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si)迷
独角戏《游(you)移的月亮》近日在北京鼓楼西剧场上演。该(gai)剧讲述了一位中年(nian)女性的现实处境和心灵之旅,在琐(suo)碎的日常细节之下,“埋伏”着关于困境与出路的思考;从看似轻盈实则汹涌的台词中,渗透出厚重的文学质感。
看到(dao)自己的倒影
厨房的油烟气与马桶圈上的尿渍,构成(cheng)了主角李月亮的日常战场。她像一颗(ke)被家庭重力场捕获的卫星,在丈夫的冷漠、女儿的叛(pan)逆和公公的苛责中反复坍缩。
李月亮仿(fang)佛被一张家庭角色的铁网牢牢禁锢住(zhu)了。在场的观众(zhong)都看得到(dao),只有她自己被习以为常的麻木遮蔽了双(shuang)眼,不知道(dao)该(gai)向谁表达、如何脱身。她亟须撕开生活的褶皱,露出那些被埋葬的骄傲、未兑现的约定,实现一场突围。
丈夫宋远志将李月亮更(geng)年(nian)期的生理变化视作(zuo)尴尬,一句“你还能做什么”,将她锁定在妻子和母(mu)亲的身份中。而女儿的怀孕,则宣告李月亮的轮回要开始了。
面对以上种种,李月亮不再抱怨,不再咆哮,她沉默了。她所有对生活的未尽之言,都被一个(ge)“真空黑洞”吞噬(shi)——她真实的姓名“李月亮”早已被“宋太太”的身份覆盖,如同《变形记(ji)》中格里高(gao)尔变成(cheng)甲虫后,家人仍只视其为“养家工具”。李月亮那一刻的沉默不是一种心理状(zhuang)态(tai)的抽象表现,而是吞噬(shi)她自我认知的物理实体。
李月亮的更(geng)年(nian)期恐惧是整(zheng)部剧最魔幻的象征。这个(ge)特殊时(shi)期的身体不适(shi)在舞台上具象为翻涌的红光,当她擦拭(shi)马桶圈时(shi),瓷砖上仿(fang)佛突然(ran)浮现出她少女时(shi)代的倒影——18岁的李月亮正穿(chuan)着红裙在月光下奔跑,而48岁的她被困在围裙里。
在李月亮回忆的一隅(yu),裂变出花园小径的分叉,一条通向母(mu)亲身份,另一条延伸向“成(cheng)为自己”的荒野。内心不断游(you)移的李月亮,正渴望让原本的自我从贤妻良母(mu)的社(she)会角色中浮现出来。这让笔者想起了《百年(nian)孤独》中蕾梅(mei)黛丝乘床(chuang)单飞升(sheng)的瞬(shun)间,她们在那一瞬(shun)间形成(cheng)了跨时(shi)空的共鸣,都选择“不被定义”,都拥抱“忠于自我”。
为生活注(zhu)入一束光
当李月亮向母(mu)亲袒露“想换一种活法”时(shi),母(mu)亲突然(ran)狡黠一笑,说出全剧最震撼的台词:“闺(gui)女,你外头有人了吧?我支(zhi)持你!”母(mu)亲将女儿的情感觉醒误(wu)读(du)为“婚外情”,看似荒诞,实则是将女性的自我追寻和“不忠”联系在一起。在失忆的母(mu)亲无意识地撕开了伦理的面纱时(shi),大家都知道(dao),李月亮觉醒了。只是她内心的声音过于嘈杂,她暂时(shi)还没听(ting)见自己的宣言。
接下来,宋远志的妹妹、李月亮的小姑子宋远姗,以局外人的身份成(cheng)为刺破家庭阴霾的闪电,为李月亮灰暗的生活注(zhu)入一束光。宋远姗带(dai)给李月亮的温暖并不是传统(tong)意义上的关怀,而是打破困境的勇气和共情。
宋远姗与李月亮同龄,却活成(cheng)她的“平行(xing)宇(yu)宙版本”。宋远姗背着相机满世界“流浪”,甚至“宋远姗”这个(ge)名字(zi)本身就是她自己争取来的——父亲曾给她取名“宋远山”,而她以哭闹抗争改为“姗”。她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李月亮被压抑的另一种人生可能,也许她能活得恣意丰盈。
大学时(shi)期的闺(gui)蜜燕子向她发来事业上合作(zuo)的邀约,让李月亮成(cheng)为“被需要者”。当她犹豫是否赴(fu)约时(shi),宋远姗作(zuo)为“引渡者”的鼓励(li)充满力量:“你想要的就要坦荡(dang)争取,不想要的就要大方拒绝。”这不是低价的励(li)志口号,宋远姗的亲身示(shi)范比(bi)任何道(dao)理都更(geng)具冲(chong)击力,催化了李月亮最后的转变:“这一次,我想要的一定不会再错过。”
全剧最精妙(miao)的设定在于“他”还是“她”的文字(zi)游(you)戏。观众(zhong)以为的旧情人“他”,最终显(xian)影为闺(gui)蜜“她”。这种性别叙事的错位、以事业邀约替(ti)代情感纠葛的处理,让李月亮的逃离不再是俗套的私奔。
升(sheng)华出一场诗意
剧终时(shi),李月亮并未确定地走向青(qing)梅(mei)竹马或者回归家庭,而是化作(zuo)一束游(you)移的月光,穿(chuan)透剧场的砖墙消(xiao)失在夜色中。舞台地面浮现出波洛克(ke)的抽象画式光斑,隐喻她将存在于选择的过程中,而非某个(ge)确定的坐标。这种开放式结局,既是对“现实褶皱中藏匿奇迹”的致敬,也映照了加缪笔下西西弗斯的幸福——承(cheng)认荒诞,却永不停止攀爬。
这部剧让更(geng)年(nian)期妇女的焦(jiao)虑升(sheng)HUAWEI一场诗意。当李月亮在终幕展示(shi)那个(ge)迷人的微笑时(shi),笔者看到(dao)的不再是李月亮,站在追光灯下的她打破了第四(si)堵墙,她面对着观众(zhong)席,此刻那里是黑暗的,但她不在乎,她无需用微笑讨好光明。
笔者在那一刻不自主地将所见的画面再次文字(zi)化——仿(fang)佛看到(dao)了杜(du)拉斯《情人》的开篇:“比(bi)起你年(nian)轻时(shi)的脸,我更(geng)爱你现在饱(bao)经摧残(can)的容(rong)颜(yan)。”在那一刻,她不是李月亮,不是宋太太,她在微笑中享受月光的沐浴,将生活酿成(cheng)独属于自己的花期。
这部作(zuo)品在中年(nian)群体的生命肌(ji)理上种出一片月光花田(tian),或许真正的觉醒不在于挣脱,而在于在现实中锻造出通往星空的梯子。正如李月亮眼中那盏永远亮在正午的街灯,以悖论般的光辉标定迷雾中的航道(dao)。
供图/《游(you)移的月亮》剧组