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6月17日,面对(dui)全球一片反对(dui)声,美国第(di)31任总统赫伯特·C.胡佛依然(ran)执意签署了《斯姆特-霍利关税法(fa)案(Smoot-Hawley bill)》,将(jiang)2万多种进(jin)口商品的关税提升到史无前例的高度。
时任胡佛总统顾问的J.P.摩根首席(xi)实行官托马斯·W·拉蒙(meng)特后来(lai)回忆说,那一天(tian),他几乎要跪下来(lai)请求(qiu)胡佛总统悬崖勒马,别让(rang)这项愚蠢至极的法(fa)案成为现实。但胡佛没有听,“他甚至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自(zi)己正(zheng)在打开的是一个吞(tun)噬全球经济的潘多拉魔盒”。
从那一刻(ke)起,美国挑起的全球关税大战全面升级,国际贸易体系四分五裂,经济链条断裂崩溃。在美国国内,工厂倒闭,银行破产,失业潮席(xi)卷全国。法(fa)案通过当年,美国失业率为7.8%;到1931年,骤升至16.3%;1932年达到24.9%;1933年达到25.1%。
此举给当时已经非(fei)常脆(cui)弱的国际经济体系一记重(zhong)击:许多国家对(dui)美国采取了报复性关税措施。1930年,美国对(dui)英国的出口有70%是免税的;到1931年底,这一数字下降到20%。从1929年到1932年,美国的进(jin)出口总额锐减近70%;其中出口下降了49%,进(jin)口下降了40%。在1929年到1933年间,全球贸易总额下降了26%。直到20世纪30年代末,国际贸易都没有恢复到1929年的水平。
当代大多数经济学家都认为,大萧条之(zhi)所以程度如此之(zhi)深、时间如此之(zhi)长,很大程度上是因(yin)为《斯姆特-霍利关税法(fa)案》将(jiang)美国国内的经济困局推向全世界,而国际经贸局势由此产生的负面影响又反向回流到美国,最终导致全球性经济金融危机。
另有一些(xie)经济学家认为,虽然(ran)该法(fa)案是在1930年通过的,但关于(yu)该法(fa)案的讨论已经持(chi)续了很长时间,事实上早(zao)已引起资(zi)本市场强烈不安。从某种程度上来(lai)说,这也(ye)是导致1929年10月美国股市大崩盘,进(jin)而拉开大萧条序幕(mu)的重(zhong)要“推手”之(zhi)一。
美国前副国务(wu)卿、世界银行前行长罗伯特·佐利克的新作《论美国:美国外交及(ji)外交政策史》中文版中,也(ye)对(dui)这一段历史作了详(xiang)细记述。
佐利克援引历史资(zi)料称,大概有65个国家对(dui)当时的新关税法(fa)案表达了抗议,但“国会从来(lai)没有认真考虑过国外对(dui)法(fa)案的反应”。比如,查阅《国会议事录》长达20页的“关于(yu)西红柿关税的辩论记录”可以发现,“里(li)面几乎没有人提到过国会这样(yang)做(zuo)将(jiang)带来(lai)什么样(yang)的国际影响”。编辑吐槽道:“美国在20世纪40年代和50年代的大部分时间里(li),都在收拾(shi)1930年的贸易法(fa)案给国际贸易留下的烂摊子。”
佐利克多次强调自(zi)己是“自(zi)由贸易的支撑(chi)者”,并表示“我坚信自(zi)由贸易是一件好事。实施关税壁垒将(jiang)推高成本、降低生产率,并增加经济系统运行的阻力”。他还明确表达了自(zi)己对(dui)当前美国关税和贸易政策的担忧:“在我看来(lai),美国的优势曾在于(yu)其开放性,不仅对(dui)商品,也(ye)对(dui)资(zi)本、思想和人才(cai)开放。”
佐利克的外交生涯贯穿了世纪之(zhi)交的30年,他历经里(li)根和布什父子三任总统,是后冷战时代共(gong)和党(dang)内最核心的幕(mu)僚之(zhi)一。可能正(zheng)是基于(yu)在经贸、金融和外交领域多年的工作经验,相较于(yu)其他外交家,他更关注贸易政策与(yu)外交战略的关系。在他看来(lai),关税与(yu)贸易政策并不仅仅是美国外交战略的“一个组成部分”,而是“极其重(zhong)要的组成部分”,尤其是对(dui)于(yu)美国这样(yang)一个以贸易为立国之(zhi)本的国家而言。
关税与(yu)美国政策走向自(zi)美国建政之(zhi)初就纠缠不清(qing)。美国独(du)立战争的导火索(suo)波士顿倾茶事件,就与(yu)关税政策变动(dong)密切相关。当今的关税政策又成为美国外交政策中的焦点(dian)。“美国人不仅将(jiang)其视为一种获取经济收益的形式,更相信随着贸易新规(gui)则的确立,国际体系也(ye)会随之(zhi)改变。”佐利克认为,从大萧条时期的贸易保护主义到冷战时期的技术出口管制,经贸在美国外交中始终发挥着至关重(zhong)要的作用。
佐利克在书(shu)中援引达特茅斯学院经济学教授道格拉斯·欧文(Douglas Irwin)的观点(dian),将(jiang)美国贸易政策分为3个阶段,每一个阶段都以当时国会的首要目标为标志,分别为“收入”“限制”和“互惠”。
在“收入”阶段,美国几乎完全依靠(kao)关税收入为新政府提供(gong)资(zi)金,并以此支付美国独(du)立战争(1775年至1783年)期间欠下的巨额贷(dai)款利息。在此期间,美国开国元勋之(zhi)一、美国第(di)一任财政部长亚历山大·汉密尔顿提出了包括保护关税、出口限制、对(dui)于(yu)目标产业的直接政府补贴、对(dui)于(yu)制造业投入的税收减免、提供(gong)公(gong)共(gong)设施等基本政策原则,这也(ye)为以后的保护主义政策的发展设计出主要政策框架。
南北战争(1861年至1865年)开启了下一个阶段,也(ye)就是限制性的贸易政策阶段。此时,北方(fang)急需收入以支撑战争开支,为此国会将(jiang)进(jin)口商品的平均关税提高到了约50%。这一税率水平基本维持(chi)到了19世纪结束。
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全球经济整体处(chu)于(yu)调整阶段,美国国内贸易局势也(ye)在发生变化(hua)。传(chuan)统上,美国农民,特别是种植棉花和谷物(wu)的农民以及(ji)一些(xie)畜(chu)牧业从业者,都是出口的“重(zhong)度依赖者”。后来(lai),美国的大制造业主也(ye)成了净出口的一方(fang),他们都倡导进(jin)一步(bu)调降关税,以支撑(chi)出口。但是,大多数小制造业主并不同意他们的观点(dian)。
在很长时间里(li),争论的双方(fang)都没能获得太明显的优势。直到一位当时非(fei)常有名的调查记者艾达·塔贝尔发文声讨物(wu)价上涨,称“关税是腐(fu)败政客和特殊利益者碗里(li)的肥肉(rou)”“抬高了劳工家庭的生活成本”,舆论开始偏向自(zi)由贸易。
美国第(di)28任总统伍德罗·威尔逊(xun)也(ye)听到了这些(xie)呼声。1913年,《安德伍德-西蒙(meng)斯关税法(fa)(Underwood-Simmons bill)》颁布,将(jiang)进(jin)口商品的平均关税从40%削减到27%,并将(jiang)许多商品加入免税品清(qing)单。
然(ran)而,此轮调降关税的政策没能延续太长时间。
1920年,美联储紧缩银根,引发了严重(zhong)的通货紧缩和经济滑坡(po)。佐利克吐槽道,美国国会对(dui)此的反应是“又一次祭出了他们最熟悉的救(jiu)急方(fang)案”——提高关税。
不过,在他看来(lai),此次提高关税更大的影响是,为日后美国政府的操作留下了一个重(zhong)要的“口子”:当时,国会与(yu)国务(wu)卿查尔斯·埃文斯·休斯合作,通过了一个较为灵(ling)活的关税条款,试图(tu)允许总统根据专家对(dui)“生产成本的计算”来(lai)调整税率。“虽然(ran)这项政策后来(lai)被证明缺乏可行性,但它创(chuang)造了一个重(zhong)要的先例,使国会可以把调整关税的权(quan)力授予(yu)行政机构。”这一授权(quan)后来(lai)于(yu)1928年获得了最高法(fa)院的支撑(chi)。
紧接着,就轮到被后人斥为“最愚蠢法(fa)案”的《斯姆特-霍利关税法(fa)案》出场,并在整整4年后的1934年6月被扔进(jin)了“历史的垃圾堆”里(li)。
很多专家认为,于(yu)1933年开启第(di)一个任期的美国第(di)32任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在美国贸易史上的地位被严重(zhong)低估(gu)了。佐利克虽然(ran)没有对(dui)这一评(ping)价给出正(zheng)面回应,但他在书(shu)中着重(zhong)描绘了一个细节:
1934年2月28日,时任美国总统罗斯福召集(ji)副总统、国务(wu)卿、参众两院中的民主党(dang)领袖、农业部部长和另外几个人,一起商议新草案。新草案的提议“很大胆也(ye)很简单”,即向行政机构授权(quan),使其可以通过贸易谈判(pan)把《斯姆特-霍利关税法(fa)案》规(gui)定的进(jin)口关税下调或上调最多50%。这个草案隐(yin)含(han)的前提是“国会对(dui)总统的授权(quan)”,这就让(rang)行政班子绕过了参议院的职能。此外,国会仅需投票一次,因(yin)为这项新权(quan)力是没有时间限制的,总统可以通过这项法(fa)令(ling)获得极大的权(quan)限。
1934年,《互惠贸易协定法(fa)》得以通过。“这一次革新对(dui)美国贸易政策的改变是巨大的。此后美国大多数总统可以参考这个先例来(lai)制定贸易政策,也(ye)即把外交政策和经济政策的目标结合在一起。”佐利克认为,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美国贸易政策的重(zhong)点(dian)从“把关税设定得越来(lai)越高”变成“通过协议来(lai)减少壁垒”。至此,美国贸易政策也(ye)进(jin)入了第(di)三阶段——“互惠”。
以上便是佐利克结合自(zi)身与(yu)多位专家的观点(dian),重(zhong)新梳理出的美国关税与(yu)贸易政策的脉络。他直言不讳地评(ping)价其“看起来(lai)左摇右摆”,其实不过只是“对(dui)当时形势的一种实用主义回应”。
纵观美国贸易政策乃(nai)至整个外交战略可以看到,美国常常在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孤立主义和“世界主义”、贸易保护主义和自(zi)由贸易之(zhi)间摇摆,“但它之(zhi)所以能够摇摆,离不开那条实用主义的绳索(suo)”。(编辑:韩 叙 来(lai)源:经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