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自青白瓷(ci)的秘色，没有贼(zei)光。

雪也是(shi)秘色。

很多年前，读到李修文先生的文章《羞于说话之时》，其中有一段：

“大概在十几年前，一个大雪天，我坐火车，从东京去(qu)北海道，黄昏里，越是(shi)接近札幌，雪就下得越大，就好像，大家的火车在驶向一个独(du)立的国家，这国家不在大地上，不在大家容身的星(xing)球上，它仅仅只存在于雪中；稍后，月亮升起来了，照在雪地里，发出幽蓝之光，给这无边无际的白又增添(tian)了无边无际的蓝，当此(ci)之时，如果说大家不是(shi)在驶向一个传说中的太虚国度，那么(me)，连我自己(ji)都不相信。有一对年老的夫妇，就坐在我的对面，跟我一样，也深深被窗外所见震惊(jing)了。老妇人的脸紧(jin)紧(jin)贴着窗玻璃朝外看，看着看着，眼睛里便涌出了泪来，良久之后，她对自己(ji)的丈夫，甚至也在对我说：‘这景(jing)色真是(shi)让人害羞，觉得自己(ji)是(shi)多余的，多余得连话都不好意(yi)思说出来了。’”

这段文字(zi)里提(ti)及的“害羞”和“自觉多余”的情绪，当时读的时候就觉得相当深邃动人。我一直记得李修文先生的这篇文字(zi)，也一直想到北海道的雪中去(qu)印证一下，看自己(ji)是(shi)否有运气(qi)，能被触发害羞这种美妙的情绪。

喜欢害羞的人。喜欢害羞这种不可预测的突如其来的幽微情感。

在北海道的雪原上，我发现，从天而降的大雪会让我非常亢奋，但晴朗(lang)的静默(mo)的雪原会引(yin)发我的害羞。害羞的时候，无从安排手足，意(yi)识闪烁犹如光斑，慌乱且美妙，但急欲(yu)定焦急欲(yu)摆脱。

我发现，树可以定焦，可以帮(bang)助(zhu)摆脱这种慌乱。在美瑛之丘，就有好些这样的笃定的树。

富良野是(shi)一个区域的称呼，由丘陵和平原组成，行政上属于道北地区，但位置处在整个北海道的中心(xin)地带，被叫做(zuo)北海道的肚(du)脐。这个区域包括富良野和美瑛，对于游(you)客来说，是(shi)除了札幌、函(han)馆这两个城市之外北海道知名度最高的地方。在夏天，大片的薰衣草为主的花田，是(shi)这一片标志性的景(jing)貌。主要集中在富田农场。花海的主要花卉(hui)是(shi)薰衣草、一串红、向日葵、凤蝶花等(deng)，紫(zi)、红、黄、粉红，是(shi)花海的主要色系，夏季盛放时节(jie)，配上绿(lu)色植物和蓝天白云，色彩相当斑斓(lan)，饱(bao)和度也相当高，被叫做(zuo)“彩虹花海”。

我夏天到过(guo)美瑛，也曾领略过(guo)这番(fan)景(jing)貌的绚丽。说来有趣，因薰衣草而幽香(xiang)四(si)溢的富良野和美瑛，在其名字(zi)来源的阿(a)依努语中都非常糟糕，因为地热(re)丰(feng)富，河流含硫磺臭气(qi)，富良野在阿(a)依努语中的原意(yi)是(shi)“臭气(qi)熏天的炎焰(yan)”，美瑛是(shi)“油(you)腻浑浊的河川”。本来是(shi)被嫌(xian)弃的这一片区域，在原有的文字(zi)和后来的文字(zi)转化(hua)中，形成了一种相当喜剧的比对效(xiao)果。

美瑛之丘的树太有名，都在一片区域里，除了七(qi)星(xing)树之外，还有KenandMary，两个依偎在一起的情侣树，曾出现在汽车广告里。树前的小咖啡馆“树木园”也是(shi)打卡的地方，大家曾在这家小店里吃了一次午饭简餐。七(qi)星(xing)树曾经出现在“七(qi)星(xing)”香(xiang)烟的广告照片里。还有亲(qin)子树，三(san)棵高低依偎的柏木，犹如一家三(san)口。

最著名的是(shi)七(qi)星(xing)淡烟之丘上的那一排整齐的柏木。它们在雪原上的效(xiao)果相当不真实(shi)，很像一幅画，或者(zhe)说就是(shi)一幅画：一条横(heng)直的地平线把画面分成上下两半，都是(shi)白色，上面是(shi)灰白的天空，下面是(shi)灰白的厚雪，天空的质地已经不算稀薄，但跟近景(jing)的雪原相比，前者(zhe)就清浅很多了。一溜儿柏树整齐而清晰(xi)地立在地平线上，我数了一下，36棵，下半段是(shi)光溜溜的树干，上半段是(shi)嶙峋交错的枝丫。远看非常不真实(shi)，这种不真实(shi)让人走近后得去(qu)摸一下树干来确认一下。

但就是(shi)摸了树干，那种人与树都凭空生出多余存在的感觉还残留体内，挥之不去(qu)。

秘色。羞惭(c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