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除夕那天，我从花市拎回来一盆水仙。
它葱绿一盆，看上去颇像一把大蒜。我原本是可要可不要的心态，只是因为它的价廉(lian)，便顺(shun)带捎(shao)上了(le)一盆——有点像去菜市场，顺(shun)便带了(le)把葱蒜回家。
不承想，一进家门它就变得不一样起来。一扫在花市里的卑微和(he)不起眼，这盆花突(tu)然“自信”起来，它甚至让整个屋子也有了(le)光彩——只随便往那儿一摆，年味就浓了(le)，春天的气息就来了(le)。我这才明白(bai)，为何我国很多地方都有过年买“年花”的习俗，而在广州几乎家家过年都要买水仙。我突(tu)然觉得，自己之前对水仙是有成见的，因了(le)古(gu)希腊神话里那个“自恋”的故事：纳西塞斯迷恋上自己的水中(zhong)倒影，最后淹死在了(le)水里，而在他淹死的地方竟长出了(le)水仙——这水仙长在神话里，是充满悲情的。
那天，这盆水仙就这样默默地陪伴着大家吃过热闹的年夜饭。次日一早，大家就要出门远行，只把它锁在了(le)家中(zhong)。四天后的夜里，大家一身疲惫地归来。喜欢画国画的大女儿最先发现它的变化：“妈妈，你看，水仙开(kai)了(le)两朵花，还(hai)有好多个花苞！它竟然跟我画的水仙一模一样。”我笑(xiao)：“看来以后你肯定会把水仙画得更(geng)好。”
接下(xia)来的日子，这盆水仙便开(kai)始一朵接一朵地开(kai)起花来，仿佛被锁在屋里的那几日，它攒足了(le)劲，只等着大家回来。
我擦洗行李箱时，它伸出芳香的小(xiao)手骚弄(nong)我的鼻尖；我晾被子经过它身旁(pang)时，它挤(ji)挤(ji)攘攘地朝我呼唤；我坐在餐桌前吃饭时，它朝我挤(ji)眉弄(nong)眼；我在垫子上练瑜伽，它就顾盼生姿地摇曳在我眼前……我不由(you)停(ting)下(xia)来，端(duan)详它：那一棵棵“大蒜”，直(zhi)直(zhi)地站立在浅浅的花盆里，不倒不歪，身姿挺拔；它们簇拥着，不争不闹，规(gui)规(gui)矩矩，整整齐齐，仪仗队(dui)似的，守护一方。那些花可真是开(kai)得旺盛——八岁的小(xiao)女儿认真地数了(le)数，共有28朵——白(bai)瓣黄蕊，朵朵清新。它不是“旧时王谢堂前燕”，而是寻常百姓家的小(xiao)儿女，不会祝福你升官发财，只是告诉(su)你人间值得，岁月静好。
水仙的香亦是独特的，既(ji)不是馥郁(yu)扑鼻的浓香，也不是让你猝不及防的幽香、暗(an)香，更(geng)不是不食人间烟(yan)火的清香。它的香，是需要攒的，得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积攒许久，才能香气满屋，然后不远也不近(jin)地飘在你身旁(pang)，陪你一日三(san)餐，过着寻常小(xiao)日子，恰到好处地提醒你，一切都刚刚好，也提醒着你，好日子是要细(xi)水长流(liu)的。
我开(kai)始想对水仙知(zhi)道(dao)得更(geng)多，便在时下(xia)大热的DeepSeek里询问和(he)水仙有关的古(gu)诗词。没想到，单以它命名的就有十多首。我细(xi)细(xi)品读，感(gan)受到古(gu)代文人墨客对它的爱。如黄庭坚，“是谁招此断肠魂(hun)，种作寒花寄愁绝”，爱它的愁绪；“仙风道(dao)骨今(jin)谁有，淡扫蛾眉簪一枝”，爱它的仙气。如杨(yang)万里，“雪宫孤(gu)弄(nong)影，水殿(dian)四无人”，爱它的孤(gu)冷；“银台金盏何谈俗，矾弟梅兄未品公”，爱它的高(gao)雅(ya)……我最喜欢的还(hai)是李东阳的“澹墨轻和(he)玉(yu)露(lu)香，水中(zhong)仙子素衣裳。风鬟雾鬓无缠束，不是人间富(fu)贵妆”。
好一句“不是人间富(fu)贵妆”。黄澄澄的“金银果”也好，“紫气东来”的蝴蝶(die)兰也罢，你有你泼天的富(fu)贵，我只安静地做我春天的信使，陪伴每一个平凡人，迎接属于自己的那个崭新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