍德·安德森对想当作(zuo)家的欧内斯特说(shuo)：“没有比巴黎更适合学习写作(zuo)的地方了(le)”。此外他还强(qiang)调由于汇率的缘故，一个美国(guo)人在巴黎能(neng)过(guo)上比在本土更好的生(sheng)活。虽然在巴黎的五年(nian)时(shi)间(jian)，不管(guan)是住在勒穆瓦纳红衣主教路74号还是田园圣母院街113号，这对年(nian)轻夫妇的生(sheng)活一直都过(guo)得很拮据，有时(shi)甚至食不果腹(fu)，但(dan)“饥饿是很好的锻炼”，它激励欧内斯特加倍勤奋地去创作(zuo)，在精神上尽情(qing)享受巴黎带(dai)给他的“流(liu)动的盛宴”。这也是为什么在海明威去世前写的最后一部非虚构追忆作(zuo)品的结尾(wei)，他无比怀念地写道：“这就是大家(men)年(nian)轻时(shi)的巴黎，那时(shi)大家(men)很穷却很快乐。”
记得2019年(nian)初春，刚去北京工作(zuo)不到一年(nian)的李(li)琦(qi)回南大考博，内心满是迷茫和摇摆(bai)。我劝她不要轻易放弃(qi)经过(guo)严格考核层层选(xuan)拔才得到的稳定工作(zuo)，更何况这份工作(zuo)应该经常有外派巴黎的机会(hui)，再没有比生(sheng)活在巴黎更能(neng)满足一个人对法(fa)国(guo)文学和学问的热爱了(le)。而且(qie)比起(qi)一名专业学者，作(zuo)为一名普通读者或许更容(rong)易保持那份对文学纯粹的喜欢，没有科研压力的钻研反而可(ke)以在学术(shu)专业领域（且(qie)不只(zhi)在这个领域）收获更多的乐趣。她默默抹了(le)几滴眼泪，有点失落地坐高铁回北京上班。
《带(dai)一本书离开巴黎》，李(li)琦(qi)著，陕西(xi)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25年(nian)即出。
2020年(nian)11月，李(li)琦(qi)比预期更早被外派到她心心念念的巴黎。虽然赶(gan)上了(le)巴黎第(di)二次封城，夜(ye)里实行宵禁，出门需填写证明，但(dan)下班后一盏(zhan)孤灯闭门读书的日子依然美好而丰盈(ying)。11月也是每年(nian)法(fa)国(guo)龚古尔奖、勒诺多奖、费米娜奖、美第(di)奇奖等重要奖项颁布的文学旺季，埋头读书的李(li)琦(qi)很快有了(le)热气腾腾的素材，开始给《文艺报》和《文学报》等国(guo)内报刊杂(za)志写新书推介和文坛动态。
解封后，李(li)琦(qi)用力“挤”出很多时(shi)间(jian)安排她想要的生(sheng)活，报复性外出：看很多影片，听很多讲座，甚至重回课堂上法(fa)语课，修艺术(shu)史，看戏，学游泳，听音乐会(hui)，参加博物馆的工作(zuo)坊……她用文字记录这一切，在豆瓣“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写下当天发(fa)生(sheng)的3件好事”栏目里留下了(le)近500个条目，每月的25日，她还会(hui)写一篇日记整理过(guo)去一个月的生(sheng)活点滴。写下来这一行为就是用自己的方式在挽回（拯救）一个个瞬间(jian)，和那个转瞬间(jian)就消逝不复的世界。
因为身在巴黎，她笔下对法(fa)国(guo)文学、影片、艺术(shu)的心得体会(hui)，是一种“在现场(chang)”的沉浸和见证，一种地理和精神的双(shuang)重“漫游”。李(li)琦(qi)说(shuo)她很珍惜(xi)自己写的每一篇文章，因为工作(zuo)之余(yu)的时(shi)间(jian)格外宝贵，而写作(zuo)过(guo)程于她而言是“一丝(si)喘息，一次逃(tao)离，一个固定点，一些(xie)成就感”，成就她曾经以为凉透了(le)的“文学梦”。而她的努力和坚持也有了(le)回报，2024年(nian)底，她荣获《文学报·新批评(ping)》优秀评(ping)论奖，她说(shuo)她在巴黎寻找写作(zuo)的声音，莫迪亚诺、安妮·埃尔诺、路易·阿拉贡、埃尔维·勒泰利耶、让-保罗(luo)·杜波瓦……找着找着，她渐渐有了(le)属于她自己的声音，自己的风格。
《带(dai)一本书离开巴黎》记录了(le)李(li)琦(qi)四(si)年(nian)的巴黎时(shi)光(guang)，用一句话概括，就是“站起(qi)来生(sheng)活，坐下来写作(zuo)”。全书分为三部分：第(di)一部分是文学，是阅读对她的锻造；第(di)二部分是艺术(shu)，是观看对她的启(qi)发(fa)；第(di)三部分是城市，是生(sheng)活对她的馈赠。前两(liang)部分文章大多散见于报刊，在它们(men)最初发(fa)表时(shi)我就已经读过(guo)。这次出文集对李(li)琦(qi)最大的挑战或许是如何把这个七巧板拼成她想要的样子，又忍(ren)不住会(hui)去猜读者期待看到的样子。第(di)三部分的文字对我而言是全新的，也是最鲜活，最有烟(yan)火气的。最让我忍(ren)俊(jun)不禁又感到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是：李(li)琦(qi)烤了(le)一个榴莲披(pi)萨，邻居怀疑是她家燃气泄漏，叫来消防队破窗(chuang)而入(ru)……
作(zuo)为年(nian)轻时(shi)曾在巴黎学习生(sheng)活过(guo)的我而言，书中那些(xie)熟悉(xi)的地名也让许多隐没的记忆慢慢浮出水面，穆夫塔尔街、卢森堡公园、克罗(luo)德·贝尔纳街、花神咖啡馆、奥德翁街、加尼叶歌剧院、奥尔纳诺大街、蓬(peng)皮杜艺术(shu)中心、奥赛博物馆……曾经的青涩和骄傲，那些(xie)“很穷却很快乐”的时(shi)光(guang)。
从来没有真正(zheng)地离开，不管(guan)是文学，还是巴黎。
撰文/黄荭
编辑/张婷(ting)
校对/柳宝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