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冬妩
2024年第7期《延河》杂志,刊出《新传媒时代与新大众文艺的兴起》,编辑非常(chang)敏锐(rui)地(di)观察到“新大众文艺已经悄然并蓬勃地(di)从草根和民间兴起并兴盛”:“大众生(sheng)活,小镇青年,市井人生(sheng),摆摊(tan)琐记(ji),打工经历,兴、观、群、怨,碰壁撞墙(qiang),峰回(hui)路转,关于生(sheng)活的方方面面,关于劳动者的写作,关于历史的民间记(ji)忆,各种圈子(zi)、各种样态的新的文学(xue)和艺术,它(ta)们的蓬勃兴起,标志着历史上最(zui)大规模的大众写作和创作正(zheng)在(zai)发(fa)生(sheng)。”“莞樟路打工作家群”的形成,为“最(zui)大规模的大众写作”提供了一个精彩而生(sheng)动的缩(suo)影。王十月(yue)、郑小琼、塞壬、柳冬妩、丁燕、阿微(wei)木(mu)依罗(luo)、李知(zhi)展、穆肃、萧相风、周(zhou)齐林、许强、刘大程、阎(yan)永群、马昌华(hua)、汪雪英、吴诗娴、莫华(hua)杰、曾文广、房忆萝、马益林、罗(luo)占勇(yong)、熊建军等(deng)数以百计的“打工作家”,在(zai)莞樟路旁边的几个城镇上,留下了各自的“打工经历”“市井人生(sheng)”。他(ta)们“兴、观、群、怨,碰壁撞墙(qiang),峰回(hui)路转”,他(ta)们不仅是历史的“剧中人”,也是历史的“剧编辑”。到目前为止,“莞樟路打工作家群”,走出了中国“打工文学(xue)”最(zui)具影响(xiang)力的代表人物(wu),见证了新大众文艺的兴起。
东(dong)莞是中国打工文学(xue)的重(zhong)要策(ce)源地(di)之一。1985年,东(dong)莞撤县设市,四十年来(lai)迅速由一个香飘四季的农业县发(fa)展成为国际制造(zao)名城,成为全国第15座拥有(you)万亿GDP、千万人口的“双(shuang)万”城市,为世界上演了一段(duan)炫目的传奇。东(dong)莞以制造(zao)产业立市,“东(dong)莞塞车(che),世界缺货”一度被用来(lai)形容东(dong)莞制造(zao)业影响(xiang)之大。改革开放以来(lai),有(you)超过2亿人在(zai)东(dong)莞工作过、建设过、奋斗过、圆梦过,“打工作家”就是非常(chang)典型(xing)的“2亿分之一”,是非常(chang)典型(xing)的“新大众”。植根于东(dong)莞广阔的创作土壤(rang),不少“打工作家”从产业工人中走出,书写身边的故事,创作了大量的打工题材文学(xue)作品,形成了特有(you)的“打工文学(xue)”现象,让“东(dong)莞制造(zao)”有(you)了更加丰富(fu)的精神肌(ji)理。正(zheng)是在(zai)这样的时代背景(jing)下,“莞樟路打工作家群”强势崛起,从东(dong)莞走向全国,成为中国文坛(tan)一道亮丽风景(jing)。
莞樟路始建于20世纪90年代初,是东(dong)莞城区与樟木(mu)头镇的交通要道,全长43公里,连接东(dong)莞中部的大朗、东(dong)坑、寮步、黄江等(deng)几个重(zhong)要经济镇区,起于东(dong)莞人民公园,止于樟木(mu)头镇与谢岗镇交界处。樟木(mu)头镇也就是王十月(yue)中篇小说(shuo)《白斑马》“木(mu)头镇”的原(yuan)型(xing)地(di)。《白斑马》原(yuan)载《十月(yue)》2008年第5期,藏策(ce)在(zai)编选《2008年度中篇小说(shuo)精选》(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时选入(ru)了这篇小说(shuo),并在(zai)序(xu)言中说(shuo):“王十月(yue)在(zai)2008年里最(zui)有(you)影响(xiang)的小说(shuo)是《国家订单》,但我却更喜欢他(ta)的这篇《白斑马》,因为这篇《白斑马》更文学(xue)一些,让大家看到了梦想的力量。”在(zai)这篇小说(shuo)里,“木(mu)头镇”作为故事发(fa)生(sheng)地(di),文学(xue)与地(di)理的关系得到了无限度的延伸,而渗(shen)透于其间的时代现实气息,或许比任何一种写作都更显浓烈和复(fu)杂。“打工作家”不约而同地(di)对莞樟路片(pian)区某个“地(di)理”进行深度考察,并围绕某个“地(di)理”反复(fu)挖掘,像一张网一样打捞起那发(fa)生(sheng)在(zai)生(sheng)态地(di)理上的过去与现在(zai),从而真正(zheng)使(shi)一块平(ping)常(chang)甚至(zhi)残酷而丑陋的地(di)理隆起为一块在(zai)学问学(xue)上再也无法抹去的“文学(xue)地(di)理”。2001年,来(lai)到东(dong)莞打工的郑小琼,用精细的叙述和渗(shen)入(ru)骨髓的怀念,一一展开了她对莞樟路片(pian)区的追忆和展现,为大家勾(gou)勒出了工业城镇的轮廓(kuo)和幽深。
郑小琼后来(lai)离开东(dong)莞了,“峰回(hui)路转”,她的身份,已经从五金(jin)厂(chang)女工变(bian)成了广东(dong)文学(xue)馆副馆长(广东(dong)文学(xue)院副院长、《作品》杂志社副总编),但她所创造(zao)或者叙述的东(dong)莞依旧存在(zai)。这个当(dang)年的打工妹,其诗歌被译(yi)成几十种文字在(zai)国外出版与发(fa)行,曾应邀参加柏林诗歌节、鹿特丹国际诗歌节、哥伦比亚麦德林国际诗歌节、土耳其亚洲(zhou)诗歌节、不莱梅国际诗歌节、法国“诗人之春”、新加坡国际移民艺术节、古巴哈瓦那国际诗歌节、莫斯科国际诗歌节、南非诗歌节等(deng)国际性诗歌节,其诗歌多次被国外艺术家谱成不同形式的音(yin)乐、戏剧在(zai)美(mei)国、德国等(deng)国家上演。她的英文诗集入(ru)围美(mei)国文学(xue)翻(fan)译(yi)家协会2023年亚洲(zhou)翻(fan)译(yi)奖。长诗《人行天桥》被译(yi)介到多个国家。郑小琼在(zai)国际诗歌节上朗诵最(zui)多的诗歌《黄麻岭》,写的就是东(dong)坑镇的黄麻岭村,黄麻岭村已经成为世界诗歌中的一个重(zhong)要意(yi)象。
郑小琼的出现,是“新大众文艺的兴起与蓬勃发(fa)展”的一个具体的例子(zi)和注脚。诗人、评(ping)论家李少君在(zai)为郑小琼散文诗集《疼与痛》作序(xu)时指出:“郑小琼出身于偏僻(pi)地(di)域,却得益于时代开放,能完成和大城市同龄人同样的诗歌启蒙与诗歌教(jiao)育(yu),接触并学(xue)习经典。后来(lai)她辗转于异(yi)乡(xiang),在(zai)工业化最(zui)迅速的珠江三(san)角洲(zhou)经历时代风雨的洗礼与个人痛苦感受的抽打沉淀,完成了人生(sheng)阅历与社会经验的积累,领悟和思考一系列(lie)或细微(wei)或重(zhong)大的生(sheng)活和心理问题。于是,众多外在(zai)条件和因素刺激她的灵感和写作欲望(wang),她的天赋与才气得到激发(fa),一写诗,就一发(fa)不可收拾,也马上得到诗歌同仁的关注与扶持。再由于网络,她的诗歌获得广泛传播(bo),最(zui)后也被主流诗歌界接受。”义务教(jiao)育(yu)的普及和新媒体的产生(sheng),不仅是郑小琼“登上大雅之堂,获得广泛认可”的原(yuan)因,也是整(zheng)个莞樟路打工作家群形成的原(yuan)因。
任何一种作家群体的产生(sheng)都离不开特定的生(sheng)存空间和特殊的时代语境(jing)。总结一个时代或一个地(di)域的文学(xue),历来(lai)是文学(xue)史家或文学(xue)理论家所不愿也不能忽略的。莞樟路打工作家群的整(zheng)体崛起,既是一种文学(xue)现象,也是一种学问现象和社会现象,为研究新大众文艺的兴起提供了一个极佳标本。在(zai)新大众文艺的大背景(jing)下,迫切(qie)需要对这个作家群的形成原(yuan)因,从地(di)域学问、历史传统、个人、时代和社会等(deng)方面进行全方位的探讨与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