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bu)羡从前(qian)慢，莫(mo)失滋味长（读书有味）
胡妍妍 《人民日报》（2025年04月18日第 20 版）
“睡(shui)听晚衙无一事，徐徐，读尽床头几卷(juan)书”。这是900多年前(qian)苏轼描述的静谧而悠长的读书时刻。
相比于(yu)“从前(qian)慢”，今天生活节奏快(kuai)、压力大，“无一事”很难，“徐徐”不(bu)易，“读尽几卷(juan)书”成了(le)豪侈。真(zhen)的只是时间(jian)问(wen)题吗？回想一下，谁(shui)还没有过睡(shui)前(qian)倚在床头刷短视频刷到(dao)深夜的懊恼？未必是没有时间(jian)读书，而是有限的时间(jian)被更多样、更时尚、更有快(kuai)感(gan)的文娱(yu)方式所争夺。
在这场争夺战(zhan)中，读书日益碎片化、即时化、实用化，一些(xie)深层(ceng)次的变化也在悄(qiao)然发生。
你有没有意识到(dao)，今天的阅读很容易受(shou)社交生活的牵引：听说了(le)一本书，就去搜索一本书、“梗概”一本书，然后就可以(yi)谈论一本书，完成这个闭环，也就约(yue)等于(yu)读了(le)一本书。
你是否也感(gan)觉(jue)到(dao)，阅读会越来越轻易地中途放弃：中小学(xue)教育里对“整本书阅读”的提倡几乎(hu)成为(wei)共识，而成年人对完整文本已失去耐心(xin)，在这个看影片(ying)都要开(kai)倍速的时代，很少再有一本书被你翻得卷(juan)了(le)边。
再或者，你是否也有一个庞大的收藏夹？出于(yu)变革时代的本领恐慌(huang)和常识恐慌(huang)，大家(men)对“新知”充满贪婪的渴求，可是面对互联网上形(xing)形(xing)色(se)色(se)的推荐书单(dan)，又习惯了(le)“已收藏”“码住再说”，那些(xie)标注了(le)“想读”而永(yong)远未读的书，也标注着求知欲与求知力之间(jian)的落差。
有那么多的途径可以(yi)帮大家(men)通(tong)往(wang)书，但大家(men)离书的距离未必更近(jin)，书的滋味也未必被大家(men)感(gan)受(shou)到(dao)更多。
所以(yi)，才有关于(yu)“亲(qin)自读书”的讨(tao)论。想象一下亲(qin)自烹饪、亲(qin)自品尝、亲(qin)自到(dao)访、亲(qin)自观赏，你应(ying)该体会过那种“亲(qin)自”的快(kuai)乐。一本纸(zhi)质书如同一座建筑，捧在手里翻阅，能够(gou)感(gan)知不(bu)同内容在建筑中的不(bu)同方位，感(gan)受(shou)结(jie)构的用心(xin)与逻辑的起伏。随着捏(nie)在一手的书页越来越厚，捏(nie)在另一手的所剩不(bu)多，对时间(jian)的流逝有了(le)更具象的体认。
所以(yi)，才有针对“二手读者”的反(fan)省。互联网上便捷可得的书摘书评、短视频“几分(fen)钟读一本书”的轻松拆解，人工智(zhi)能对图(tu)书精(jing)华(hua)的贴心(xin)提炼……在种种“代劳”中，读书很容易就东鳞西爪，从不(bu)求甚解到(dao)不(bu)求甚读，渐渐看“粗”了(le)眼(yan)。算法(fa)影(ying)响下，人们(men)也更加热衷于(yu)追逐干货与金句，高度浓缩的常识仙丹或许有，但未经修炼过的脾胃(wei)，能否消受(shou)得了(le)呢？
今天的大家(men)，固然回不(bu)到(dao)“从前(qian)慢”了(le)，而且完全可以(yi)享受(shou)传统阅读和数字(zi)阅读并行不(bu)悖带来的更多可能，但无论哪种方式，通(tong)往(wang)书籍的最后一步总要自己走，“放手”去读、“沉(chen)潜”去读的滋味莫(mo)失莫(mo)忘。它是沉(chen)入(ru)文字(zi)的海底，被更健全更广阔的心(xin)智(zhi)包裹(guo)时的温暖；是在小径分(fen)叉的一个个路口(kou)，停下来思索、琢磨时的充实；也是被一本书深刻而剧烈地打动时，心(xin)里要叫出声(sheng)来的喜悦。它甚至可以(yi)是一种“逆(ni)流而上”，是如作家王蒙所说的“攻读”“加码读书”，跟攻城一样，抱着一种作战(zhan)的英勇，把全身心(xin)紧张(zhang)起来去读，去跟书较劲儿(er)。
读书本就是漫长的过程，它可能未必那么高效，也不(bu)保证每一次阅读都有愉悦。但就在无数次的出入(ru)往(wang)返中，在深一脚(jiao)浅(qian)一脚(jiao)的摸索中，读书的意味远不(bu)止获取信(xin)息与常识，它与时间(jian)同行，印证着“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古老智(zhi)慧(hui)，无声(sheng)无息地涵(han)育着人的素养、情操与胸襟。因此(ci)，人们(men)才会说，一个人的书架上藏着他(ta)自己，你读的书决(jue)定(ding)了(le)你是谁(shui)。
人文学(xue)者陈平原在谈及人工智(zhi)能时代的阅读时，重申了(le)古人的“为(wei)人之学(xue)”与“为(wei)己之学(xue)”之分(fen)。前(qian)者是功利性的，将(jiang)读书做(zuo)学(xue)问(wen)视作敲门砖；后者是自我教育与自我养成，是作为(wei)一种生活方式的读书。“在一个科技(ji)进步越来越快(kuai)，生活越来越便捷的时代，全民阅读很可能是‘为(wei)己之学(xue)’”“若问(wen)今后的文学(xue)教育最要紧的是什(shi)么，我以(yi)为(wei)首先是感(gan)动自己、愉悦自己、充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