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wan)报记者 罗清峣 实习(xi)生 杜婉瑜 杨静(jing)
又是一年清明，有人翻山越(yue)岭回乡扫(sao)墓，也有人在网(wang)上下单一份“代客祭扫(sao)”套餐：代献花、代烧纸、代磕(ke)头，服务内容灵活定制。这项原为方便异地群众寄(ji)托哀思的服务，如今被包装成(cheng)了有偿业(ye)务，价(jia)格从一两(liang)百元到(dao)上千元不等。
羊城晚(wan)报记者调查发现，这门“清明生意”背后，暴露出(chu)一系列(lie)乱象：价(jia)格不统一、流程不透明，甚至出(chu)现欺诈(zha)。有商(shang)家(jia)要求预付1000元定金，却无费用明细(xi)，还称后续(xu)可能因“超支、项目增加”而追加尾款；有消费者收到(dao)几段所谓“现场视频”，事后却发现多段内容是拍摄于一个月前的通用素材。
在便利与情感、形(xing)式与内涵之间，代祭扫(sao)“云尽孝”面临(lin)诸多争议。在广(guang)州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社(she)会学系副教授胡蓉(rong)看来，此现象本质上是传统孝道与现实条件(jian)冲突的妥协方案，是“离土(tu)化”生存状(zhuang)态下的情感表达革新。
广(guang)信君达律师事务所律师程轶圣提醒，当前此类(lei)服务缺乏行业(ye)监管，消费者在下单前应详细(xi)了解服务内容与定价(jia)条款，尽量签署书面协议，注意留存交(jiao)易记录，并注意个人信息泄露等风险。
【兴(xing)起】代祭扫(sao)从公益服务演变为有偿套餐
早在数年前，部分墓园就(jiu)曾(ceng)以公益形(xing)式推(tui)出(chu)代祭扫(sao)服务。如2022年清明节期间，因当时疫情防控的需要，广(guang)州部分区暂停现场祭扫(sao)，不少殡葬服务机(ji)构开始提供免费代祭扫(sao)服务，包括银(yin)河烈士陵园、花都区新华陵园、南沙玉德(de)堂等。
不过，这类(lei)公益服务并未(wei)持续(xu)太久。大部分公墓相继(ji)取(qu)消了代祭扫(sao)服务，南沙玉德(de)堂虽仍(reng)保(bao)留，但已转为有偿。记者电(dian)话咨询得知，目前该墓园提供198元和298元两(liang)种套餐，前者包含毛巾、鲜花、苹果四个、三(san)鞠躬及照片一张，后者则在此基础上增加一对(dui)电(dian)子蜡烛和四个橘(ju)子。
随着公益服务退场，私人代祭扫(sao)市场迅速崛起。记者在多个二手交(jiao)易平台(tai)和社(she)交(jiao)平台(tai)检索“代扫(sao)墓”等关键词，发现大量商(shang)家(jia)推(tui)出(chu)各类(lei)“代扫(sao)套餐”，价(jia)格从170元至上千元不等，价(jia)格波动较大。
例如，广(guang)州某商(shang)家(jia)的170元服务套餐包含扫(sao)墓、除草、献花、读信等，并可拍摄视频或进行现场连线；收费1000元的商(shang)家(jia)位于福(fu)建漳州，提供的服务内容与上述套餐相差无几，且二者均只到(dao)能在地图上定位的公墓祭扫(sao)。
此外(wai)，不少商(shang)家(jia)还提供“代磕(ke)头”“代哭”等附加仪式，价(jia)格另算。一商(shang)家(jia)先容，“代磕(ke)头”需另加100元。部分服务价(jia)格还会随节日波动。另一名(ming)商(shang)家(jia)表示，其基础套餐清明期间价(jia)格最高，为358元，4月份其他时间及重阳300元，其他时段258元。
代扫(sao)墓服务的兴(xing)起，也吸引(yin)了不少兼职就(jiu)业(ye)者的加入。记者发现，部分服务由在校大学生或跑腿平台(tai)从业(ye)者提供。在某平台(tai)上，一名(ming)资料标(biao)注为某某大学在读学生的商(shang)家(jia)表示，提供广(guang)州、深圳、东莞及周边代扫(sao)服务，全年可预约(yue)，有“多次接单经验”，其页(ye)面还列(lie)有“跑腿”“代课”“代开会”等多种业(ye)务。在社(she)交(jiao)平台(tai)上，也有用户(hu)分享“委托跑腿小哥代扫(sao)墓”的经历。
【乱象】价(jia)格不透明，服务存在糊弄甚至欺诈(zha)
在调查过程中，记者发现，这门“情感买卖”存在一系列(lie)乱象：缺乏统一的收费标(biao)准(zhun)、不明码标(biao)价(jia)，甚至出(chu)现欺诈(zha)。
一名(ming)来自深圳的商(shang)家(jia)表示，其可提供周边地区跨城服务，但因路程远、人工成(cheng)本高，客户(hu)需预付1000元定金，后续(xu)还可能因“超支、项目增加”而追加尾款。但定价(jia)无费用明细(xi)及具体(ti)服务清单，商(shang)家(jia)只称“舟车(che)劳顿的，而且大家是团(tuan)队去，这个价(jia)格很实惠了”。
与此类(lei)似，不少商(shang)家(jia)在服务内容与价(jia)格方面表述模糊，缺乏透明度。记者询问(wen)一商(shang)家(jia)能否提供部分套餐外(wai)的“烧文书”等服务时，得到(dao)回复：“钱给够了，念悼词、烧供品什么的都可以做。”
除了定价(jia)问(wen)题(ti)，一些代祭扫(sao)服务还存在骗局。据媒体(ti)此前报道，广(guang)西南宁(ning)的苏先生在看到(dao)“代祭扫(sao)”弹窗广(guang)告、联系客服后按照提示支付了服务费、用品费等共计3000元，结果付款后被对(dui)方“拉黑”，钱款打(da)了水漂。
还有消费者通过网(wang)络平台(tai)购(gou)买价(jia)值200元的“代烧”服务，收到(dao)几段看似“现场拍摄”的视频，但当转存至手机(ji)中仔细(xi)查看后才发现破绽：“除了第一个视频是当天拍的，其他都是一个月前拍摄的。同(tong)一个视频，不知道骗了多少人。”
【争议】有人认为能遥寄(ji)哀思，有人称流于形(xing)式
面对(dui)代客祭扫(sao)现象，舆论观点分化。一些人表示，这是出(chu)于时间、空间、现实压(ya)力作(zuo)出(chu)的“权衡选择”；也有人认为，仪式不能变成(cheng)形(xing)式，亲(qin)力亲(qin)为才是孝道的本质。
曾(ceng)购(gou)买代客祭扫(sao)服务的刘洋（化名(ming)）告诉记者，因自家(jia)先人墓地分散在不同(tong)地方，且家(jia)中长辈年事已高，年轻(qing)一辈又都长年在外(wai)工作(zuo)，清明假期赶回去一一扫(sao)墓不现实，“大家只能妥协，购(gou)买了半祭扫(sao)服务——提前几天请人打(da)扫(sao)墓地、除草清淤，到(dao)了清明节那天，再自己上山祭拜。”也有网(wang)友表示，近几年因事务缠身无法亲(qin)自前往，便选择委托墓园代为扫(sao)墓，“虽然不能亲(qin)自去，至少能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也有不少声音(yin)对(dui)代祭扫(sao)持保(bao)留态度。一名(ming)网(wang)友表示：“清明扫(sao)墓是为了缅怀先人，知来处懂去处。雇人代劳，感觉就(jiu)像完成(cheng)一项机(ji)械(xie)任务一样，没了感情。”一些人谈到(dao)亲(qin)自到(dao)场的重要性(xing)：“清明的时候，去看一看过世的亲(qin)人，上上香、放放花、除除草、说说话，是我对(dui)去世的至亲(qin)唯一能做的事了。”
从代祭扫(sao)商(shang)家(jia)的角度，对(dui)这项“业(ye)务”，不乏抱持严肃态度的服务者。一名(ming)湖南籍商(shang)家(jia)李明（化名(ming)）告诉记者，自己在去年失业(ye)后开始接私单做代客祭扫(sao)。在他看来，祭扫(sao)虽是谋生手段，但同(tong)样承载着寄(ji)托和敬意。
【专家(jia)】
现象折射出(chu)孝道观念变迁
服务游走于监管灰色地带
对(dui)于上述观点分歧，广(guang)州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社(she)会学系副教授胡蓉(rong)指出(chu)，代客扫(sao)墓现象是传统习(xi)俗与现代社(she)会变迁相互作(zuo)用的结果，本质上是传统孝道观念与现实条件(jian)冲突的妥协方案。现代社(she)会的职业(ye)流动、异地居住、家(jia)庭结构变化，造成(cheng)了“离土(tu)化”的生存状(zhuang)态，也迫使(shi)人们调整情感表达的方式。代客扫(sao)墓正是这种“空间割裂(lie)”下的情感表达革新。
胡蓉(rong)认为，从学问内涵上看，代客扫(sao)墓的出(chu)现凸显了“孝”从“身体(ti)力行”到(dao)“形(xing)式履(lu)行”的观念转变。通过购(gou)买服务完成(cheng)孝道实践，一方面折射了传统家(jia)族纽带的弱化，另一方面也体(ti)现了家(jia)庭纽带从“在场”到(dao)“缺场”的适应性(xing)调整。代客扫(sao)墓虽以商(shang)业(ye)化服务的形(xing)式保(bao)留了仪式形(xing)式的外(wai)壳，但不可避免地削弱了情感互动的深度。这反映了工具理性(xing)对(dui)情感领(ling)域的渗(shen)透，以及消费主义(yi)对(dui)传统学问的渗(shen)透。
她提到(dao)，代客扫(sao)墓现象背后也凸显出(chu)代际认知的差异：年轻(qing)一代可能更重视情感共鸣(ming)而非仪式参与，老一辈则可能更强调仪式与“亲(qin)力亲(qin)为”的孝道体(ti)现。两(liang)代人对(dui)“孝”的理解和表达方式存在张力，这种学问落差值得社(she)会更深入关注与探讨。
针对(dui)代祭扫(sao)服务中存在的乱象，广(guang)信君达律师事务所律师程轶圣表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价(jia)格法》第十三(san)条规定，经营者提供服务应当明码标(biao)价(jia)，不得在标(biao)价(jia)之外(wai)加价(jia)，不得收取(qu)未(wei)标(biao)明的费用。如果商(shang)家(jia)在未(wei)明确价(jia)格的情况下临(lin)时追加收费，消费者有权拒绝支付。
他提醒消费者，在选择代客祭扫(sao)服务时，要详细(xi)了解商(shang)家(jia)提供的服务内容及明确的价(jia)格，尽量签订书面合同(tong)，对(dui)权利义(yi)务进行明确约(yue)定，尽量选择较靠谱的大平台(tai)，注意保(bao)留好商(shang)户(hu)的店铺信息、身份信息、付款凭证、书面的聊(liao)天记录等，以更好地保(bao)障自身合法权益。同(tong)时也要注意保(bao)护个人信息，“委托人在购(gou)买代客扫(sao)墓服务时，会将自己及家(jia)人的一些个人信息提供给代理商(shang)家(jia)，应避免个人信息的流失，注意隐私权的保(bao)护”。
此外(wai)，程轶圣表示，目前代客祭扫(sao)缺乏行业(ye)标(biao)准(zhun)，部分商(shang)家(jia)可能超范围经营，一方面要推(tui)动相关法律法规的健全，另一方面要敦(dun)促平台(tai)尽到(dao)监督义(yi)务，对(dui)于如“代哭”“祭扫(sao)直播”等涉(she)嫌违(wei)反公序良俗的服务内容，要及时予以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